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上》酉时当归

6、南苑

　　第六章南苑
　　（一）
　　“姐姐，咱们为什么要缝那么厚的一床毯子呀？”坤宁宫里小九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问云溪。
　　“这是为冬天做准备，娘娘怕冷。”
　　“那咱们可以让内务府送啊，咱们娘娘要用的他们敢不答应吗？小九充满了好奇，毯子太厚，穿针都不容易。
　　阿碧在一旁整理者案几，听小九有那么多疑问，有些无奈，“你呢乖乖缝好就行了，大人的事儿小孩别多话。”
　　“哦，知道了。”小九立刻安静了，相处一个月下来她越来越喜欢在坤宁宫呆着了，娘娘好脾气不说，云溪阿碧都很照顾她，不像她其他宫里的小姐妹什么脏活累活都要干。
　　“皇上去南苑已经第三天了吧。”云溪似是想起什么，开口说道。
　　毓萱刚从慈宁宫请安回来，脚才跨进暖阁便看见阿碧嘟着嘴，有些不满，擦拭着案几的力道也加重了几分，“你可别把我的沉香案几弄坏了。”
　　大家一看皇后娘娘回来了，急忙起身问安，端茶倒水，伺候她坐下，阿碧听自家小姐语气轻松，心下更是平添几分怒气，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大抵就是这样。
　　“憋了这么多天了有什么话就问吧。”毓萱早就看出来身边的人各个都有说不出的委屈，她越是云淡风轻，这几个丫头奴才就越是抱屈。
　　“娘娘，她们哪儿敢呐。”水云笑语盈盈地把一碟核桃酥放在了炕上的小桌上。
　　毓萱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让她们跟着去南苑我既博了贤良之名又落得耳根清净，有何不好？”
　　在皇上要去南苑狩猎旨意传达的第二天毓萱便向孝庄请了一道旨，大意是大婚三日陪伴在皇上左右不胜荣幸，思及各位姐妹顾念皇上之心特向太皇太后请旨容许各位她们一同前往南苑。
　　毓萱的这一举动传到前朝得到了言官们的一致赞扬，皇后娘娘当真是贤良。
　　当晚在慈宁宫用晚膳时玄烨又提出让皇后一同前去，孝庄本也同意了，可毓萱却回绝了，对上玄烨有几分不明意味的眼神，毓萱道：“后宫有诸多事务需臣妾学习，望皇上谅解。”
　　想起那日的情形毓萱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她能肯定在拒绝了皇上之后从太皇太后眼中看到了赞扬，但转瞬即逝，又是那个眼神，入宫半个多月，她还是不能摸清太皇太后对自己的态度。
　　“娘娘就是好脾气。”阿碧看她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有再多话也说不出了。
　　水云有些好笑，“你这丫头，快去看看午膳备好了没。”
　　说来毓萱去请旨的一大原因便是躲懒，每日早晨和那三位的见面对她来说真是一种折磨，倒不是拈酸吃醋，而是她生性就对小女儿间的事不在意，所以一听家长里短就头疼，现下好了只用每日去慈宁宫听老祖宗讲讲佛经，看看后宫的账目，闲暇时看书练字，好不惬意。
　　毓萱此时洒脱是因为她的心还属于自己，但她却不知道终有一日会被人囚心，连带着让这份洒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自元朝起南苑就是皇家御苑，苑内有大片的湖泊沼泽，草木繁茂，聚集了诸多的飞禽走兽。此时秋意正浓，放眼望去成片的枫叶林，很是醉人，时而刮过的凉风，更多了几分惬意。
　　行帐被搭建的错落有致，其中有一顶帐篷无论是大小还是摆放的位置都比较特殊，四周把守的人也比其他的多上了足足一倍，天下唯有一人可用。
　　“皇兄，这才第三天咱们就猎了这么多，等到回去的时候那还了得。”常宁一边嘱咐着身边人把猎物收拾了，一边跟着玄烨福全进了帐篷休息，正午时分，上半晌的围猎暂告一段落。
　　帐篷内的小太监伺候三人把盔甲脱下，另一边早有人把午膳备好，玄烨看常宁意犹未尽的样子，兴趣更是平添三分，“下午咱们兄弟三人好好比比。”
　　福全欣然答应，常宁向来是随意惯了的，便随口说道：“谁要是输了，就走着回去。”
　　福全刚想开口说他几句，就听玄烨悠悠地开口，“好啊，到时候你别来求着朕饶你。”
　　三兄弟说笑着，正准备坐下用膳，只见一个小太监闯了进来，脸色煞白，一张口连话都说不清楚，只会“皇上，皇上”的叫。
　　看见玄烨的脸色沉了下去，梁九功急忙开口训斥，“死奴才，好好说话！”
　　不知是不是又被吓好了，小奴才这次张口倒是顺溜了，“启禀皇上，长春宫的小主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流了好多血。”说完，便跪着等皇上的吩咐，可过了半天也没有一点儿回音，屋内的其他人也不好多话。
　　玄烨喝了几口茶，才道：“宣太医了吗？”
　　“回……回皇上，宣了。”
　　“让太医好生照看，朕傍晚的时候过去。”
　　说起来，文媛当真是倒霉，早起后想一人去湖边的竹林散心，便让奴才牵了马来，并特意嘱咐了不许人跟着。文媛的马术是遏必隆手把手教的，对马儿的掌控自是不必说，可不知怎么的，行至下坡时，马儿如同受到惊吓一般，狂奔了出去，文媛说到底只是一个女儿家，根本拉不住受惊的马儿，就这样摔了下去。营帐内代双迟迟等不到自家主子，便吩咐了人出来寻，众人找到文媛时，她早已昏了过去，身上还有些血迹。
　　此时文媛的营帐内已经恢复平静，但从桌上的凌乱不难看出，刚经过了一番怎样的忙碌。
　　“您醒了？”代双看到文媛睁了眼，疲惫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文媛只觉疼的厉害，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滚下，代双在一旁看着，声音平添了几分委屈，“您不爱惜自个儿，奴婢回去怎么和老爷交代？”
　　代双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当看到自家主子是被抬着回来的，脑袋早已是空白一片，连最坏的打算都做好了。
　　文媛忽然示意代双把自己扶起来，代双刚想说让她好好躺着，余光就瞥见皇上身边的梁九功走了进来，二人相视一笑。
　　梁九功俯身请了安，文媛的笑却停住了，梁九功接下来的话更让她身处数九寒天，“皇上说小主伤了筋骨，让您提前回宫，好生休养。”
　　见她不说话，梁九功有些尴尬，“小主，您……”
　　“有劳公公走一趟，臣妾领旨”
　　送走梁九功，文媛开口：“我出事到现在皇上来过了吗？”
　　代双有些难以开口，她让人去请了，可皇上说傍晚会过来，现下又说让小主提前回宫，真是……
　　“你只用回答有还是没有。”
　　代双咬了咬牙，“没……没有。”
　　一瞬间，文媛只觉得冷，明明外头艳阳高照，可帐内却如寒冬一般，好歹她和他是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半月前她躺在他怀中，甜言蜜语，如今出了事却见不到人，打发一个太监来就算关心过自己了？那她以后该怎么办。
　　夜幕降临，结束了下午的狩猎，回到营帐内，玄烨遣走了身边服侍的人，只留下了曹寅。姿态慵懒的靠在椅子上，用手揉了揉眉心。
　　“说吧。”声音中透露出了几丝疲惫。
　　“臣在长春宫小主坠马的地方找到了这个。”曹寅边说边把东西递给玄烨。
　　“一只布鞋？”玄烨有些诧异，在听到小太监的禀报后，他便派曹寅去事发地查看，一边翻看着鞋子，一边示意曹寅说下去。
　　“若是路上平白无故多出一些东西，马儿是会受到惊吓的。而且，皇上您看，这只布鞋上的洞很明显是新加上去的。”听他这么说，玄烨仔细看了看，果不其然，即使裹上了泥土，但依旧能看出鞋面的布料很新。
　　曹寅似乎还想到了什么，张了张口却又放弃了。
　　玄烨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在朕面前无需顾虑。”
　　曹寅向他拱了拱手，继续道：“南苑的每一块地方都是由专人打扫的，断断不可能在地上出现破鞋这种东西，御马训练纯熟，更何况那马…….”关键处，曹寅又停下了，这种说话只说一半的方式让玄烨有些生气，“你什么时候说话变得像个小姑娘一样，吞吞吐吐的。”
　　曹寅这才把话全说了出来，“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臣去看过，如果臣没记错那匹马原是您打算送给皇后娘娘的。”
　　按照玄烨的计划这次南苑之行是要带上毓萱的，所以他特意选了一匹脾性温和的马让专人训练，为的就是让毓萱能尽兴一番，可惜最后只有毓萱没能来南苑，马儿的事也就搁置了下来。
　　现下听了曹寅的禀报，倒让他觉得坠马的原不该是文媛，玄烨随即让曹寅附耳过来，“你去查查这做鞋的布料，还有这匹马为什么会被分到长春宫。”
　　毓萱见到文媛已是第二天的傍晚了，见她伤成这样，毓萱随即拨了一堆丫头奴才到长春宫伺候，回到坤宁宫又让云溪送了人参，跌打损伤的药过去。可她的这份操心，到了文媛眼中却是比纸还薄。
　　靠在床上，文媛看着那一堆药，笑的有些苦涩，“她可真担得起皇后二字，和皇上一个红脸一个白脸配合的天衣无缝。”
　　一旁的代双出言道：“论家世论才学小主您可是比皇后娘娘拔尖。”
　　拔尖？呵，若真比她出色，就不会是这般田地了。
　　（二）
　　文媛坠马的消息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无论是宫里的人还是身在南苑的人都只道是长春宫小主好没福气，失了这么个陪王伴驾的机会，连万岁爷的面也没见着。
　　闲话传到文媛耳朵里时她刚换了药，靠在榻上读着《金刚经》，代双劝她不要听这些没影的话，文媛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如翻江倒海一般，这闲话说的一点错都没有，自己的确是什么都没做成回来了，回到这宫里除了见着毓萱的面，谁的面都没看见，太皇太后、太后、太妃都只是遣人来象征性的慰问了一番，扪心自问，她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承受大家冷冷的态度。
　　其实不止文媛，依娜和讷敏跟随玄烨来南苑已经第八日了，可到现在她俩也没见过皇上的面。
　　又到日落时分，现下梁九功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这几日万岁爷就是和二爷、五爷还有曹大人在一起，几位爷倒是成天心情舒畅，可有谁想过自己，万岁爷是带了小主来的，若哪位小主都不见上一面，回了宫，自己就该挨板子了。梁九功正在给玄烨奉茶，心想左右不过是一死，悠悠地叫了声：“皇上......”
　　玄烨今日心情甚佳，在他看来常宁是注定要走着回宫了，此时听见梁九功有些无奈的声音，特意放下了手中的笔，看着这位梁公公说道：“什么事，说吧。”
　　梁九功看他心情是真的不错，立马组织好语言，“皇上，您都来这儿这么多天了，不去看看两位小主吗？”
　　梁九功堆笑着继续说道：“储秀宫和咸福宫的两位小主，不知您......”想去哪儿，还没说出口，玄烨皱了皱眉，“说名字！”
　　怕这位小主子脾气又上来，梁九功急忙说道：“博尔济吉特氏和马佳氏。”
　　“朕去和马佳氏一同用晚膳。”
　　“奴才这就去准备。”梁九功如同拿到救命符一般，就算皇上只去一次也好，一次他的差事就算完成了。
　　讷敏接到旨意时正在做着绣活，骑马射猎不是她所喜爱的，来南苑这么久的日子和在宫里也没什么差别，每日读书刺绣，兴趣来了便让侍女陪同着出去走走，硬要说出些不同之处，那便是南苑的空气让人自由，舒服。
　　“小主可高兴？来南苑这么久了总算能见着皇上了。”说话的是讷敏的贴身丫头——心儿，小丫头在心里盘算着，这应该算是皇上到南苑后的第一份恩宠了吧，自己定要把小主打扮地漂漂亮亮的，让万岁爷过目不忘。
　　“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高兴？”
　　“小主您不高兴？”
　　“我哪有？”
　　“您还说没有，脸都红了。”
　　......
　　这边主仆二人玩笑着，另一边却是低气压。
　　砰！
　　伴随着响声，一套好好的茶具就这么成了碎片。
　　“小主，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一旁的丫头大着胆子劝了劝。
　　消气？她要如何消气，记得五岁那年，从草原来京城的路途中阿玛曾说过因为她将是这个国家的皇后，所以才会不远万里将自己送进宫中。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在慈宁宫中她第一次见到了三阿哥，
　　“你好，我叫玄烨，你叫什么名字？”
　　与草原上的男孩子不一样，三阿哥一身诗书气息，“我叫依娜。”她永远记得那时的自己笑的很开心，因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有年岁相仿的小伙伴。
　　“这是二哥福全，五弟常宁，我们要去骑马，你会吗？”
　　“好呀。”骑马，那可难不倒她。
　　那段日子很开心，总是在慈宁宫等着几个阿哥下学，然后一起去骑马，六岁那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在玩闹时摔伤了脚，当时还是三阿哥把自己送回慈宁宫的呢。
　　三年时光，一转眼三阿哥成了皇帝，登基的那天，她高兴坏了，三年，她是他身边唯一一个女孩，她是博尔济吉特氏，相信要不了多久自己就能披上大红的喜服，与他拜天地，就像之前的博尔济吉特姑娘一样。
　　可不知什么开始她发现一切似乎变了，即使向太皇太后抱怨皇上没时间见自己，太皇太后也不再说什么，终于等到了立后的日子，可诏书上的名字不是博尔济吉特氏，为什么，阿玛不是说她才是皇后吗，太皇太后不是把自己当做皇后来培养的吗，她陪在三阿哥身边三年，他们之间可是一起长大的呀，她闹过，却没人理，没过多久，她发现皇宫里又多了几个女人，一样的端庄大方，一样的会诗词歌赋。
　　堆秀山下，皇后的笑容是那么的刺眼，马佳氏那小家碧玉的样子在她看来就是妖精样子，钮祜禄氏看似不争却更让人讨厌。好不容易来了南苑，钮祜禄氏回去了，没想到还要被一个不起眼的马佳氏踩在头上，想到这儿依娜只觉胸口烧得难受，扬手给了身边的丫头一巴掌。
　　“小主！”年长的嬷嬷拉住她。
　　“全给我跪下！掌嘴！”她恨这里的所有人，要怎样做才能结束这样的生活？
　　世间最悲凉之事莫过于错付了一段感情，进而埋葬了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