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十一章 若有二心 ...
-
似乎有漫天的大火,浓郁的香气占据呼吸,缓慢而坚定地侵蚀着她的意识。
她睁眼,香气和火的焦臭却瞬间退去。她开始挣扎,幽绿的泉水灌进她的口鼻,她瞪着水面上映着的一点光亮,扑腾着手脚,四肢却重得无法抬动,全身像被灌了铅,不断朝水底下沉。
胸口被恐惧充盈到爆胀,指尖颤了一下,她惊喜地捏住拳头,却摸到森冷的刀柄,血从微弯的锋利刃面不断下淌,那样多的血,浸染了目之所及的一切。一只手掌从血水中穿出,贴上她的脸,指尖幽蓝,染血的五指成爪,将她怔忡的表情撕个粉碎,只剩眼睛沉浮水中,与那双褪去娇媚,只剩怨愤的眸子相对……
郡守府邸的热闹还未沉寂,恸哭声时有耳闻,即使在郡守老爷特地为骆擎苍准备的独立大院落中,还是能听到几声悲鸣。几盏两人合抱的大灯笼高挂在屋檐下,把安静的庭院照得亮堂。庭中只植几株松柏,树下放着紫檀木大摇椅和几个大酒坛子,一旁原本栽种的时令花早被拔除,塘中锦锂一条不剩,连假山石都移得干净,整个院落宽敞遼落,简单却透出闲适之感。
这是郡守老爷多方打听出的骆擎苍在国都元丰城内的居所风格。
同样没有一点华而不实装饰的主屋内,骆擎苍正倚在窗下平榻上,一手抓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啜饮着,另一手翻着榻上被打开的包袱内的东西,淡淡审视。对面架子床上紧抓着床褥,睡得极不安稳的正是李成澜。她一身血衣已被换下,只穿着单薄的雪色中衣,脸也擦得干净,眼角狰狞的细长伤口配上她此时苦痛惊惧的表情,分外融洽。
她正在梦魇之中,却是一声不吭,眉头倔强地蹙起,奋力地想从梦境中挣脱。
终于,她一声低喘,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瞪着床顶,安静的屋内,她未平稳的呼吸清晰可闻。
“妈的,还在做梦。”
她低声咒骂,往自己身上打了一下,打完手却愣在半空,接着她狠狠地抽向自己的脸,痛得翻身坐起,连连抽气。
“咦?”
她伸出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模糊的黑影从视线掠过,她悚然一惊。对面骆擎苍啜了口酒,没有刻意掩盖的声音清晰传入她耳中。
“谁?”李成澜颤声问道。
“我。”
她愣了一下,马上反应出这个令她浑身戒备的低哑嗓音的主人是谁。
浑沌的思绪开始清明起来。水榭中漫天的大火,被她和骆擎苍所杀的青涟,染满艳红的平台青砖,人群的惊惶叫嚷,骆擎苍手指上的血腥味一一回泛。
“我的眼睛……怎么回事?”
她想到昏厥前被塞进嘴里的丸药,力求平稳地问道。
“记得火中的香气么?那香用来引火最是厉害,只要身上沾香,立马能把人烧成火棍。”骆擎苍从包袱中拎出一件黑色的物事,缓声淡道,“那香闻多了有伤目力。”
李成澜瞬时屏住呼吸,双睫狂乱颤动,将指甲用力地扎入掌心。
“那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你又为何没事?”
“我吃了解药自然没事。而你吃的是寻常的解毒药,否则你现在别说影子,黑白都辨不出。”骆擎苍听出她的怀疑,想到给她喂食的那颗丸药,眸中淡淡阴诡浮躁挣动。
“那你……”
李成澜犹豫了一下,一身无用的傲气哽在喉间,让她问不出口。
“想知道我还有没有解药么?”
骆擎苍轻笑出声,深浓的嘲意让李成澜倏地抬眸瞪来,明明对不上焦距,眼中的神采却因夹着怒意和悲愤,有种火炙的灼灼。
“听阿奎族的人说,你是在她们的凶祭日凭白从月牙泉里钻出来的?”
没料到他突然转变话题,李成澜微愣,随即冷笑道:“那又如何?骆大将军也怕凶星么?”
骆擎苍笑得张狂:“有你这样蠢的凶星,这天地间的鬼祟想必也不可怕。”
他将手中的黑色物事扔向床榻,正中李成澜,没等她咆哮,就出声问道:“这是何物?”
李成澜猛被砸中,气得抓起那样东西要扔回去,熟悉的重量和手感却让她动作一滞。她眯眼望去,只瞧见一团极其模糊的黑影,但已清楚那是她被水浸透坏了的手机。不是什么高级货,她也不曾在意,但用惯了,霎时失了也有几分怅然。与这手机一同葬在原上那波幽绿湖水中的,还有她二十四年的人生,像湖中的浮光,缤纷跳跃,迷花了人眼,伸手一抓,却是凉透掌心。
“你管不着。”
她冷硬地回应,唇齿相绞,从胸口最柔软处开始溃烂的孤独绝望还是让她灰败了一张脸。她紧紧地阖上双眸,想抵抗肆意膨胀的软弱,却力不从心,忽然一丝醇香酒气逸入鼻尖,李成澜浑身一震,睁开眼,模糊的庞大身影不知何时,伴随她熟悉的阴鸷迫来,绵长的气息拂过颊边,让她汗毛直竖。
“丧家之犬。”
李成澜闻言,对不上焦距的双目狠瞪回去,下颔却被狠狠掐住,骆擎苍五指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她却强硬地与他对峙,痛到额间青筋突起才被迫张开口。
犹带着温润触感的壶嘴塞入她口中,她被迫仰起下巴,辛辣的酒水灌入她的咽喉,从她干涸冰冷的思绪中烧过。
她不住地咳嗽,不住地推打骆擎苍,赤红的双目像要剜肉饮血的恶灵,涨痛了她眼梢眉尖的傲气。
酒壶空荡,被她呛咳出的辛辣热意喷在两人身上,湿了骆擎苍的衣袖和她的前襟。
骆擎苍松手移壶,任她咳得好似要断了气,顾不上心尖摊开的狼狈悲愁。乖戾狠绝稍顿,他抓着她一伤再伤的胳臂,将她半扯离床榻。
“再摆出那张衰脸,我立刻就结果了你。”
骆擎苍冷冽吐音,紧箍她双肩的巨掌让被现实一再刺激得几乎自暴自弃的李成澜回了神智。辛辣从嘴里烧到胃里,那样滚烫地穿透着,好似冷骨也能取暖。
“你到底想怎样?”
她嗓音有些紧,肩上的伤被他掐得痛麻,又出了血。
“只是想提醒你,往后跟着我,即使败得再难看也要笑得像样,莫丢了我的脸。”
李成澜一愣,剧痛下的神智错乱得难测他的话音。
“你说什么?”她讶异自己竟笑得出,像听到脑子里有人敲打着狂乱的节奏,牵扯出纠结的荒谬。
她听到有个傻子问道:“年纪大了,有些耳鸣,你刚才说我往后怎么你?”
骆擎苍淡笑,手一松,让震惊到有些迷颠的李成澜跌回床榻上,慢声吐字:“还记得我允的赏赐么?”
李成澜勾起嘴角,笑得灿烂,眼神却惊恐到发直。
“将军太客气了。”
骆擎苍睨着她,突然心情愉悦地扬起薄唇:“当我骆擎苍的手下,只要你不犯了我的规矩,我绝对会护你性命。”
李成澜觉得喉间被酒烫到紧绷了声线,以至于她问出口的话近似尖唳:“什么规矩?”
温热头颅狠地俯近,李成澜有些晕沉,粗砺指尖沿着她的胸骨,划过她的左胸口,力道极深,似要戳入她的血肉,在其中正激狂跃动的节奏中落下浓重一笔。
她屏息。
“一”字沉甸甸地,和骆擎苍的指尖一齐压在胸口,她僵硬地仰着脖颈,听着那低哑的喃音寒彻——
“敢有二心,我会教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