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梨貌

16、折不可以不月坠

　　你知不知道一个人做错任何事只需要一句“我有病”就可以开脱？
　　精神病杀人都不犯法的。
　　但是。
　　世界上为什么存在精神有问题的人？
　　因为要有心理医生啊。
　　沈立诚意气风发豪气干云曾立誓普度众生。
　　他成功了。
　　学术财富名誉地位样样大功告成。
　　毕竟这个世界有钱还痛苦的人比他想象中多多了。
　　有了99分就会追求100。
　　所以沈立诚心底有一个梗。
　　他行医生涯二十余载唯有一个难题没有攻克。
　　秉承不抛弃不放弃的医者精神……又或者抱憾没能在一开始干预到位……但当暂忘医患关系冷眼旁观，那拥有可怕执念固不可彻之人……
　　算是他这个医生倒纠缠着的求助者。
　　某种意义上，令人敬？佩。
　　是他欠他的。
　　所以靠着精神病和心理医生的双重身份，和他狼狈，帮他作奸，替他卖命……干了不少脏手事儿。
　　换一个获准继续观察的机会。
　　那是一种不足为外人道也的乐趣。
　　始于1988年的春天。
　　有一个少年气势孤弘，容貌俊毅，垂丧而坦率，伤风却大胆，温和对他说：
　　沈医生，怎么办，我喜欢上了我三岁的堂侄女。

　　人世间独不缺痴男怨女。
　　沈立诚再度见到的戴芝希，不若往日印象里那般盔甲坚硬，武装彻底。
　　让人生不起惋惜。
　　她丢盔弃甲、败军之姿，似乎终于肯定了他的专业，交给他全部的信任：
　　沈医生，帮帮我，求求你！

　　“我从没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戴芝希反复摩挲着沈立诚递给她的热水杯。
　　“我不会像普通女人那样对丈夫抱有狭隘的猜忌，而且他是弘毅，我相信我的眼光，那些想往他身上爬的年轻女人他一个都不会搭理！
　　“只有没见过世面的男人才会自降身份。”
　　沉默一秒钟，戴芝希从沙发躺椅上往外坐了坐。
　　“他知道她住在哪里也是应该的。
　　“那个孩子无父无母他如果给钱让她住好些也是应该的。
　　“是我特立独行惯了疏忽了普通人之间都讲亲戚关系。”
　　沈立诚无法认真听她讲，这个女人根本没必要反思自己，他犹豫要不要打电话让弘毅自己来解决，戴芝希已觉察他的出神，抓上他的手腕用力摇了摇。
　　“他前女友大闹过张玲珑的婚礼！那时候就有流言蜚语！
　　“那可是他的亲侄女！”
　　“冷静，你冷静点，”沈立诚帮她扶着杯子防止热水洒出来，安抚道，“慢慢讲，我在听。”
　　戴芝希平复一下情绪，但在毫无征兆的回忆里探索未曾留意的碎片，一切顺势信任的墙体坍倒开来成为了踩不实的泥淖，旁人叫不醒拉不回，她胸口起伏着，陷入了一个人自证痛苦的推理：
　　“他有在场证据，他有所有时间点的在场证据！
　　“他的通话记录也是干干净净的啊！
　　“他对我越来越不耐烦！我们明明做得很少他却对我没兴趣！
　　“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
　　“啊——！”
　　戴芝希尖叫一声将杯子摔出去。
　　“他连装都不装了！”
　　结论理应如此却让人难以接受，她双手扣紧双耳指控道：
　　“你们都是帮凶，所有人都在骗我！”
　　没见过这样的戴芝希，怕她有进一步过激的行为，沈立诚扯下她的双手握住：“我现在在帮你。”
　　戴芝希被他提醒，想起来找他的目的——
　　不是我有问题要你医，而是告诉我他有什么秘密？
　　“弘毅认识你二十年了，他找你看的什么病？？？
　　“给我他的病历好不好？
　　“告诉我他的过去好不好？
　　“沈医生？”
　　戴芝希姿态极低乞求着。
　　满足了沈立诚从前被他夫妻俩联手鄙夷的“报复欲”。
　　“你要和他离婚？”沈立诚问。如若是这样，在分家产上他或许可以帮助这个可怜的女人出具依据。
　　“不，我要你告诉我他们没什么！我关心自己的丈夫！这天经地义！”戴芝希激动道。
　　“唉……对不起，”沈立诚叹一口气，起身往办公桌上拿手机，“这个病人的资料，我曾被要求，对家属也要保密。”
　　“多少钱？”戴芝希还不了解沈立诚。
　　但沈立诚背影顿了顿——
　　说话他不听，开药他不吃，情人他要养，老婆他要娶……他那个脑子，也许换一种思路能修理？
　　——惊觉自己对弘毅也是一种痴迷。
　　沈立诚笑笑，笑自己聪明，也笑自己糊涂。
　　删除准备拨通的号码，他绕到键盘前敲了几下，随后像是突然有了急事，往门外边走边说：
　　“我去趟洗手间，电脑没锁，你别乱翻我的东西。”

　　.

　　意识用来感知，潜意识则储存。
　　一个博士的创造性潜意识总能平衡这二者在认知上的不和谐。
　　而要调取图片记忆中的一串数字，对她来说也并非难事。
　　戴芝希来的路上特意打了“图”的电话，问满满在不在家。
　　所以她到了“金屋”的时候房门大敞，满满坐在地毯上平静地看着电视。

　　平静？！
　　才不是！
　　好兴奋啊！
　　期待她会以怎样的态度讥讽言辞咒骂甚至动手撕了她？

　　但是戴芝希打定主意在沈立诚面前低三下四过了，不必流俗到八点档，重新用理性包装好自己才敲的门。

　　她还有心情敲门！
　　原来不是想象的剧情真的很令人失望。
　　还很伤心。
　　比下去了啊。戴芝希这样的女人。
　　太伤心了。大叔有她疼，我呢。大叔你来疼满满好不好。
　　不好，大叔喜欢看满满疼。
　　……
　　“弘毅不能被毁掉那我呢？”
　　“你已经成年了，该有你自己的生活，那不是我能过问的范畴。
　　“过去的事我不再追究，现在我只要求你离开我的男人。”
　　戴芝希俯视满满，若天神睥睨蝼蚁。她沉住气要翻过这一坎，这是登顶前夜的血祭，她将强大至无敌。
　　脚边的女孩子却收起了无助，没有意料中的崩溃，她忽而笑出半个酒窝，一双泪眼明亮得刺眼，有着令人灼伤的笑意，缓缓道出诅咒般话语：
　　“穷极一生，所图非你。”
　　戴芝希头皮一震睁大了眼，踢开满满慌慌张张撞出门去。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是男人出轨年轻的□□，可以原谅，而且他知道看医生，说明他早就认识到这是错的。
　　戴芝希在回去的路上强要自己镇定。

　　但弘毅……
　　要的就是错啊。
　　从求助沈立诚那一刻起。
　　不过是要找个理由说服自己：
　　看吧，你已经做过积极的努力，无效，所以无需抗争。
　　将错就错，错错得正？
　　呵……沈立诚知道这是弘毅的歪理。
　　“打你电话不接，出事了，资料外泄，戴芝希找满满去了。”
　　“知道了。”
　　晚上七点，弘毅换衣服要出门。对着镜子十分工整地扣着黑西装扣子。
　　扣子扣好，袖口也做了整理，弘毅抬眼看到镜中的自己，想起满满前不久说过的话：“你以前还很多颜色的，现在从里到外黑透了。”
　　嘴角不自禁爬上笑意，将黑西装三两下脱下，内搭还是黑色，外套换成了深灰领过渡浅灰身的羊绒大衣。
　　戴芝希在卧室门口堵到了他。
　　“老公，要出去啊？”她堆起笑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弘毅也笑，没用啊。
　　原来。
　　这样的女人也没用。
　　他要满满。
　　一次比一次明确。
　　像划掉错误选项一样的过程。
　　起初那个百分之二十五的可能性，现在变成了百分之百。
　　何苦累旁人佐证？

　　不甘心？留下来争取？
　　离开他？那个女人会是他的好伴侣？
　　满满嘲笑自己，斯德哥尔摩？一副情圣样。
　　他还要你，但不爱你，所以离开才是道理。
　　但是明明快要大学毕业了呢。
　　好不容易。
　　……
　　不，满满，不要放弃。
　　不，满满，活你自己！
　　……
　　“如果有一天，有人拿枪逼我离开你，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要你死。”
　　“……你不爱我！”
　　“我本来就不爱你。”
　　“《女生日记》里这些男主角啊，要么就会救出女主角，要么就让女主角快走不要管他，大叔，我现在正式通知你，你被开除出我的男主角了！”
　　“少看点言情杂志，不切实际。”
　　“我生气了！哼！不准摸我！不准不准！”
　　“只有你死了，我才能活。”
　　“什么意思啊大叔？”
　　“你乖乖来我身边就好了。”
　　……
　　“弘毅，你有心理疾病，所以我原谅你，弘毅我们生个孩子吧！你只是十几二十岁的时候意外对满满有了反应，但那是孩子辈，我们有个自己的孩子你就会有同理心了！像个爸爸一样去照顾它，把时间精力关注度拿过来……”
　　戴芝希本想不提，但看来弘毅不打算就这么过去，她于是像个年长的智者，用一切包容大爱，对这个她想修补为己用的男人宽大处理。
　　“啊。”弘毅听她说话，又像根本没有，为了表示在听，礼貌性应着。
　　“弘毅，都过去了，没事的，只要你跟我保证以后……”展露过了宽宏理解，戴芝希适时施予威压。
　　“希希，我看我们是时候结束这种关系。”沉闷而低压的机械式应声后，弘毅说出的第一个长句子。
　　让戴芝希被踩了尾巴。
　　“这种关系！？我是你名正言顺的妻！你和她才能被形容为‘这种关系’！”
　　前功尽弃。
　　“你发现了，便离婚就是，哪里有问题？”
　　弘毅说出的第二个长句子。
　　让人目瞪口呆的无耻正义！让人要恨都找不到发力点，只想撕开他波澜不惊的皮面，看看他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无动于衷到这般田地！
　　戴芝希憋得快要撑爆身体的怒气已经到了爆破点：“离了婚你要和她结婚？！”
　　“不结婚。只是和她在一起。”
　　理所当然的弘毅！他凭什么毫无愧意？！
　　“弘毅？！你们这是□□！你们凭什么在一起？你的财富地位名誉你不在乎了吗？”
　　“和你离婚并不会失去。”他还有手段让这种消息绝迹在戴芝希的圈子里。
　　只要，沈立诚不再挑战他的兴趣。
　　无论如何也是同床共枕过的女人，事已至此，弘毅决定多说几句，带着他以为的善意，只消用坦诚就能让这个女人对他不再抱有幻想：
　　“希希，你不知道，其实一直以来，我和她一样，怀着期待啊。
　　“怀着期待等你的发现。
　　“想看那丫头吃瘪的表情，呵……
　　“等不及了，于是我凿了一个口。
　　“所以你明不明白，我大概一直在等这一天的到来。”
　　“弘毅！！！”气球爆炸的分贝，不堪承痛的悲戚。
　　戴芝希扑过去。
　　……
　　“你看不到了！她已经走了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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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楼梯上滚下来。
　　……
　　“弘毅……”
　　……
　　倒在血泊里。

　　.

　　防盗监控视频是无声的。
　　大半夜被弘毅叫来看无声电影么……一办公室的“精兵强将”，都是些熟脸儿啊，什么阵仗……沈立诚穿着睡衣拖鞋打了个哈欠。
　　看完第一遍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清醒了。迅速进入工作状态：
　　看图说话的话，可以理解成情绪激动的被害人在和嫌疑人的推搡中，失足滚下楼梯，后脑勺遭受到尖角撞击以致当场失血。
　　沈立诚还没发表意见，弘毅直接下命令：
　　“要一份精神病的证明，你和律师一起处理。”
　　沈立诚想拒绝。没胆。
　　这祸算是他闯的……探究真相往往没有意义。
　　但恐怕更大的祸还在后面。
　　弘毅脸上有狂风暴雨。
　　“还有，我要搬家，在省大附近给我找一套房子。”
　　没人答应？对他说的？
　　沈立诚终于有机会挺直腰杆说一句：“弘大老板，我不是你的助理啊！”
　　那个男人已大步迈出办公室，留下一屋子噤若寒蝉埋头立正之人，朝他恭送致意。

　　弘毅这会儿没脑子双线思考。
　　满满的手机关机。
　　很好，她敢跑。
　　她跑一个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