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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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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吃虾。吃虾。”
才三岁的小侄女话还讲不利索,小手抓了乳酪里的一只基围虾送到周云北面前。
他面色有些僵硬地笑了笑,举着盘子凑到小孩子面前。
一席五个人坐在西餐厅包厢里,彼此都保持着怪异而尴尬的静默,除去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自言自语,只有刀叉碰到餐盘时发出的叮当作响的声音。
长桌的一头做着个花甲老太太,带着金边眼镜,慢条斯理动刀叉的模样跟周云北颇为相似。过了良久,她才抬抬嘴皮子,“我要是不打这个电话给你,你是不是就打算跟周家断绝来往了啊?”
“来了荣海三年了,从来没主动跟家里打过电话,每年就除夕回来吃顿饭,过夜都不过就要回去。你回去干吗?你家里还有什么人啊?”
周云北低着头不说话,默不作声地垂着眼帘,简直把老太太的话当做耳旁风。
周云东跟他妻子坐在周云北对面,小侄女虽然见着云北的次数并不多,但是跟他却是意外的亲昵。来了就自做主张地爬到周云北身边的椅子上霸占着不肯下来。
无论老太太怎么数落周云北,他都不说话。周云东想缓和下已经到冰点的气氛,连忙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次,咱爸六十大寿,奶奶也是借着这个机会,想让你跟小絮搬回来住。”
“搬回来?那不可能。”
周云北想都没想,斩钉截铁的一口回绝。
老太太跟着说道,“你不愿意,也不能连累人朱婆婆。她跟我一个年纪,在你那西区的别墅里帮着带孩子鞍前马后地伺候你三年了。总该让人休息休息了吧。”
她这么一说,周云北也不说话。既不同意也不反对。老人的话是有道理,他平时忙于工作,照顾小絮的事情,也多亏了有朱婆婆的照应。来荣海三年了,生活也在一点点步上正轨。但是,周云北眼光太狭窄,一心只想到了自己。旁边的人,都没有看在眼里。
老太太见周云北不反驳,又顺势说道,“呐,你也老大不小了。一直带着个孩子这么单着,也不是个事儿。我已经跟敏行商量过了,你要是不愿意住过来也可以。但是,小絮必须过来。那孩子,说到底也是周家的骨肉。跟着你过算什么事。”
“不可以,小絮必须跟着我。”这个决定自然遭到了周云北的强烈抗议。
“必须跟着你?你有那个能力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庭吗?人家孩子有爹妈,她呢。连亲爹都不在身边。现在你觉得没问题,那是因为有朱婆婆。你忘了你在净穗过得那是什么鬼日子了。外科手术,规模大一点就好几个小时,出点什么大型事故在医院一待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就放小孩子一个人在家?”
“你总不能一直靠着外人吧?何况,对于小絮来说,你也就是个外人而已。”
老太太的话彻底激怒了周云北,他啪得一声,把手里的刀叉往盘子里狠狠一贯。声音特别响,一旁的小侄女圆圆吓得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周云东的妻子戴敏行连忙把她抱到自己身边,好声哄。
“她亲爹靠得住吗?老婆才去世几个月就跟别的女人结婚的亲爹靠得住吗?”周云北冷冷地看着老太太,语气生硬又刻薄。
老人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一直放不下过去那些事情。我们也是为了小絮,你自己好好想想,到底什么才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她跟圆圆年龄相仿,敏行他们也同意这么安排。对两个孩子成长都是有益的。”
周云北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周云东夫妇,冷笑了一声,“有没有益,谁知道呢。这件事情不要再征询我意见,我不会同意的。”
说罢,他起身就要走。
“这件事情不是征询你意见。两条路你来选。要么和小絮一起搬回来住。要么把小絮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没第三个选项。我给你点时间考虑,然后我会去西区。”
周云北回头愤愤地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径直就摔门离开。
老太太这边沉默了半晌,她才心情不佳地放了刀叉,嘴里嘀咕,“臭小子脾气越来越坏了。欠收拾。”
接着,拉过看见小叔走掉不停哭闹的圆圆好声安慰,“圆圆不哭,不哭。这家新开的餐厅不好吃,我们回家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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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犀坐在大厅靠窗的第三张桌子。
对面的位子还空着。她看看手表,知道是自己早到了。这时候,摆在桌上的手机响起来。
“人到了吗?”
叶犀看了看门口进进出出的人流,摇摇头,“没呢,是我早到了。”
电话那头微微叹了口气,“你人都没见着,怎么就那么确定那人不对你口味。”
“哎哟,你能别那么婆妈吗?叫你二十分钟以后,准时打电话。哪儿那么多废话。”叶犀最讨厌等人,一到这种时候,特别没有耐性。戴春夏也是恨铁不成刚,在那头恨恨地说,“也就我从小将就你。回头看你怎么跟你妈交代。”
叶犀自顾自翻了个白眼,全然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阵仗,“交代什么。人也看不上我。”
正说话间,陈时昱已经朝她那个方向走过来。
“人来了,我不说了啊。”接着,叶犀迅速挂断电话,眼神故作平静地看着他慢慢走到身前。
比起他们初次相见时的刻薄凶狠,狼狈邋遢。现在的两个人似乎都为了这一次的约见,简单系统地收拾了一下自己。虽然谈不上有多体面,但好歹能说得上得体大方。
陈时昱走到她面前,叶犀正准备站起身来跟他握手打招呼,可那人却抢先一步,什么都没说就一屁股坐了下来。
“哎哟,累死我了。”他刚一坐下来,整个人就瘫软成一汪水,一点儿都没型。他脱了外套,露出有些泛旧的高领毛衣,接着挽了挽袖子,把身边的菜单简略地扫了一眼后,招手喊服务生。
叶犀平时很少在外边吃饭,康乐路这一带就来得更少了。因为是荣海市中心,万达,金鹰几个商业区都挤在一块儿,到了周末人就特别多。这家西餐厅是上个月才开出来的。老板是归国华侨,好几道菜都做的不错,在网络上也颇有口碑。到周末节假日,不预约很难订到位置,更不要说包厢了。
显然,他们双方的媒人这次是想花血本凑成这一对呢。可惜,他们却早早结下梁子,一时难解难分。
陈时昱显然是地道的吃货,跟服务生熟练地报了几个叶犀听都没停过的菜名。接着挑挑眉,问她,“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她还能补充什么,为了不显示出自己的落伍守旧,叶犀连忙摇摇头。陈时昱似乎早就料到,把菜单递还给服务生,官方性礼貌微笑,“就是这些可以了。”他态度友好,那估计尖酸又咄咄逼人的气势似乎收敛了不少。这么看来,整个人的轮廓都圆滑了很多。
“其实你用不着点那么多,咱俩没那么多话聊的。”
陈时昱掏出手机,搁到桌上,不以为然地开口,“我昨天熬夜赶稿,早饭都没吃。当然要点多。”
接着他稍稍坐直了身子,像是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虽然咱们见过了。但自我介绍这个流程免不了。”
“陈时昱,三十二岁,记者。”他一本正经地伸出手,指尖红润,指甲盖上都是一个个饱满的小太阳。叶犀也迎合着他的形式主义,伸手跟他握住。“叶犀,记者。”
他的手非常暖和,温软地仿佛一块玉。两个人短暂接触后很快就松开手。陈时昱又恢复到方才有些吊儿郎当的状态里。
“听说你在净穗待过啊。怎么想到回荣海的。”叶犀看看手机,戴春夏还没有打电话过来,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开始打发时间。
这时候,第一道菜被端上来。陈时昱没有马上回答叶犀的问题,而先自顾自吃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反应过来。
“净穗那时候做娱乐杂志,得罪了市里边算是个大人物。在那里混不下去,所以就回来了。”这种职业生涯黑历史,也被陈时昱用很稀松平常的口吻说出来了。叶犀用一种匪夷所思地眼光深深地打量了他一下。却被他彻底无视,餐盘里的东西被很快解决掉。接着,陈时昱也开口反问,“那你呢,怎么想到回来的?”
叶犀原本还想编个看起来不那么冠冕堂皇的理由糊弄过去,却没想他接着又问,“是为了周医生?”
那时候,她刚喝了口果汁,被他的话吓得一个哆嗦,一口水结结实实喷到陈时昱脸上。
他原本就是恶作剧地想开她一下玩笑,正得意着,就被喷了一脸。陈时昱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叶犀却早就诚惶诚恐,抽了一沓餐巾纸就往他脸上抹。
“你知道吗,因为我讲话刻薄,跟人姑娘聊不到几句就会被人泼。红酒,可乐,啤酒,果汁。各种各样,高脚杯,易拉罐,玻璃杯,酒瓶,器皿种类齐全。唯独你!唯独你,直接从嘴里边儿就这么喷出来了。”
“真是人才了。”陈时昱不放过任何一个能够粉刺挖苦叶犀的机会。而对方自然也有些乱了方寸,起身凑近他,拿着餐巾纸糊了他一脸。
正抱怨着,陈时昱却率先安静下来,“你说巧不巧,说曹操曹操到。”叶犀那时候光顾着替他擦水,没来得及反应他话里的意思。直到他们那一桌的气氛忽然骤降,她才有些缓过劲来。看到陈时昱眼神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焦点。她便也随着他的目光转身看过去。
而周云北就站在离她不到一米的地方,眼神淡漠,面色冷酷地注视着她。
仿佛忍耐许久,他终于走近。
“好巧啊,周医生。在这里都能碰见你。”陈时昱还是不忘厚着脸皮打招呼。却被周云北完全忽视,他一把拉过叶犀的手。有点用力,有点霸道,有点不合常理。
叶犀来不及摆脱,就听见他低低地说,
“你过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