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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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做了一个美好甜蜜的梦，甜到她不愿意醒来。夏锦年费力地睁开眼，面前是熟悉的陈设，自己什么时候又回到沧家在京城的别院？夏锦年整理好衣物，简单地梳洗罢走出屋子，并不意外地看到某个早起的人儿颇有精神地在院里练剑，听到动静他转过身，看见倚在门边的人儿露出笑容，“醒了？”
“恩。”夏锦年点点头，看着沧烟朝自己走近，额头上的汗珠亮晶晶的，她从袖中抽出帕子递给他，对方却微微弯了腰将脸伸到她面前，一副无赖似的带着孩子气的坏笑。夏锦年轻叹着摇摇头，嘴角却也忍不住上弯出笑容，抬手覆上他的额头，轻轻擦拭着。
其实沧烟内心还是担心的，害怕她会拒绝，但是此刻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来自自家夫人的体贴，眼中漾满了笑意，进屋换了干净的雪白衣袍，重新整理了自己的墨丝，“早餐想吃什么？”
“喝粥就好，清淡一些。”
“好。”抬手覆在少女头上揉揉她的额发，便吩咐下人去准备了。
“一会儿想去找二哥。”放下了碗筷，夏锦年转向身边少年，“顺便去看看遇之。”
“好。”沧烟有些不自在地干咳一声，沧烟有些疲惫地扯出惯有的微笑，“路上小心。”
目送着少女离开府院，少年无力地靠在门边，那一刻，很快就要到来了……自己究竟在怕些什么？回到屋里端详着昨日两人给对方互相绘出的面具，不禁又勾起嘴角，自己最近傻笑的频率实在是有点多啊。无奈地放了面具去了书室，墙上挂着自己在沧城枫林为她作出的那幅画，看着画上少女的回眸笑靥，不由失神。
只愿，伊人，笑回眸。
此情难收，千年执守。
如果可以，我也想与你，共度千年。
听到脚步声，一味凉的顶阁里几个人一愣，回过神来时夏锦年已经站在了门口，“我来了。”夏锦年微微颔首，然后走了进来。
“小七，你……”
“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梦，怎么也不愿醒来。”夏锦年说着眼眶就红了，一旁的林沫璇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少女肩膀一耸一耸地小声抽泣着，屋里的人都沉默了。“我不想承认，我一直都在骗自己。”
“骗自己说不是他，骗自己说他会爱我……”夏锦年大哭出声，林沫璇抬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泪水却还是滑落下来，他们的七妹，承受的太多了。轻柔地拍着怀里人儿的背，岳天麒不禁叹了口气。
连自己都忍不住想要落泪啊。
甜蜜的睡梦中醒来，掉入的依然是那个黑暗的噩梦。
桌上几个人的衣服整齐的摆在那里，赤橙黄绿青蓝紫，一件不少，即使，有一件衣服再没人能穿上了。
在沉默中六个人默默度过一整天，各怀心思，默默吃罢了晚饭，对于他们来说，这大概是最后的晚宴吧。
六个人并肩站成一排，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夏锦年将回形镖揣在怀里，随着烈天南一同走出了一味凉，在门外看见了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的顾遇之。
“遇之。”她扯出一个微笑，“保重。”
顾遇之大步走上来用力将她拥进怀里，手臂紧紧圈着她让她透不过气，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夏锦年轻轻环住他，“别像个小孩子一样，遇之，你已经是大人了。”
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整天围在我身边的小男孩了。
“姐姐……”他还想要说些什么，夏锦年却推开了他，“你一定要站在最高处哦，遇之，我会看着你的。”
“姐姐……”
夏锦年飞快地踮起脚在顾遇之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轻轻柔柔的，“抱歉，姐姐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她笑着跑开，跟上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烈天南他们，转头，朝少年挥了挥手。
“姐姐……我爱你啊！”顾遇之将双手环起放在嘴边，歇斯里地吼出来，夏锦年听到了，心底一阵，鼻子一酸眼泪就掉了下来，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头。她的心，已经给了那个人，没法分给她了。而今晚，也许是她在这世上最后一晚。她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泪，足尖轻点，六个人共同飞在夜空中，衣袂飘出耀眼的彩色。
没有哪一天的夜晚，黑得这样彻底。没有星月，没有萤火，天空黑压压的一片浓密云雾，阴风呼啸着掀起六个人的衣袂，六色纷飞，颜色依旧，可如今看着却没有了平日的欢愉。
六个人的面具都换成了黑色，没有表情，亦没有了轻松感。
毕竟，原本完整而美丽的七色彩虹，现在只剩下了六种颜色。
少了他，任谁都不可能再笑得轻松了。
夏锦年从袖中抖出一个布条，蓝色的，纯粹的蓝，她如视珍宝般地小心将它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她的指间夹着他曾最引以为傲的回形镖，上面还残有暗红干涸的血迹。
她要用他的武器，亲手，为他报仇。
六个人迈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却是极稳，身后是大片彩虹门的杀手，紧随着他们六人的步伐，一步一步逼上山顶。
夺命门的人早已候在那里了。三魂七魄，不，少了少白，他们只剩下了六魄，每个人都是银色面具遮着脸，每个人都是白衣。
这白衣，很熟悉很熟悉。她心里清楚，他就在中间。
他以为她不知道，可她怎么可能不知道。
只是她现在终于敢承认了。
她早就知道，那个一直在他身边的沧烟，那个总是一身白衣笑容温和的少年，是夺命门的第三魂。
他从一开始接近她，到她的院里，都是一个精心编制的局。是她心甘情愿坠入这个深渊的。
她爱上他，明知是错，却还是奋不顾身的爱了。
他杀了夏如汐，既没让她的双手沾上鲜血，又让她如愿待在了他的身边。他一步步，走得很耐心，一个个除掉了夏家的人，到最后，只剩下她，他却停手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愿去想为什么。只想傻傻的以为，他是因为在乎她，才放过她。
这样，心里会好过一点吧。
她口口说着夏家与自己无关，可当本族的人一个个离开人世的时候，说心里不沉重是不可能的。她的心就像被吊在悬崖边，不会掉落摔个粉碎，却也始终上不去了。
只是，在得知龙墨梓的离开，那根绷紧的绳子被扯断，她一下子跌进了万丈深渊，心中浸满了寒冷。
这是她的底线了。
作为一个杀手，动了情，只会让自己死得更快。龙墨梓如是说。
可六哥你，不也是……动了情么？只是，那个人，不该是我。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啊。
双方的距离越逼越近，杀气越来越浓重，在这种形式逼迫下，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夏锦年从指缝中滑出银针，冷风簌簌地掀起她未束的黑发，如同夜晚的鬼魅一般。她冷着脸，毫不犹豫地甩出手，四周惨叫声此起彼伏。
“出手吧。”烈天南的指令比她晚了一拍，他挑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抓着手里的碧磷斩，整个人飞速地晃进了对方阵营，唯有虚影闪过，绽开一朵朵血花，浓重的血腥味弥散开，刺激了每个人的鼻喉。
“刷——”月尘甩开四把折扇，这是他从未使用过的数量，勾唇轻笑一声，如玉般的墨丝在背后散开，那一绺扎眼的银色让每个人的呼吸都一窒，他的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步子轻巧地穿梭在敌人中，折扇的每一次翻转都有血光溅出，还有淡淡粉红的花瓣静静飘落，竟是美得惊心动魄。
少女看着人群里美如画中仙的月尘，深深叹出一口气。
夏锦年转动手腕，横扫四面靠拢过来的小喽啰，她不屑地眯了眼，这些人还不值得她大费周章，尽快解决，她轻飘飘地划过地面站到敌人群众，站到了……他的面前。
她抬头看她，他亦看向她。面具露出的眼睛里映着彼此的影子，她倏尔一笑，弯了眉眼，伸手摘了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的脸上笑意更深，倾国倾城。双方想靠过来的两人静静站着，不由停下来静立一边，漫天的杀戮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停止了流动。
沧烟轻笑着摇摇头，一双手抚砂上面前如玉的脸颊，“锦年，你这又是何必？”摘了它，我……又怎么能下得去手。
夏锦年抿嘴淡笑，“不摘下它，我怎么能换这个呢？”眨眼间，她已经换了一个新的面具在脸上，那是……昨天他亲手画出的面具。
“咱们……从相识到现在，也有一年了吧。”她的眼角掠过一丝悲凉，却还是强颜欢笑，“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的小园吗？”
“有满园的茉莉花……还很是，春意满园啊。”沧烟的声音很轻，周围本来喧嚣的混乱在这一刻全然归于寂静，连风，似乎都消逝了。
眼角泪水毫无征兆地滑落腮边，夏锦年吸吸鼻子，“真是，不愿意忘记呢。”
你的白衣，你的笑容，你怀抱的温度。和你一起走过的石板路，一起看过的风景。你的全部，我都不想忘记。
沧烟上前一步，轻轻环住少女微微颤抖的身子，拍拍她的脊背，她却固执地不肯低头，“锦瑟无端，空拂心弦，落木萧萧期一年。孤影寂寂，迷梦无边，可堪昔时春满园。”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脸色愈发的苍白。
“暗香盈袖，年华依旧，浮生闲梦相思瘦。此情难收，千年执守，只愿伊人笑回眸。”
“沧烟，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当然爱你，比爱任何一个人都爱你。”
“当真？”
“千真万确。”
“呵……昨天，是夏锦年在这世上，最最开心的一天呢。”
“……”
“如果有来生……”
“我还会娶你，陪你赏花，陪你下棋，陪你游山玩水，不离不弃。”
“那么……不许耍赖……”夏锦年绽出笑容，脚下却已站不稳，两人直直栽倒在地上。
周围的人凑过来，沧烟的胸口，赫然插着一枚回形镖，鲜血染红额他雪白的衣襟，而夏锦年的胸口，亦然是一把银亮的匕首。
焉朝531年6月，江湖两大杀手门派——彩虹门和夺命门发生血战，双方均伤亡惨重，自此后，便在江湖销声匿迹了。
彩七衣，三魂七魄，都成为了一个传说。
顾遇之推开昔日沧烟与夏锦年在京都居住的别院，正厅墙壁挂着一幅画，画上月白衣裙的少女一手捏着红叶一手扶了树干，微微侧身，回头，眉眼间掩不住的暖暖笑意，让人看了便难以忘掉的笑容。背景是大片的枫树，整个色调都是都是暖洋洋的。
画边有两种不同的笔迹，一个苍劲有力，书着“只愿伊人笑回眸”，一个清丽隽秀，“此情难收，千年执守”。
顾遇之认得这笔迹，正是这双手，陪伴他多少个日夜，一笔一划耐心教他写出一手漂亮的小楷。顾遇之喃喃地重复着上面的句子，红了眼眶，“姐姐……”
宁愿和他一同死去，也不愿和我在一起吗？他想到那个晚上她笑着吻上他的额头，说着“我能给你的只有这么多了”，他的心底有些刺痛，闭了眼脑中浮现的全是她的身影，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神经。
她对他是很好，可那不是爱情。
转过长廊，走到西厢房，推了门，房内清雅不俗的装饰蒙着一层不薄不厚的尘土，桌上有摊开未合上的书卷，顾遇之小心拂落上面的灰尘，翻了几页，目光落在一幅画像上，比起正厅里的那张，这张则是工笔细描，画上少女青丝如墨，用玉簪简单地绾起，一身素白的衣裙，腕上套着一只白玉镯，一手搭在秋千索上，一手缠绕着茉莉花，天真烂漫的少女模样。
他颤抖地手抚上画中如玉的容颜，泣不成声。
依旧是清丽隽秀的小楷，书写着“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锦年，锦年。
焉朝583年，顾遇之率兵攻打沧城，突破城内守军后百姓一呼百应，很快便占领了沧城等三个重要大都。次年，他率兵攻入帝都，推翻了当朝天子，立国号为“锦”，为焉朝的历史画上了一个悲怆的句号。
那年，顾遇之十九岁。
据后人说，锦朝开国皇帝顾氏的书房和寝宫里分别挂着两幅画，他每日都要看上一会儿。皇帝驾崩之时，口中一直念着一个名字，那便是——锦年。
锦年。
姐姐，我站在了万山之巅，可你不在身边，纵然拥有这锦绣河山，又怎么样呢？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