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情如时间》念念不忘的夏天

1、回北城，初遇

　　“囡囡乖，别怕，跟爸爸走吧，爸爸以后会好好照顾我们囡囡的。”身穿灰色大衣的男子半蹲在八岁的女儿跟前，一边用手为她拂去领子上落下的雪花，一边低着头温柔的开口。
　　面前的小女孩脸颊被冻得通红，紧咬着嘴唇不出声，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无措。
　　“别信他的！我跟你说囡囡，你今天要是敢跟他走，以后就不要认我这个妈！”尖锐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男子和小女孩同时抬头把目光移向说话的女人
　　不同的是，小女孩眼里满是害怕和委屈，而男子则是一脸怒容的起身，又大抵是还思虑着有孩子在场，所以一手揽着孩子，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
　　“方加美，你闹够了没有，你看看你，现在还有个当母亲的样子吗！”
　　女子怒极反笑
　　“顾行文，我没有当母亲的样子？那你他妈的这个父亲又干了些什么!囡囡是我的女儿，我不允许你带走她!更不允许你让她叫那个不要脸的狐狸精一声妈！”
　　“方加美！”男子呵斥了一声，然后对着女儿说“囡囡，要不这样，你先进旁边的店里等爸爸妈妈好不好，你去要一块你最喜欢的蓝莓蛋糕，然后告诉里面的阿姨，一会囡囡的爸爸会来给囡囡付账的，好不好？”心疼的看着已经被她自己咬出血丝的嘴唇，低声的哄着她。
　　半晌，小女孩终于点了点头，然后往一旁的店走去。可才走了两步，就被人后面拽了回去
　　“为什么要让她走！我就是要让她看看，她的父亲，她一向最喜欢和最疼爱她的父亲，今天是怎么抛弃她和不要她的！怎样丢下她和她的母亲，走向那个破坏了她家庭的臭不要脸的狐狸精！”拽住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她的母亲，不复往日的温柔，肩上的力道大的几乎让她呼出声。
　　“你闭嘴！孩子还在呢，有什么事情我们自己解决，不要伤害到孩子。”
　　“伤害？顾行文！给她最大的伤害是我造成的吗！更何况，以后对她而言的伤害会更多，早一点面对，就能早一点认清你这张丑恶的嘴脸！”
　　“好好，方加美，那你到底要怎样,房子和存款我都已经给你了，现在我只想要我的女儿。”
　　“你做梦！我不会让别人来欺负囡囡的！她算个什么东西，囡囡有她自己的妈，不需要别的女人来照顾！”方加美弯着腰，拉着女儿的手，用平日里的语气说
　　“囡囡，妈妈告诉你，你不可以跟爸爸走，知道吗？爸爸有了他的新家，家里面有一个新阿姨，那个阿姨会打你，会骂你，会给你关小黑屋”语速说到后面越来越急，声音越细，小女孩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方加美你在胡说什么！囡囡你不要听她胡说，你余阿姨是个很温柔的人，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的。有爸爸在”
　　“怎么不会，囡囡你忘了你平时看电视的时候，电视里那些欺负小朋友的坏女人了吗。”女子打断男子的话
　　坏女人，对！就像童话故事里辛德瑞拉她的新妈妈一样。
　　孩子还小，并不真的理解什么是后妈，只是出于对未知事物一种本能的恐惧，所以她轻轻的摇头往后退了一小步，说
　　“我不去。”
　　也是这三个字，让男子抬起的手又落了下来，脸色变了又变，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里面。而女子则嘱咐了她一声不要乱跑，随后一同走了进去。
　　灰色的天空低的像是压在人的头顶上，让人喘不过气来，大片大片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了下来，给整个城市上了一层静逸的白。当那扇大门重新关上的时候，小女孩的脸上则流下了她一直忍在眼眶里的眼泪，她知道，从今天起，好像有什么，开始变得不一样了，而这不一样，她还未开始体会，甚至无从所知究竟是哪里变的不一样。就好像昨天她考试还得了第一名，爸爸妈妈还坐在教室里满眼含笑的看着她，为她鼓掌，今天就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不顾形象的争吵。也是她印象中父母第一次争吵。
　　就好像
　　就好像世界颠了个个一样。
　　她呆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马路上开过的车，人行道上走过的人，对面餐馆里玻璃上升起的雾气，以及缓缓向她走来的人，一个女人。
　　而后，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铃铃铃
　　“喂。”
　　“顾念啊，你姥姥她她快不行了，你回来看看吧。”
　　打电话的是顾念的姨妈方加意，顾念合上手中的病例报告，顿了顿，然后说“好，我知道了。”
　　“顾医生，有您的快件，我刚从导医台那过就帮您取了。”
　　“好，谢谢你。”
　　“没事，九号床的病人已经往手术室那边推过去了。”
　　“恩，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来不及和电话那边继续说什么就匆匆挂了电话，从办公室走到电梯口，再一直上到十楼的手术室，顾念就已经整好了情绪，换了衣服，准备给病人做手术。
　　六个小时以后，从手术室一出来，她就赶紧去跟领导请了假然后订机票，回家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往机场赶去。
　　凌晨两点，顾念出现在北城机场T2的航站楼，一连等了二十多分钟也没有见一辆出租车，身后是灯光通明的机场大厅，眼前的公路转盘，让已经快七年没回来过的她，几乎找不到回家的方向。只好拿出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可是里面响了半天，那边一直没有人接听。这时，一辆黑色的小轿车缓缓停在她身边，顾念拉着行李箱后退了一步。
　　车窗摇下来，驾驶室上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男子哑着嗓音开口
　　“要去哪？是回市区吗？”
　　顾念刚想摇头，男子就从副驾驶横过来一只手，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小本
　　“这是我的证件，不放心的话，你可以先看看，太晚了，这里不好打车。”
　　的确，所以她迟疑了一下就接过那个红色的小本，上面写着某某大队。徐然，原来还是个少校，还有一张身份证。
　　“那就麻烦你了。”看完后，把东西还给人家，顾念就拉着行李上了这辆车。
　　车子开了大概有半个小时的样子，徐然才开口
　　“要去哪？”
　　她想了想，回答“还是先到市区吧。”
　　车子两边飞速倒退的景物，让顾念不得不感慨，北城的发展的确很迅猛，即便是在夜色下，很多地方已经没有了她记忆中的样子。就连原本飞机降落前，她那种近乡情怯的感觉也被这股陌生感冲淡了不少。
　　是，没有熟悉就没有过去，也就不会有什么东西时时刻刻去提醒她曾经让她一度走不下去的那段日子。手术的疲惫再加上赶了大半天的飞机，终于让她在车子的行进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车子正好停在市中心广场的一个路边上，徐然点了一支烟，刚好抽到一半。
　　“不好意思。”她抱歉的笑笑
　　“没关系。”他冷硬的脸庞的没有半点表情
　　顾念赶紧拿出手机再次打家里的电话，好在这次终于通了，接电话的是表哥孙亚，她有些尴尬的说找不到回家的路，孙亚在电话那边也没说什么，只是告诉她，两年前，城市改造，姥姥家原来住的那条叫莲花弄的弄堂，搬到了两条街以外的莲花小区，然后又问她现在在哪，一会在小区门口接她。
　　挂了电话，她跟徐然表示送到这里就可以了，已经在市区了，打车方便多了，徐然摁灭了手里的烟
　　“也不在这一会，走吧。”就发动了车子
　　果然，等一下车，就看见了早在那等着的表哥孙亚，他接过顾念手中的行李箱，看着顾念对车里的人说了什么，车子就开走了。
　　他随口问着是不是朋友，顾念失笑，在这里，她哪还有什么朋友，摇了摇头，只说是回来的路上打不到车，人家好心捎了她一程。孙亚点了点头，叮嘱她以后晚上一个人一定要小心。顾念说好，然后他们一起上了楼。
　　一进门，沙发上坐着的是两个中年男子，是顾念的舅舅，烟灰缸里堆起高高的烟头，她走过去，随手把烟头倒在一旁的纸篓里，又重新给杯子里添了水放过去。
　　“舅舅”两人都有些失神，像是才看见她一般，招了招手，示意她坐了下来。好一会，大舅林贤才叹了一口气，有些哽咽的开口
　　“进去看看吧，你知道，她一直挺想你的。”
　　顾念恩了一声，往里面的卧室走去。
　　推开门,就看见姨妈方加意坐在床边静静的抹泪，见她进来，想要起身，可还没张口，眼泪就往下掉的更凶了，顾念忙把手里的纸巾递过去，拍了拍她的背，而后走进那个躺在床上，形容已经有些枯槁的老人，也就是她的姥姥李玉珍身边。
　　不再是她印象中满面红光，总是干劲十足的精炼模样，而是换上了这副白发苍苍眼窝深陷，老人斑遍布额间，瘦弱不堪的样子。
　　她想走近去握住那双已经瘦成骨架的手，可是脚下的步子却怎么也无法再往前迈进一步。
　　她就站在那，面无表情的定定的看了许久，久到，不知到什么时候一声气若游丝的声音响起
　　“囡囡，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