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歌》黄倩

1、第 1 章

　　林歌

　　找到林歌的时候，她正在顶楼天台抽烟，我推开生锈的门，看见她侧倚在天台边上望着远方，整个人渗出一种悲伤来。夜色很浓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指尖的星火忽明忽暗，风很大，吹得她薄料子的裙子哗哗作响，才让这无声的对峙不显得如此诡异。我张了张嘴，发现喉咙很干，发不出声音，便不由地往前靠近了两步。咽了口唾沫，我终于像用尽全身力气似地唤她，她没回头，也没应，依然看着她的远方，我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竟然有些不争气地想哭。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轻到我以为是风的呼吸。她说：“我没事。”我抬起头望她，风把她长长的头发吹到指尖夹着的烟上，我一时担心她的头发会不会着火烧起来，然而没有，因为她扔掉了烟蒂，没有踩，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台，留我一个人呆立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想起来要过去把烟头踩灭，却发现它已经不见了，大概是被风吹走了吧，沮丧感突如其来，手脚已经凉到麻木。

　　很久以前的我总是11点就会按时睡觉，但自从林歌第一次在酒吧喝得烂醉打电话让我去接她开始，我就习惯熬夜了，不知道要熬到几点才真正确定她今天没有去喝酒，所以经常是抱着手机睡着。林歌的来电铃声是特别的，以至于即使睡着我也会一个激灵坐起来，但尽管如此，我还是不敢冒险早早睡去。想到大晚上她一个人在街上混混沌沌地走，我就怕得快要疯掉。她习惯在心情不好的时候去酒吧买醉，而这个习惯开始于她遇到那个男人。我扶她上楼梯的时候，她用充满悲伤的口气告诉我，他是沦陷在那个男人的眼眸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遇见那个男人的，关于他，林歌总是很少提及，只有每次她喝醉的时候才会絮絮叨叨地说一些表义不明的话。

　　我和林歌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那时我们都呆在城东的那家孤儿院。相比我的懦弱怕事，林歌显得果敢又坚韧，在有大孩子欺负我们的时候，林歌总是会毫不犹豫地反击，不理会身后扯着她衣角的我，向对方挥起拳头，即使最后浑身是伤，她也从不悔改。她对我说，我们没有爸爸妈妈的保护，就只有自己保护自己了，不然总有一天死了都没人知道。到了后来，她越来越少受伤，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少年时期的林歌开始抽烟和喝酒，她喜欢深夜站在阳台边远眺，多愁善感一袭来便开始抽烟，一根接着一根，浓烈的烟味经常让我呛醒，起身看见她在黑暗中有些瑟缩的背影，总是让我整夜睡不着觉。

　　林歌喜欢文学，也很喜欢写东西，她花时间读了很多的书，但却在她读完初中之后便辍学了，因为他除了语文其他科的成绩都很差，光靠打工根本负担不起那高昂的高中“赞助费”，于是她就洒脱地踏入社会了，她对我说：“当省给你念书了，你成绩好，有前途，将来工作了，就换你养我了。”我在心里悄悄许诺，好，林歌，我养你。林歌写东西有她自己的主见和风格，也获得了伯乐赏识，于是我们就有了固定的生活来源。有时候她也会去别的地方走走停停，写点游记，在当地寄她笑得阳光灿烂的照片回来给我，附上文字：你快点毕业，就可以和我一起来了。我一直期盼着，期盼着。林歌写不出来东西的时候就抽烟，却很少喝酒，但情况在她遇到那个男人之后就变了，她变得暴戾，敏感，酗酒，喝到胃出血进医院也不听我劝。我害怕极了，怕她会因此死掉，我开始藏她的酒，她就不在家里喝了，她去酒吧，我便开始了无尽的等待。那个男人和她谈诗，谈文学，他淡而深邃的目光混着酒精透过她的眼睛直射到她的心里去了，然而他的若即若离，消失又出现弄得她几近疯狂，她的骄傲不允许她继续沦落却又一次次地沉陷泥沼。他走后，她的忧郁便像阴天密压压的云，一摇晃便会浸出水来。

　　林歌去丽江散心了，我收到她短信的时候，她已经在那里了，这时自从上次天台对峙后我第一次得到她的消息，那天她走后没有回家，手机关机，我好像彻底被关在了她的世界门外，幸而现在那扇门又打开了。我期待着她又从丽江寄回来她笑靥如花的照片，想想也是奢望。她在丽江小小的客栈房间里喝酒，喝了一整夜，酒精中毒，被老板发现送医院的时候已经晚了。我接电话的时候异常平静，仿佛已有预兆一般。我去取她的骨灰和东西，看了一眼她离开时的房间，便匆匆退了出来。林歌喜欢海，我知道她希望她的骨灰能被洒在海里，但是我们这里没有海，于是我爬上了这儿最高的山，把她放在大川山谷之间。最后我眺望着远方，尽力以林歌的姿态眺望着她的远方。林歌终于离开我了，我想。

作者有话说

　　【后记】
在现实生活中，我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乖孩子，在家长眼中，学习刻苦，在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然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但是我一直觉得，我心里住了一个“林歌”，林歌是另外一个我，是我不敢也不能在现实生活中表现出来的人格的总体体现，我喜欢她，倾慕她，甚至于我笔下的很多女主角都有类似的癖好，抽烟，酗酒，尽管实际上，我不喜欢抽烟也不喜欢喝酒，甚至十分厌恶烟味，但是我要指代的仅是这些表象下林歌的生活态度和对她喜欢的东西的热切追求，以及她的主见，她的勇敢。以前有跟朋友聊起过“林歌”，朋友不免觉得这些想法太过消极且负能量，我笑笑，并不如此，至少她的存在并没有影响我对这世界的总体看法和我为人处世的准则，我依然很容易看到美好的事物和被感动，甚至比那些整天高举着心灵鸡汤的人更容易看到，或许是看得到阴暗面才看得到它背面的阳光；同样也并没有让我三观扭曲，人格分裂，我并不认为世上存在什么人格分裂之说，因为人的精神和心理世界本来就是多元而复杂的，进而一个人的思想人格也本就是多样而相互交融的，想倘若一个人只有单一直白的一层人格，那是得多无聊乏味，况且许是我一早就被”爱的教育“包围，立志要做一个温暖的人，所以也就妖魔不近身了。“林歌”住在我心里，大抵只是那些我本身渴望而又深知被这世界不容，于是在人生旅途中渐渐被磨平进而藏在心中的品质，再经过根据我实际生活中的具体思想习惯进行的主观加工而形成的人形幻影，她也曾带着不可阻挡的果敢和锐气一路杀进世俗世界的混沌里，稚气未脱便就遍体鳞伤，于是选择躲藏。林歌的出现起源于初三的一次化学期末考试，做完卷子百无聊赖，望窗外又有作弊嫌疑，就在草稿纸上写下了关于林歌的一小段的话。稿纸收了，“关于林歌”却留在了脑海里，一直陪我到现在，其间不断丰富，从未离开。林歌，某些像我，某些又不像，不必深究，看官自当笑谈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