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堕》元书空

8、第八章 红梨媚

　　“姑娘，恕我直言，你不只眼睛，这脸上，腿上也有些伤，是不是……有人为难你？”

　　因李成澜一直走得极慢，方才没看出来，现在有她相扶，走得略快些，连筱便察觉她腿上有伤，恐怕她被人欺负，担心不已，终是问出口。

　　李成澜却只是笑笑，看了眼不远处街心的云升楼，尽管落在眼底的只是一团庞大的阴影。

　　“那天不是有刺客么？刀剑无眼被戳了几下，姐姐这么壮硕，都好得差不多了。”

　　她边说，边作势要展示壮硕的臂膀，惹得连筱大笑不已，放下心来，偷偷回望自家医馆，见那三人站在店门前，不知在嘀咕些什么，眼睛却是盯着她们，按捺不住满心好奇，她还是低低地在李成澜耳边打听：“那天的刺客是什么来历？姑娘知道么？”

　　李成澜想到她们三人鬼鬼祟祟的谈论，不禁加深了笑意，模糊的视线中青涟染血的五指清晰浮现，让她那日握刀的右手都微颤，一股寒意从掌心窜起，到了胸口却是焦灼。

　　“嗯，是个千娇百媚的花娘，看起来娇滴滴的，武功可好了。”她笑道。

　　“我知道是个花娘，可她是谁派来的？”

　　“是谁派来的有什么打紧？不过是白死了。”

　　她的语气波澜不惊，连筱却恍惚感觉一股苍凉，还待再问，云升楼却已是到了。

　　正值午膳时分，熙街街东人潮兴盛，车马轿辇川流不息。位于街心的云升楼更是生意红火，因店内酒菜价高，来往皆是城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携仆带奴，声势浩大。

　　连筱小心地扶着她避开来往车马，到了店口，李成澜摆了摆手，顿了顿手中的竹棍，说道：“送到这儿就行了，我自个儿进去。”

　　连筱看了眼店内，已是几乎满座，仆下一般都在一楼大堂，主子们只携几个婢子小厮去往二楼雅座，大堂内有些拥挤，连筱并不放心李成澜自个儿走，但李成澜却很坚决，她也不好勉强，打算在店外看着，于是说道：“那好，我便送到这儿。姑娘，你若有其他地方不舒服，可随时来找我，我叫连筱，我也会点医术，我给你治。”

　　她着实有几分喜欢李成澜的性子，加上宋子丞不愿治她的眼睛，她心里有愧，就想着给李成澜点补偿。

　　“那敢情好，姐姐以后受伤就都仰仗你啦，记得打点折啊。”

　　李成澜话是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她这次能够出来求医已是某人的“大恩赐”了，下回恐怕是遥遥无期，心里怅然。怕被看见有人送她回来，会给连筱惹麻烦，她笑言声谢，就要慢吞吞地摸进云升楼，却听得一阵马蹄声近，还有车轮的轱辘声，极为平稳。她知道这街上人潮拥挤，这几辆马车却似无半分阻碍。她暗觉奇怪，眯着眼，从模糊的视线中只辨出道上行人少了，耳边却没有异常的声响，遂不以为意，连筱却一声惊呼，猛地抱住她，往一旁拖去。

　　她茫然中只看到一团黑影从上罩下，旁边的连筱一声尖嚷，她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因为闻到熟悉的马味。

　　她吓得腿软，没想到没被那个疯子弄死，居然要被马踩死！

　　她抱住连筱往前滚，马腹的阴影却已将视线遮盖，马味越来越近，逼出她下意识的一声尖叫——

　　“骆擎苍——！”

　　医馆内的宋子语和关正春在看到车马向她们冲去时，已施展轻功要救人，却被宋子丞一手一个，牢牢抓住。

　　“大哥！你干什么！”

　　宋子语回头怒吼，却见宋子丞神色凛然，一双清冷的眸子如潭深沉，抬望云升楼。

　　“我想我知道那姑娘身上的一心蛊从哪儿来了。”

　　两人心下一震，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云升楼二楼临街窗角处一个身影迅猛纵下，落到马前，一手将马下趴在连筱身上的李成澜拖出，另一手弹指在马儿额间，右脚抬起，将整个马身往左踢去，力道之大，让马后的车舆跟着偏了方向，轱轮倾斜，车舆将倒未倒之际，雪色帷绫扬起，车上一男二女飞身跃出。

　　众人只觉一片深红翩翩，如血色妖娆，又似盛艳牡丹，绽放于地。男子的袍裾未落，两旁的白衣侍女已在地上铺展出一方雪白长缎，让男子月白描金软底靴稳稳落地。

　　拉舆的雪白骏马歪在地上，头颅破裂，鲜血肆淌，已然断气。红衣男子淡淡扫了眼，一双美目微眯，凝向前方一身黑色宽袍的高大男子。他所着衣物不算上等，头发也只用根织带束起，相貌偏寒，薄唇微勾却非笑意，一双眸子劲芒未敛正淡淡睇向自己。他伸臂横过那女子的腋下，将不断挣扎的她制在怀中。

　　那女子急于挣脱，双手拼命推拒，嘴里喊道：“连筱！连筱！你没事吧？”

　　“还有闲情担心别人？放你去趟医馆去了大半天，我还以为你多有骨气，瞎了眼也要逃。”

　　那男子淡嘲，手臂一勒，痛得她吓得惨白的脸又涨个通红。

　　“我现在这个样子走得快吗！骆……”她本要怒吼他的名字，突然想起他的名噪天下，临时咬牙切齿地改成：“骆公子！”

　　“胆子见长呀……”

　　骆擎苍轻哼一声，似笑非笑中带着淡漠冷意的低哑沉嗓，让李成澜有些脱轨的理智嗅到危险气息，自动回归。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离他过近，呼吸之间有他身上沾染的酒气，脸上无甚表情，心里却略嫌尴尬，夹杂一丝浮躁。

　　“姑……姑娘，我……我没事……”

　　连筱吓得说话都哆嗦，从地上缓慢地爬起来，鼓足勇气瞄了骆擎苍一眼，然后飞快地将视线固定在李成澜身上。别人可能没听清李成澜那声尖叫，她却是一清二楚，如遭雷击。

　　眼前这位“骆公子”分明是他们方才还兴致勃勃谈论着的人——朝裔郡新任督将军骆擎苍。

　　“阁下好俊的功夫，杀了我的马，坏了我的车舆，不知是什么名号？”

　　红衣男子见骆擎苍没将他放在眼中，唇角微勾冷冷发问，声音竟是极柔，却不尖细，听得在场人微微一怔。

　　“再有什么名号，身边也只有几个丑奴才，及不上红梨殿秋大公子出个门，还带着四车十二美婢，真是艳福不浅。”

　　骆擎苍看向从其他车舆中腾身而出的美貌侍女，笑出淡淡兴味。他怀中的李成澜虽是看不见，却也敏锐地察觉到骆擎苍身上散发的阴郁诡谲，不禁眉头紧蹙。

　　这人又要干嘛？罗宁去哪儿了？怎么会是他亲自出手救人？

　　“阁下既识得我秋晏冰的名号，就该知道，今日公子若不给个交待，是离不开这儿的。”

　　秋晏冰话音一落，随侍他身旁的十二婢就纵身上前，将骆擎苍两人团团围住，霎时一股撩人的女子馨香逸散。众人细看那十二婢，竟个个国色天香，一致的白衣掩不住周身容光艳丽，媚态横生。

　　李成澜只觉心中不安，拽着骆擎苍的腰间衣袍，却听那低哑沉嗓越发透出兴致：“秋公子一下子赏了这么多美人，真是令在下受宠若惊。”

　　“他们只是防着你逃跑，不会出手，你放下那女子，你我就在这云升楼前单打独斗。”

　　李成澜感觉一抹冷光掠过脸上，眯眼看去，只见一片红色随风鼓胀，散漫如焰。

　　“哦？赢的人有什么好处？”骆擎苍淡问。

　　“你若是赢了，我不追究你毁我车马之事，我这十二侍婢，你还可任挑其二带走。”

　　秋晏冰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空中一划而过，那十二个美得不可方物、各有千秋的女子面上不焦不躁，还隐带笑意。

　　秋晏冰接着道：“若你输了，我要你一条手臂，你那贱婢必须躺在这道上，让我这三辆车马踩过一遍。”

　　李成澜嘴角狠抽，毫不意外地听到骆擎苍说了句“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