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好》郭游游

3、第三章

　　自从七小姐苏醒，逸文苑门口的人便没少过。奉主子命前来打探消息的丫头更是一波接一波，但无一例外都是无功而返，直将孟瑶琴气的柳眉倒竖，正在房里责打办事不力的下人。这孟瑶琴是楚振远的第三个夫人，也是年纪最轻、容貌最为娇媚的一位，论年纪不过比楚艾大十岁。她自恃年轻貌美，自从嫁到楚家来又一向得宠，楚振远甚少对她的意见有所违背，越发惯得她蛮横任性，一向其他几位夫人不喜。只可惜这位瑶琴夫人福气太薄，直到楚振远出事，也没给楚家留下一儿半女，让她总无端在别人面前矮了一截。三夫人心气不顺，责打起下人来却是格外顺手，细韧的柳条枝子三根拧成一股，正蘸着盐水朝丫鬟光裸的小腿上抽，手法狠辣毫不留情，这丫鬟又委屈又害怕，连庝都不敢叫出声来。
　　这边正打骂得起劲，院门口却款款走进一个年轻女子，青丝挽成偏月髻，朱砂描作春桃痕，一身鹅黄轻绸裙极显身姿绰约，莲步轻移之间偶尔露出一双淡粉色的牡丹绣鞋，整个人轻柔妩媚，缓缓而来。
　　“不知三娘正忙着，就擅自闯了进来，”这女子站在厅口福了福身子，又开口道，“梅儿实在莽撞，万望三娘莫怪罪。”原来这女子正是楚家三小姐，楚梅。楚梅楚兰是二夫人杜香的双生女儿，这杜夫人十几年前就生了病，一直卧床不起，与其他院子里的人一直疏离，她两个女儿与这孟瑶琴亦是一向不甚亲厚，如今不请自来，撞破她一直掩藏的狠毒模样，孟瑶琴不禁有些火光。
　　“闯已闯了，又说什么莽撞不莽撞的，我还能如何怪罪你。有什么事情，快说吧。”孟瑶琴没什么好声好气，扔下柳条赶走了那个受气的丫头，端起一盏凉茶仰头便喝。她娘家是江东富户，商贾之家不怎么注重礼仪做派，成亲后又一向得楚振远宠爱，“知书达理”四个字是十分做不到两分。楚梅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言语却依旧轻柔恭敬：“三娘一向快人快语，只是此事突然，梅儿急于知会三娘一声，这才无礼莽撞。”
　　孟瑶琴放下茶杯，抬眼看了看她，似乎是对她的话起了兴趣，楚梅继续说道：“前几日七妹苏醒，这本是楚家的喜事，我们一众兄弟姊妹也十分高兴。但这两天一些丫头小厮传了一些不干不净的谣言，似乎说七妹昏迷的事情与楚家女眷有干系，现今突然醒来是求了地府煞星来算账的。不知道三娘对着些谣言有什么想法？”楚梅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原来楚艾自小失了母亲，甚得父亲宠爱，孟瑶琴刚过门时对这没娘的孩子不甚注意，后来渐渐发现楚振远对孩子的疼爱常常凌驾于对自己的宠爱之上，这在寻常人家本是正常现象，但孟瑶琴在娘家中是唯一的女孩，自小受长辈宠溺，性子难免刁蛮，故而对楚艾越发嫉妒。当初楚振远出事，楚艾昏迷之时，孟瑶琴更是将自己没有孩子的恼恨归罪于楚艾，因此对救治楚艾阻挠了多次，诸如克扣例钱、偷偷换药、威胁下人之事，明里暗里做了不知道多少回，只盼着她一睡不醒，撒手人寰，自己才得了痛快。
　　现下楚梅说这些话，无非是提示孟瑶琴自己抓住她的把柄，孟瑶琴纵然有些心虚，但也不是如此容易就被拿捏之人。她斜睨这楚梅，楚梅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眼里写满算计。孟瑶琴说：“你既然说是谣言，想必是有这破除谣言的方法，不必藏着掖着了，有什么便说吧。”楚梅嫣然一笑，道：“三娘爽快，梅儿便直说了。如今七妹昏了三年居然醒了，我楚家便有了三位嫁龄的姑娘，梅儿兰儿和七妹，总有一天是要离开楚家的，三娘不妨将七妹的婚事在大哥面前提上一提，寻个贵人将七妹嫁出去便是了。七妹一向温顺柔美，想必成家以后也是相夫教子的贤妻良母，这煞星寻仇之说，当然就不复存在了。”
　　孟瑶琴也不是傻子，说道：“你为何不亲自跟楚毅提出？”楚梅低头一笑，纤纤玉手扶了扶一丝不乱的发髻，道：“梅儿好歹也是未出阁的姑娘，怎好亲口跟哥哥提婚事，教旁人听去，还以为我楚家三小姐是思春了呢。”孟瑶琴闷哼一声，却是没有话说了。楚艾跟自己早就不对付，如果能早日离开楚家，自己也不必费太多心思担心她报复，若是能找个不如意的将她嫁出去，吃些讲不出的闷亏，倒是还能让自己高兴高兴。楚梅看她一副沉思的表情，知道此行该说的话已说到了，轻声告辞就款步离开了。

　　女人有女人的心思，男人多半猜不出。此时的楚家当家楚毅，正在观海楼里舒适的软椅上如坐针毡，拿着手巾不住得擦汗。观海楼是岩松城中最高档的酒楼，菜品精致可口，装饰富丽雅致，是近年来岩松达官贵人极为喜爱的去处，不过楚毅今天来却不是为了喝酒。他接到了三王爷萧君铭的帖子，约他在观海楼商议十五日的婚事。
　　正是中午用餐时，酒楼门口一阵车马喧嚣，一个黝黑少年牵着马从繁华街道而来，马上坐着一位华服公子。这位公子束着一顶青玉冠，身着件白色锦绣长衣，坐在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上，远远看去就令人感觉身姿潇洒，意气风发。但观他面相又不似这般。他面无表情，肤色带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眉目中也是淡淡的疏离之感，一双眼睛却是十二分的漆黑犀利，被他扫一眼仿佛被闪着寒光的刀子割到一般，让人不敢细看。这公子容貌俊美，身姿不凡，周身即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贵气中带着冷淡，却无阴鸷之感，正是来与楚毅会面的三王爷萧君铭。

　　水是好水，是观海楼每日去岩松山驾车取来的山泉水，茶也是新茶，上好的碧涵香，翠绿的嫩叶正在茶盅里打着转，散发阵阵清香。这一盅浅绿透黄的茶汤已经被楚毅捧了小半个时辰，他还未喝上一口。再看他对面的三王爷，眉目虽然没什么笑意，但却显出了一派极为悠闲自得的样子，似是不急着开口。
　　楚毅定了定神，终于谨慎开了口：“三王爷，前几日的帖子，可是当真？”萧君铭看他一眼，并不答话，只捧起茶盅又悠悠喝了一口。倒是他身边的少年面色不善起来，道：“你当我家王爷是信口胡言的小人，心存歹意诓骗你不成？”楚毅忙道：“不敢不敢，微臣无状，之前从未与王爷这般身份贵重的人接触过，此次实在受宠若惊了，还请王爷见谅。”
　　萧君铭仔细打量了楚毅一番，这才开了金口：“本王帖子上写的，正是本王心里想的。令尊曾是先皇御封的勇毅侯，楚毅你亦是朝中臣子，本王早有结交之心，无奈本王身体一向虚弱，这才拖到此时。幸好楚家七小姐与我甚有缘分，听说前几日本王刚递了帖子，她就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了。”见楚毅似支支吾吾似乎有话要说，三王爷背后的少年嗤笑一声：“楚老爷甚多顾虑，莫是觉得我家王爷不配？”语气森然，听得楚毅冷汗都下来了，自父亲去世，他虽成为楚家当家，但一直不让人称呼他为“老爷”，而是一直如父亲在世时以“少爷”自称，一是对父亲尊敬，二是自知无能不配担起楚家重担。如今这少年以“楚老爷”称呼自己，语气又如此不善，自己如果应对不当，恐怕遭殃的将是整个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