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饲养鲛人指南》楚绵

3、第三章

　　自从那之后，阿鲛每晚都要缠着温云，像是怕温云跑掉，阿鲛将自己的尾巴缠在温云的腿上才能安睡。

　　踏入秋季，村民们纷纷忙着秋收，人少地广，常常让自家的孩子也帮忙。书院也因此放了半月的假期，温云无所事事，时常去镇上给人写书信赚钱，不去的时候便将阿鲛抱入木桶晒晒太阳，自己在一旁看书排遣时间。

　　温云拿着一本书，却怎么也看不下去，抬头看着双手搭在木桶边晒太阳的阿鲛，半晌叹了口气。

　　阿鲛的伤势已经大好了，总是这样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他是鲛人，应当回归大海。但温云舍不得阿鲛，他已经孤单了二十多载，好容易遇见了阿鲛，当然不想就这样放手。但就这样将他困在一个简陋的木桶里，别说阿鲛不舒服，温云也是心疼的。万一某天让村民发现了阿鲛，还不知道会怎么对待他。

　　想到这里温云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搬了凳子坐到阿鲛身旁，伸手摸了摸阿鲛淡青的头发，踌躇了半晌，问道：“阿鲛，你想不想回家？”

　　阿鲛立刻转过身歪头看了看温云，掩饰不了眼中的欣喜：“赫赫。”

　　温云在心里叹了口气：“之前在湖边捡到你，想必那湖是能通向大海的吧。若我带你去湖中，你能否自己回家呢？”

　　阿鲛笑着开心，一点也没有即将离别的忧伤。温云忍不住愠怒：“离开我都不伤心吗阿鲛！你走了可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呜呜”阿鲛委屈的呜咽了两声，伸手巴住了温云的胳膊，依恋的蹭了蹭，温云这才有些明白：“难道阿鲛之前想着和我一起走吗？”

　　“赫赫”阿鲛点头表示赞同。

　　温云嘴角微勾：“可是我不会游泳啊阿鲛，你是属于大海的。”握着阿鲛的手，温云轻轻的吻了上去：“就像你在陆地上也无法生存一样，大海才是你的家。”

　　阿鲛有些伤心，他想带着他的人类一起回家，家里的人就再不会嘲笑他没有媳妇儿了。他想和自己的人类一起生活，却没有想过人类不能在海中生存。他想留下，可是阿娘对他说过鲛人长期在陆地上会死，所以从来不让他去靠近陆地的地方玩耍。可是……他喜欢他啊……

　　阿鲛双眼渐渐蒙上了一层薄雾，扁了扁嘴，温云见状心里绞痛：“阿鲛别哭。”因内心悲伤，又想不出别的什么话安慰阿鲛，却不想阿鲛更难过了。他想着等走了之后连温云声音都听不到了，忍不住眨了下眼，眼泪夺眶而出——

　　却不想晶莹的水珠在空中掉落化成了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表面微微泛着青光，数颗珍珠接连不断的掉落在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温云也只是在书中看到过鲛人泣泪则珠，亲眼见了也不觉得惊讶，只是心疼的不行，连忙拿衣袖给阿鲛擦着眼泪：“别哭别哭。”不知用什么话安慰阿鲛，因为他也知道，一旦阿鲛回到大海，两人多半是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

　　温云张口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大门处墙上有什么声音，心下大惊，连忙回头看去，只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袖口，温云连忙奔出门外，看到了一个小孩奔跑的背影，是隔壁的虎子。大门处还放着一担小麦，街坊邻居怜惜温云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书生，每年秋收多半会送给温云些许粮食。刚刚一定是虎子来送粮食，却不小心听见了自己与阿鲛的对话。

　　温云有些焦躁，杏花村里从来没有哪一户的事情能瞒过别家的，三人成虎，时常一家发生的丑事未及一个时辰全村人都知道了。不出多时，全村人定会知道自己家中有个泣泪成珠的鲛人，届时对于阿鲛来说，便再无安全可言了。

　　当即立下，温云进屋取了自已的衣袍将阿鲛从头到脚裹起来，又收拾了些细软，背着阿鲛悄悄从后门溜了出去。

　　阿鲛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路上都在温云肩上不安的扭动着。待到温云走到湖边时，裹在阿鲛身上的衣物大多被阿鲛挣开了。温云将阿鲛放到湖边，湖很大，阿鲛将自己浸在水里，很开心的模样。

　　温云心里难过，蹲下身摸了摸阿鲛的头发：“阿鲛，你的伤好了，你也该回家了。”

　　阿鲛似是感受到了温云的悲伤，乖乖的靠在温云身边，金色的眸子定定的望向温云。

　　温云看着那不经世事般纯洁的眸子，话语有些哽咽：“你在南海等我好不好”，话刚出口，一种难以名状的悲伤又涌上心头。

　　温云低头在阿鲛额头轻轻一吻，挣脱阿鲛站起身来，阿鲛好像明白了他的意图，当下扭动着身躯想往岸上爬。温云看了，心痛得几乎泣泪，为了阿鲛的安全又不得不做出一副强硬的态度：“你不要跟过来！从今往后你回家去吧，我们，若有缘便可相见。”

　　见阿鲛止住了动作，温云转身便走，背后一点声音也没有。十几步后，温云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却发现阿鲛呆呆的还在原地，看着这边的方向。

　　温云只恨不得跑过去抱住他，奈何事情发现到这个地步，他已无法掌控，只能咽下心中苦楚，一步一步去了。

　　温云心下悲痛，从湖边回来，一天早已过去，躲在小树林里望向自己家中，不出所料，家门口聚集了一群点着火把的人，领头的却是镇上的伍老爷。此人贪婪至极，定是有小人通报，他便来此地捉拿阿鲛。温云看着自己家大门被狠狠踹开，年久失修的木门重重的砸在了地上，人们蜂拥进去，期间丁玲咣当踹砸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半晌，空手而归的伍老爷带着人离开。临走还不忘将火把丢进屋里。

　　霎那间，火光冲天。

　　温云又在自家院子后的树林中逗留了两天，确认经过湖边的村民没有说起湖边的鲛人，这才放心的离去。

　　两年后。

　　温云一路向南走去，盘缠用完时就停下来给别人写些书信，竟也磕磕绊绊的走到了南海。南海之滨人们的习惯与温云一路相见大不相同，老百姓皆是捕鱼为生，村落中不时可以见到缝补渔网的妇女。

　　最靠近南海的村落名唤南沙村，从村口向南走不多时便到了南海海岸，温云按照指路村民的指引，很快便看到了大海。

　　细腻的白沙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带有海水咸腥之气的微风拂过面庞，越靠近南海，温云反而越不敢接近，而血脉中又有什么迫不及待的叫喊着，催促他快些来到。温云心中忐忑，说到底，他并没有几分把握，南海这么大，谁知道他的阿鲛在不在呢？若是不在，干脆便在南沙村安家吧，操起老本行，做个教书先生，他打心里喜欢与阿鲛气味相同的大海。

　　正在温云正在杂七杂八的想着的时候，海浪却悄声无息的退了下去，温云眼光扫过沙滩，却突然顿住了。温云慢慢朝着那个发光的物什走去，心中狂跳不已，他屏住呼吸。

　　一步……

　　两步……

　　三步……

　　温云弯下腰，轻轻的拿起它，眼中的欣喜却怎么也掩不住。

　　那是一颗泛着青光的珍珠，洁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