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支离破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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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请过目。”我持着方才抄写诗词的宣纸对一旁读书的先生说。先生被我一打断并未露出愠容，眼神同往常地欣慰。他还未起身，我便径直走向他面前，微弓腰地将手上地宣纸展开，毕竟我是先生的学子，而且是做了他九年载的学子，一些细小礼节终究还是要遵守的。先生接过纸张，同往常点了点头，之后又是些许鼓励和批评，我早习以为常。
说起这位先生，我并不知其全名，只知姓氏为齐。先生年岁约有六十好几了罢，发中已不见青丝，眉之上是条条皱纹，眉之下却是深邃炯目，如一汪深潭，又含几丝凛冽，让我着实不敢同他太过亲近。几年光阴皆是他教我书，我虽不曾听闻这位先生的事迹，也不曾见有人拜访他，同玩伴谈起时似乎无人听说过，但这位先生的博学足以考上“及第”了。许是隐姓埋名罢。
这位先生只教我一人，每日都在我家院中一房住居，也不曾见他领月俸，我想是这位先生和我们家有些渊源罢，我也曾问过阿娘这位先生的来历，阿娘也只说是个远房亲戚，因一些缘由就住在我家，让我不再多问。我也没在意。
“沉儿”一阵清脆仓促的声音传入我耳畔，伴随阵阵脚步声。这个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是我阿娘。她只忙推开门，稍微喘了些许口气，便赶紧对先生说：“先生，今日恐是给沉儿教的最后一堂课了。”阿娘做事一直很得体，此时这般显得有些冒失。
我正想张口询问阿娘怎么回事，可阿娘接着又说：“先生，这几日怕是要出祸事，你大可不必冒险留在此处，我已备好银两，日后能否再见，全凭运气了。”阿娘说这话时脸上满是不安和歉意。
“可你们有何打算？”先生似乎已知发生了何事，话毕，惋惜地望了我一眼。
“我们早已有了准备，但并不万无一失。先生你快些走罢，晚了定是不好。若有挂念......”阿娘顿了顿，“若有挂念，只为我们祈求平安便好，你已年过花甲，切勿为我们牵肠挂肚。”话毕。无人在说话。
先生持着我方才抄写诗词的纸，手已在发颤，纸张抖动发出的声响此时竟如此清晰，许是这突然的沉寂衬的罢。
我知道，此时就算我问阿娘亦或是先生，不会有人告诉我发生了何事。他们若是想让我知，就会告诉我，此时我若巴巴询问，断不会有结果。
先生抽动一下嘴角，颤巍巍地声音随之发出：“我亦不是无良心之人，日后你们若是平安无恙，有用我的地方，我便竭尽全力。”
“先生单教沉儿一事，就大可不必自责。”我看了一眼阿娘，眼里已噙着两滴泪。
先生到底是我的先生，虽不甚喜欢学术，但多少有些感情。“先生，你放心便是，我已是碧玉年华，这些年听你教导，日后定不会混到苟且偷生地步，若能得富贵，万不会忘记你，齐先生，你就放心离去罢。”
先生只干笑两声说：“一个女儿家，嫁个好人家便是了。”说着伸手敲了敲我的头。我能明白，先生是对我好的。
之后先生便颤巍巍地从后院离去了，换下了他已褪色的衣裳，持书笔地手也拄着拐杖了，
那个身影，真是叫人五味杂陈。
我转身回大院子里，所有的家仆都已走了，我怅然在这院中，听院中桃花窸窸窣窣作响。此时已是戌时，天色将晚，院中一切皆变得昏黄，一阵清风拂过，桃树枝梢花瓣点点飘落，
偌大的庭院，这时是何等冷清。
“沉儿”阿娘一声唤将我在怅然中拉回。
“阿娘，咱家是怎么了？”我终是忍不住问下去了，言语中居然有些哽咽。
“沉儿，你已是懂人事的年纪了。若日后让你去别的大户人家做婢女，你可愿意？”阿娘这话说的有些许颤抖。
“为何？是为了保全性命？”阿娘并未回答我的问题，我有些愠怒，便说的强硬，虽然我并不知事的缘由。
“沉儿，你大可放心，你去的大户人家是和你父亲多年之交的友人，你在那里定不会受欺受辱。”阿娘说着，眼里噙着的泪水便一时间潸潸落下。我阿娘年岁虽已是三十有六，但没有丝毫苍老之感，挽起的青丝现已垂在姣好的脸颊旁。看不见为人母的人老花黄，倒是映出些许柔弱女子之美。
阿娘年轻时定是个大美人儿。
我突然想起这些日并未见过父亲便问：“阿娘，父亲大人呢？”
阿娘用手上的素色锦缎手绢拭了拭泪水，红唇微动：“你父亲这几日忙的很，你就不必担心了。”
阿娘还是含糊地回我，我知阿娘为人，她是不想让我知道。我是无法从她嘴里得知究竟发生何事。
看阿娘这番神色，我着实有些不忍。转念一想父亲和阿娘必定安排好一切了罢，不让我知也定有缘由，让我做婢女许是最保全我的方法罢。我张了张口说：“阿娘，你切莫难过，你也说过我已懂人事，我应了去做人家婢女。阿娘，我若做了人家的婢女，还会再见你和父亲吗？”我纵然心里有些发酸，但我也不想流泪。
“会的，怎么能不再见，沉儿，勿要太悲观。你去了那人家万不会受苦，只是名义上是做婢女，那家人会待你如亲女儿般，万万不会受苦的。”阿娘似乎宽心了一丝，话毕，便抱着我失声痛哭起。
我不知怎样安慰阿娘，只得同她抱住，任她的泪水沾湿我的衣肩。
约莫两刻时间，阿娘将我松开，啜泣地对我说：“沉儿，你将二日后去那个人家，为了掩人耳目才说是做婢女，实则只是寄居在那家罢。切莫担心那家人欺你。”
我颔了颔头。随后阿娘起身离去，我忽的想起什么，便叫住阿娘：“阿娘，红灯笼呢？她也走了莫，她不是无亲无故莫？”红灯笼是父亲和阿娘在一次经商绸缎的生意途中捡来的，所以自小是我身旁的婢女，因过节时甚是喜爱红灯笼，就由这个名字叫了。她虽是我的婢女，可我将她视为妹妹，父亲阿娘也是善心，待她都比旁人甚好。
阿娘转过身，微微含些笑意地说：“她在她的房里呢，因为她的郎君正在相思呢。”阿娘话毕便离去了。
我忙跑向她的房，现已夜阑人静，我不注意脚下，一个趔趄弄了不小的声响。红灯笼定是听见了，便打开房门，忙跑过扶我，满含歉意的言语对我说：“娘子，没事罢？可曾碰着哪里？”我回她：“无妨无妨，而且，这是我自己弄得，你不必歉意。”她便将我带进房。
进了房，我便看清她的模样了，依旧是往常一身朱红襦裙，束腰的橘黄绸带倒使衣裳可爱灵动了不少，再加上红灯笼那双清澈澄明的大眼睛，和旁的大家闺秀毫不逊色。
我同她坐在殷红的床边上，我并无问她的那位郎君的事，只是问起今日家中之事。我虽不能确定她会知晓，但还是开了口：“红灯笼，你可知最近咱家发生了何事？”她愣了一下，便很快回过神来，垂着眼亲抿嘴唇后对我说：“娘子，实话说我也不知晓此事，许是将有什么祸事罢。”我颔头，面上做沉静，实则心里早已不安起。我自家的事我怎能不担心。接着红灯笼又忙着说：“娘子，我会随你去那个大户人家做婢女的。”想来阿娘已告诉红灯笼我要去做婢女的事了。“娘子，你在那家依旧是娘子，是故勿要悲观呀。”红灯笼一直在宽慰我，我一向不多言语，心里一阵酸楚涌动，便一把抱住红灯笼，这整日的泪水涌了出来。
许是右眼旁有颗泪痣的缘故，我生来就爱哭，受了气也是自己一人哭，从不曾在旁人面前掉过一颗泪珠。在阿娘面前都未流过泪水，今夜，却哭在妹妹这里，当真是我都未曾了解过自己呀......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支离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