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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彼岸花 ...

  •   一、
      雨宫花咲闭上眼睛,听到体育馆内震天撼地的欢呼声。
      她扶住观众席的栏杆,微微探出身子,看见休息区那个久违的身影。
      之前大力扣杀的漂亮姿势与记忆中的重叠。
      呐,月岛学长,果然这个角度才是观看你的正确方式呢。
      花咲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背着手慢悠悠地往观众席出口走去。

      她在门口立定,再次回过身来。对面观众席上没有“飞吧”的标语,没有成群的吹着小喇叭的拉拉队,也没有拿着扩音器僵直在众人之中神情懊丧寥落的少年。
      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记忆如泛黄发脆的书页一张张被迅速翻过,击打得心脏泛出酸涩的怀念。

      花咲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长久以来的愿望已经了却。
      她再次瞥了一眼跟着散场的队伍迈入观众席的身影,他弯下腰与身边栗色卷发的娇小女生说着话,然后,将一只耳塞分给她。
      那一刻花咲捂住耳朵,无比清楚地听到隔着嘈杂人山人海传来的熟悉旋律。

      二、
      雨宫花咲抬起头,迟疑地看着那只伸到她面前的手掌。金发的男孩面上笑意温和,眼角眉梢挂着的善意层层绽放开,令她说不出拒绝的话。
      这是到现在为止唯一一个没在摔成泥猴的她面前捧腹大笑的人。
      花咲站起身,眨了眨眼睛,纵纵横横的泪渍在黑乎乎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明亮的痕迹。

      金发男孩显然面对流着泪的女孩有点不知所措,想了想,低头拔出一只耳塞对她粲齿而笑:“很好听的,S/MAP的新歌哦。”
      黑色的耳机线从他白皙的耳际蜿蜒而下,另一头连接着从裤兜里探出一个小角的银灰色MD。
      欢腾悦耳的旋律在左脸颊畔奔涌而出。

      “そうさ僕らは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
      是呀我们都是世界上唯一的花
      一人一人違う種を持つ
      每个人都拥有不同品种的花
      その花を咲かせることだけに
      一生懸命になればいい
      单纯地为了想让那花朵盛开而努力著就好”

      花咲咧开嘴笑了起来,说,谢谢。
      她低头用手帕揩拭着裙子上的泥点,随着动作的起伏,耳机线不免被沾上脸畔的泥浆。但男孩并不在意,对赧然道歉的花咲抱以轻松一笑。只是,在她挪动脚步走到摔出口袋的钥匙前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浮现了一丝讶异。
      “我想加入田径队。”花咲迅速瞥了男孩一眼,底气不足。她注视着自己的跛脚,轻轻地晃动着脚踝,心想,他应该和那些嘲笑自己的人一样认为这是天方夜谭吧。
      “所以我每天傍晚都在练习长跑。”
      “喔……”男孩轻轻拔下她耳朵里的耳塞,挑了挑眉毛。
      “我要去接我弟弟了。他今天参加小学入学式。”
      雨宫花咲愣愣地看着男孩比同龄人高出一大截的背影,对他的不予置评有些失落。

      月岛明光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用他那刚刚变声的嗓音说道:“田径队,加油哦!”他脸上毫不怀疑的鼓励笑容定格在雨宫花咲十岁的那个黄昏,金红的暮色渲染着他的背影轮廓,花咲觉得,那个男孩周身都是温暖的。

      三、
      两年后,雨宫花咲考入了雨丸国中,开始频繁地遇见月岛明光。他已是雨丸排球队的队长兼王牌。
      其时花咲的田径队之路依然不顺利,没有哪支队伍愿意接受脚有残疾的队员,尽管她认真跑起来的速度已经可以把一些正式队员甩下很远。
      妈妈为难地对她说,要不算了吧花咲。
      花咲知道自己的现状并不止是因为脚的原因。很多个夜里她因病痛而醒来的时候,妈妈都会抱着她无助地哭泣。但她从不告诉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而花咲也很乖觉地闭口不谈。漫长孤独的童年过后,她只想做一只能在蓝天白云下疾跑如风的鸟儿,心愿的实现却如此艰难。

      五月的傍晚,雨宫花咲站在学校的运动场外不动声色地观望许久,由衷地羡慕飞奔在红色跑道上那些矫健敏捷的身影。她垂下头,掮着书包,默默地往校门方向走去,一摇一晃的身影吸引了刚刚路过的月岛明光的视线。他很快认出了这个曾与弟弟就读同一所小学的女生,微笑着向她打了招呼。
      花咲抿紧双唇,目光不舍地在运动场上流连。月岛明光愣了愣,抬腕用手中的排球覆住额头,在球面罩下的阴影中绽开笑容。
      “继续加油啊。”
      他浅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一条线,健气的面庞迎向红澄澄的夕辉晚照。刹那间花咲觉得脑海中又开始激荡她已循环无数遍的熟悉旋律。

      “そうさ僕らは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
      是呀我们都是世界上唯一的花
      一人一人違う種を持つ
      每个人都拥有不同品种的花
      その花を咲かせることだけに
      一生懸命になればいい
      单纯地为了想让那花朵盛开而努力著就好”
      她也弯起眼睛,口中利落的应允掷地有声。

      雨丸国中的毕业典礼上,花咲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礼堂外台阶上被三两个女生围着的高大的金发少年。
      她背着手在台阶徘徊,等待月岛明光抽身而出。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嗤笑,随即而来的议论令她的血液瞬间凝固。
      “就凭她也想向月岛学长索要制服纽扣?”
      花咲的右脚僵在台阶上,维持着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姿势。
      事实上她只是来向月岛明光告别的。

      在她犹豫着转过身后,月岛明光喊住了她。他脸上的笑容一如每次队伍获胜时般灿烂,向花咲挥了挥手道:“入队了吧?恭喜你。好好努力。”
      花咲咬了咬唇,在一众异样的眼光中仰起脸来。

      四、
      乌野是怎样的学校,雨宫花咲并不太清楚。她只知道,那是月岛明光即将就读的地方。那个樱雨纷飞的四月,他站在雨丸国中礼堂的台阶上,对她扬起意气风发的笑容:“我会争取一年后成为乌野的首发,那么雨宫也努力得到县大会的优胜吧!”
      花咲后来回想起这句话,觉得或许那只不过是月岛明光脱口而出的无心之言,她却固执地把它守成了一个暗夜灯塔般的约定。在每一次疾速奔跑的时候,再度摔倒的时候,奋力撞线的时候,它如微光一般盘旋于穹顶之上,伴随着掌声奖牌一起,点亮她棕红色眼眸里的坚定。

      对于花咲来说,这个约定无关偶像式的崇拜,无关青春期萌动的小心思,甚至无关月岛明光本人,那只是属于她自己的,能够望进未来的存在。
      月岛明光是第一个在得知了她的梦想后依然给予毫无保留的支持与鼓励的人,对此,花咲一直心怀感激。
      中三那年,凝望着书桌上长跑冠军的奖杯,花咲心想,等自己考入乌野后,一定要好好地向他道谢。

      五、
      雨宫花咲试想过很多次与月岛明光重逢在乌野校园的情形。
      那或许是个碧空如洗的晴天,通往体育馆的水泥路上落樱缤纷,四月的阳光温煦从容,以不轻不重的力道穿透学子们脚步的缝隙,洒下一地斑驳。她要找的人顿住脚,指尖轻扣在三色球面,对她的致谢抱以温和的笑意。
      那又或许是个阴雨霏霏的傍晚,停掉了室外练习的她被队友拉着去高手云集的排球队观战,在周围女生嘈杂的议论声中与场内打出漂亮扣杀的人默契地相视而笑。她可以大大方方地将身上的田径队服的号码露给他看,也回敬他一个同样意气风发的笑容。
      再或许,晨起的校门口、午休的天台、误闯的三年级校舍……
      她却从来没有想过,那是在她某天请假去医院复诊后垂头丧气回家的路上。

      有了国中的傲人成绩,高中的入社之路非常顺利,她却不得不慎重考虑医生让她放弃长跑的建议。
      仰起头的时候,天际正一点点地镀上金红色,本该是课外社团活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时间。
      那个高大的背影慢慢地出现在路的尽头、花咲的视线里。
      她取下耳机,一路小跑着过去,迎向转过身的人惊讶的视线。
      “月岛学长,今天排球队没有练习吗?”
      “……啊,嗯,是啊。”
      “喔……”

      那一刻内心曾酝酿复述千百遍的谢意被一个多小时前医生冷冷的劝慰话语狠狠地压过,最终如一颗被扑熄的火种,凉凉的,毫无温度。
      她已经没可能穿着合身的田径服向他欣然微笑了。

      最初的痛苦挣扎过后,花咲还是接受了梦想的半途而废。
      乌野的女生制服有色彩鲜艳的领花,熨贴挺括的外套,长度可以遮住大腿一半又能让男生无限遐想的百褶裙。
      尽管在花咲眼中,它没有单一朴素的田径运动服吸引视线,她还是渐渐心安理得地穿着它混在一大群校友中,上学,放学,尽量稳住步子避开旁人惊讶的视线,不再流连运动场上熟悉的哨响。
      只是,退出社团之后,她却在回家的路上越发频繁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六、
      今天是体育馆被征用,下一次是临时有补习,再过两天是队里提前结束了练习。
      有多少个谎言可以填补花咲心中越来越深的疑窦?
      直到有一天,月岛明光按掉手中的PSP,坐在公园的长椅上,伸直双腿望向远处的夕空。十七岁的少年面上有形容不出的疲倦。

      他曾数次鼓励她“要加油,要努力。”,哪怕她面对的是在很多人眼里不可能实现的梦想。
      现在他告诉她,这世上有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做到的事。
      这一刻花咲难过得快要哭出来。
      她想,一定有些什么是现在的自己可以去做的,让这个少年沉寂黯然的青春岁月也能如当年自己的童年那样,点起一盏小小的灯火,照亮不见前路的远方。

      月岛明光对她的不屈不挠有点无奈。
      这个一遍遍问着她为什么不去参加球队训练的固执女生,常常说着说着就哭起来,跑着跑着就摔倒了。而他能做的安慰,也仅只是像当年那样,将一半耳塞分给她。

      欢快明丽的旋律淌过两人的耳际,却流不进他的心里。
      “一人一人违うのにその中で一番になりたがる?
      每个人皆不尽相同为什麽却总喜欢争作第一名?
      一人一人違う種を持つ
      每个人都拥有不同品种的花
      その花を咲かせることだけに
      一生懸命になればいい
      单纯地为了想让那花朵盛开而努力著就好”
      可他想成为的,就是那样一个“No. 1”啊。

      这是他只想自己一人消化咀嚼的青春疼痛期,如在漫漫长夜中将自己封缄成蛹,他拒绝任何外界光线的透入。

      雨宫花咲很乖觉。最初的死缠烂打过后,她只是沉默地陪着他,在他偶尔翘掉队里练习与她在回家的路上不期而遇的时候会仰脸向他伸出手掌,接过他心有灵犀般递来的一只耳塞。
      慢慢地,变成在公园里向他请教习题。
      这让放学后到晚饭前本该用作社团活动的光阴变得很好打发。

      直到有一次,花咲旧事重提的时候月岛明光撇开视线,一向平静的脸上突然染上一丝慌乱。
      花咲停脚在街灯之下,看见沉沉暮色中渐行渐近的男孩的身影,有着与月岛明光一样的五官轮廓,大大的黑框眼镜在他稚气未脱的小脸上有点不太和谐。
      那是花咲小学的学弟,月岛明光的弟弟。
      月岛萤瞪大眼睛,高扬起手,对哥哥大力地挥动着,接下来问出的话令月岛明光失语了片刻。
      “今天球队的练习也很严格吧?哥哥是不是又打出了不少令人叫绝的扣杀?”

      花咲微垂下头,能够感觉到月岛明光的视线在她与弟弟间紧张地切换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眼前晃动着一个巨大无形的美丽泡泡,可以由她不费吹灰之力地开口戳破。
      那样的话,月岛学长是不是就会回到球场,直到捏造的幻象变成真实的英雄?

      七、
      不能成为主力,只要竭尽全力。
      就像花咲,为了一瞬的灿烂绽放而奋斗至今,哪怕无奈放弃。
      她想,这么简单的道理,那个可爱的小学弟一定懂得。
      只是彼时,她望着少年脸上流转的慌乱与颓然,忽然就失却了捅破真相的勇气。
      她微笑着对小学弟说道,嗯,月岛学长,他很努力哦。
      她果然不适应说这样的谎话,匆匆道别之后低头跛着脚拐向了回家的路。
      ……

      那之后再见月岛明光是在县大会的最后一场比赛上,她隔着好几排观众觑见拉拉队里少年脸上真切而痛楚的失落,心里异常难过。
      她很想越过喧嚣吵嚷的加油队伍向他走去,告诉他“没关系,继续加油”,一如他曾经鼓励她的那样。她也想狂奔在体育馆的过道,截住小学弟的脚步,对他说“不是啊,你哥哥才不是差劲的人”。
      但她只是徒然地攥着一手心的汗水,听着胸腔里的心跳伴着疼痛一声比一声剧烈。

      当晚,花咲旧疾复发,被家人送去了东京的医院,没来得及向乌野的同伴告别。
      缠绵病榻而寂寞难捱的日子里,花咲所能做的,唯有大量地读书,和亲切的护士小姐聊天以驱散对即将到来的手术的恐惧。
      在乌野高校度过的短短半年多如一个割离出她生活的旧梦,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散。
      只是,她想起自己忘记了的那句感谢。

      她一直遗憾自己曾被鼓励那么多,却无法成为哪怕一簇微光,照亮他人生十六七时阴暗失色的角落。
      那始终是蜿蜒在她心上的如同手术伤口般的疤痕,伴着她身体痊愈,于东京的高校复学,再度病发入院,周而复始治疗,考大学,出国,就职……

      随着邂逅更多的人,看到更精彩纷呈的世界,花咲终于明白,与她生来就残缺的人生不同,他人看似完整的生命里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缺口与伤痕,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青春期成长的裂痛更是如此。熬过跌宕如时差般的心理落差,度过漫长如长途飞行般的孤独岁月,那些裂痕与疼痛,终会不药而愈。

      八、
      宫城区排球职业联赛结束后不久,月岛明光收到寄自大洋彼岸的明信片。朴素的纸面上用黑色的钢笔写着简单的一句“谢谢”。
      视线越过陌生的字迹移向下头的落款,耳际再次传来回放过无数次的旋律——

      “そうさ僕らは世界に一つだけの花
      是呀我们都是世界上唯一的花
      一人一人違う種を持つ
      每个人都拥有不同品种的花
      その花を咲かせることだけに
      一生懸命になればいい
      单纯地为了想让那花朵盛开而努力著就好”

      雨宫花咲知道,这就是现在的她应有的姿态。
      此刻她是摇曳在重洋彼岸、曾被月岛明光的温言鼓励灌溉过的花朵,轻轻地、轻轻地为他哼起祝福的歌。

  •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先起文名星人,本来想把妹子写死的——“彼岸花”嘛。
    最终还是没下去手,结果成了一篇不晓得有没有表达到位的东西——月岛明光的那段青春岁月其实很可书写,从国中时候的主将,到高中连候补都不是的心理落差,还要小心翼翼维护着弟弟心中那个伟岸高大的幻想英雄形象,他的那段日子,应该是非常灰暗难捱的。
    他之后对弟弟说:我高中的时候,一直在虚度光阴。
    我想,他应该如缘下力那样,曾经逃避过乌养老教练的严苛训练。
    也许这个时候有个妹子出现在他身边陪伴并鼓励会好很多。
    但我觉得,我不想让我的女主角过多地干涉那段留人想象空间的岁月。明光尼桑一定是凭借自己内心的自我痊愈的力量成长起来的。所以之后的他,非常值得信赖与依靠。
    于是有了这么一位被他鼓励过的妹子。我想借她传达的就是:你的痛苦与悲伤,我都看在眼里。但我无能为力。
    能抹平这一切的,只有时光,还有蕴藏在他心里的坚强又温柔的力量。
    ※谢谢每一位因为排球而留下过足迹的小天使!鞠躬~~~~
    P.S.因为前两篇排球文都完结了不想再动,就在这里推荐一篇月岛小萌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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