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不速之客 ...
-
茂市放学回家的时候，正巧碰见一个男人从他家门口出来。他让开身，让他从逼仄的走廊过去，然后死死地盯着那个男人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楼梯口，才脱鞋进屋。茂爸正坐在沙发上抱着脑袋发愣，茶几上是两杯未喝完的茶，还有一个掐着半截烟头，被用来充当临时烟灰缸的小碟子。
“那个烂人怎么来了。”茂市语气不善，“还在这里抽烟，难闻死了。”
“……小孩子别管了，”茂爸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想振作精神，“他也没事，就是来坐坐。”
茂市翻了个白眼：“那种人有什么好来往的？”
茂爸无奈地笑了：“怎么可能说不来往就不来往呢？”
“我就说不要告诉他住址的，不说他哪能找到。”茂市想着那张脸，很烦躁。
茂爸把茶几上的杯碟拿起来：“时候不早了，我只煮了饭，你想吃什么菜？”
“你跟那种人哪有什么交情啊，”茂市坚守话题，“我看见他都慎得慌，那种坐过牢的人什么做不出来啊。”
那人叫做“林通”，生得肤黑体瘦、高颧钩鼻，年纪与老爸相仿，脸上却是一道道沟壑，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洗脸脏的。总是穿得不成样子，似乎什么衣服都能拿来便胡乱套上，身上常年烟味缭绕，每每张口又是一股熏人的酒气。茂市不爱搭理这人，他也不怎么理睬茂市。记得小时候常见这人，后来听说他在邻省倒卖赃物被抓起来关了，实在是大快人心，只可惜倒卖汽车涉案金额总不小吧，也只关了四年。
茂市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家老爸为什么能够对这人那么容忍。倘若他有一点血性，就应该把他一拳打出门口去，打得他满地找牙、不敢再来。林通抢走了茂爸的妻子，那时候茂市不足半岁，还没开始喂辅食，便被那个他还没来得及学叫妈的人抛下了。茂爸刚毕业两年，无房无车无存款，独自照顾一个婴儿，上班都恨不得背着茂市去，实打实地熬了一些日子。而那两人双宿双栖逍遥了几年，后来也许是手头紧缺钱了，也许是见茂爸存了些钱单纯想占便宜，摇身一变以故友的身份重新登门。茂爸觉得孩子他妈有着探视儿子的权利，一直笑脸相迎。这样不成体统的“交情”持续到那烂人踉铛入狱，而那个长年灯红酒绿、烟雾缭绕的美丽女人就像一个肥皂泡泡“噗”一声被戳破、又像风筝断线一样消失了。
茂爸拧开水龙头，冲洗着碟子上的烟灰，静声不语。他洗东西很认真，手指细致地摩挲着光滑的碟面，再在水流下来回翻转。
茂市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生硬地说：“……爸，不用做了，冰箱里有个罐头鱼。”
林通每次的出现都会令茂市心情变差好几天。那种低气压深深笼罩着他，使他连对白敬林一贯需要保持的敌意都软化下来了。所以，当白敬林开口问他有没有听说化学竞赛的时候他撩起眼皮，老老实实地回答了。
“化学老师跟我说过了，给我报了名。”
白敬林点点头，“你精神好像不好。”
废话，连一城都看出来了，一个劲拉着他给他讲有趣的事，虽然那些趣闻都来源于他打的游戏，茂市不感兴趣就是了。他勉强打起精神：“没睡好。”
“我看到了比赛安排，周日下午在松培中学，是初赛。”
“松培中学？”茂市对这个学校印象很淡，“好像在很偏的地方，那个搞了新疆班的学校吗？”
白敬林道：“大概是吧，前几年刚建的。那周边的确不发达，到时候学校会派校巴去，我通知你一声。”
“哦……我们学校一共有多少人去？”
“我没看见名单。”在响起的上课铃声中，白敬林放下一个什么东西，语气很自然，“前几天在庙会看到的。”
茂市拿起那个挺趁手的小玩意，是个黄色的小泥人，衣不蔽体，举着一把木制的小吉他，咧着嘴在傻笑。他想问这是什么，白敬林已经往自己座位去了，他下意识抬头往一城那里看去，看到他的心上人正坐在自己座位上，拿着一个绿色的小泥人朝他晃动，还活灵活现地做了一个夸张的吹奏动作。
……没看清，小泥人似乎是在吹萨克斯。
什么乱七八糟的，实在是太幼稚了。茂市左看右看，认为手中的小泥人实在是有碍观瞻，迅速地把它塞进了抽屉里。
这个化学竞赛在每年的九月末举行，初赛后便是全国的决赛。不少人虎视眈眈着一等奖保送的机会，不过茂市他们学校并不是那几所相互割据的实力强校之一，校领导和化学组对这个比赛的态度也就到欢迎参与为止而已。真正想要靠着这个机会报送的学生早就开始专门的竞赛培训了，茂市听说过比赛的难度，大部分题目都出自大学和研究生课本，权当做去当陪练。他就算成绩好但也只严格局限在大纲范围，一旦内容超纲他只能交白卷，总不能在考场无师自通灵机一动发现什么酮的结构式吧。学校里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心态，所以周日在学校礼堂集合的时候，气氛还是很轻松自在的，没见到握着笔袋紧张地快要休克的人。
茂市靠在礼堂舞台边上，等老师点名。空空荡荡的礼堂上只有八九个学生，大部分是高三的，茂市找来找去，似乎比较熟悉的面孔只有白敬林的。他们两个还挺显眼的，都落单了；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的。这些日子下来，茂市对白敬林的敌意在习惯下渐渐磨灭了大半，只是不能亲近不起来。一城在的时候气氛还算和谐，一城不在的时候感觉比陌生人还陌生一点。幸好校巴大，人又少，不用被迫和他坐在一起。
没想到，门口停着的是一台丰田面包。
“11座，刚刚好。”带队老师热情如火，“同学们快上车坐好，司机不熟路，怕迟到耽误你们考试。”
茂市只好不情不愿地坐在了白敬林旁边。
司机一边徐徐启动，一边朝背后叮嘱：“考完之后五分钟之内校门集合，我急着回来，车可不等人啊。”
车身震动起来，他的声音渐渐淹没在在发动机的轰鸣声中。茂市双手搭在前座上，看着司机桀骜不驯地拨拉着方向盘，轧过校门的缓冲带时整辆车像是被抡起来在空中使劲摇晃一样，连底上铺着的黑色不明垫板都抖三抖。
车开出大约十分钟，白敬林突然像发现了什么：“前面一些是我和一城小时候住的地方。”
茂市听见这话，什么“不和陌生人说话”的原则都忘得一干二净，好奇地看着窗外：“哪里？哪里？”
“还没到。你看远一些的那间黄房子，那是我们小学。以前是红色的，后来重新铺了砖。”
茂市一看还真是这样：“只有校门那块换成黄色了，其他的围墙还是红色的。好蠢。”
白敬林点点头：“是啊，挺奇怪的。那边有个幼儿园，听说一城以前就在那里上的。”
“……看不见……哪个？”
“蓝色的，墙上画着个大鸭子的。”白敬林顿了顿说，“……已经开过去了。”
“……”茂市颇为遗憾，眼神还恋恋不舍地跟随着那片后退的建筑，“一城家呢？”
“在那两栋商品楼的后面，有点挡住了。这边看不见，要是走滨海大道就可以绕过去了。”
“好高，那两栋楼。”茂市见观瞻无望，只好躺回座位，“这几年这么高的楼真是越来越多了。”
接下来的旅程中，茂市突然发现作为一城童年“关系者”的白敬林，自然是大有用处的。他兴致勃勃地追问着一城小学时期的趣事，这些一城是不会说的，也许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他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白敬林很犹豫，“大概和现在差不多吧。”
茂市心想你还能再回答得废话一些吗。不过，虽然白敬林的语言能力似乎有着生理缺陷，但茂市还是问得不亦乐乎，差点忘了自己是在奔赴考场的路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车窗外的市区已经被水泥荒野所取代，沿途可以看见一片片铁丝网隔离出来的区域，车轮跑在宽仅两车的砂石路上，偶尔还可以看见小水洼和茂盛的野草。
“填海区？”茂市迷迷糊糊，“那个学校就在这里？”
“应该还要再往前一点。”白敬林也看着窗外，“这里附近好像没什么建筑物。”
“好偏僻，这是盖监狱啊？”
白敬林认真地说：“监狱盖在这里成本很高，而且也很好逃跑。前面可以游泳。”
“……我是在说那个学校，夸张懂不懂。”茂市心想，这人的脑电波没调好，漏电！真是回天无力。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不速之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