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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理由(03) ...

  •   之后,桧乐身体的回复速度之快,竟到了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的地步。沈日站在私人情感立场很欢迎这样的结果,但就整个研究团队来说,却不完全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五年来的数据、资料、经验这时全然没了用处,桧乐的现状已经完全脱出研究团队的掌控,这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没有人能说得清。

      原先追踪研究案的几位记者,对于团队一再延迟定期成果发表的原因,开始感到好奇,纷纷私下打听。自然,他们是打听不出什么的,因为即便是沈日,也只能说正在观察病人的状况,没办法有更多解释。

      作为计划主持人,沈日依旧镇日埋首实验室。起初她还试图从各式报告中找出合理解释,但随着计划时间的压力,她开始退而求其次地寻找可以交待研究计划发展的任何理由。

      就这样,研究团队成员便在毫无所获的情况下,以及焦头烂额的对外公关以及研究方向的争执中,渡过了手术后的两周。最后,众人终于做下结论,决定将对桧乐的手术结果,分割为两部份来处理。第一部份,是将这次手术前的大大小小的几次移植手术,进行全盘的数据整理,当成向出资者以及外界报告的主要资料,并且做为第二部份的对照;第二部份,则是这次开刀前后的一切资料,包括捐赠左前臂的器官捐赠者、桧乐健康状况、药物内容等等,做一次地毯式的细节检讨,除找出问题症结外,也一并讨论最后的声带手术是否还要继续进行。

      当桧乐能够坐起后,复健师为她制作了复健计划。复健计划进行一周后,桧乐已能接续上手术前的站立、走动练习;又过两周时间,她连此次新移植右手的握、举也能做得相当精准了。有了前面恢复神速的体验,复健计划不断提前完成的情形,相形下也就不那么令人吃惊,但即便如此,当团队人员看到桧乐对于复健练习的苦撑与执着时,仍不禁要动容。似乎有某种动力在驱使她,以至于让她能够将常人不能忍受的疼痛、疲惫抛诸脑后。

      在上班时间,沈日为了避免影响工作,对于桧乐总是努力保持距离,她相信桧乐能明白她的用意。桧乐向来对谁都是冷淡以对,只有沈日出现在她面前时,原本冰冷的眼神才会转而发散出某种灼热的焰火。那样的情热视线,桧乐本人虽然想要刻意隐藏,沈日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她依旧在接近清晨的时分探视桧乐。新看护经过一个多月的磨合,明显配合度提高了,当沈日凌晨时分进病房时,也会识趣地主动交班。也唯有这个时候,沈日能因爱与被爱,享受身心的放松。

      处在这样的时刻,桧乐的生心理变化,沈日的感受也比任何人都更加强烈而深刻。细微的喘息声中,一次次的亲昵抚摸随同激起激情颤抖,那日益晶亮的眼眸里越发鲜明的火焰,让她感觉与桧乐的互动不断地往前更进一步。

      周五下午,沈日和两位同仁好不容易解决观察计划中有关赞助者报告的部份,经费的问题暂时获得舒缓,桧乐声带移植的计划也有了初步预定,心中大石总算落了大半。晚上和几个夥伴聚餐完后,沈日本想直接开车回家,但在车上想了又想,觉得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桧乐,让她也高兴下,所以又驾车回到研究大楼。

      当她到达研究大楼时,已经是晚间十二点。研究大楼中几层研究室还是亮着灯的,沈日对从事不同研究的科研夥伴们感到同情与敬意。毕竟,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向自己一样,情感活动与工作能够互为一体的。

      桧乐现在已不住19楼的加护病房,而是搬到了18楼的普通病房。那里的戒护不像有重要研究资料与加护病房的19楼那么严格,没有个别设置的空间隔间门,不需门禁卡即可直接进入。

      沈日今天的心情十分轻松,嘴里甚至哼着小曲,她进了电梯,连自己都认为很反常的,没有先按下通往研究室的14楼按钮,直直奔往桧乐所在。

      当她进入病房的时候,桧乐正背对门口,站在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风景,看护则边看电视边削着富士苹果。沈日知道病房的置物柜里还有整整一篮,那是她前日特意买的。

      她和看护打了声招呼,看护并没有因此离开病房。现在是半夜十二点,还不到她该离开岗位的时间。

      “桧乐。”沈日轻声唤她。

      桧乐肩上一震,转身用沈日再熟悉不过的炙热眼神望着沈日,又像想起什么似地望向看护,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沈日知道,桧乐是忌讳看护的在场。

      “我来通知妳一个好消息,我们下期的研究经费有着落了。”桧乐听到这里表情未变,但沈日可以察觉她眼里的情感波动。

      沈日也为她感到高兴,但接下来的消息才是沈日最为期待的:“妳的声带移植手术日期也大致排定了,可能挑在下个月底或下下个月初。”

      她边说边走向桧乐,最后搂抱住桧乐,桧乐又是一震,接着也轻轻回抱住沈日。沈日感到无比的喜悦,这是桧乐第一次确切表示对自己的爱意。桧乐放开沈日时,沈日才想到看护还在病床边,考虑到桧乐害羞的心理,她连忙也跟着松手。

      但更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桧乐竟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沈日感觉自己竟想要流泪了。五年来,她没见过桧乐露过这么开怀的表情过,纵是笑容,也让人感觉带着某种忧郁气息。她是明白她的,沈日也对着她笑了。

      桧乐边微笑边走向看护,向看护要了苹果和水果刀,像要向沈日展示右手恢复程度似的,坐在床边细细削了起来。沈日站在窗前望着她,看着桧乐右腕不甚俐落动作,心里十分感动。

      苹果削好后,桧乐在桌台上把它切成四片放在瓷盘中,接着示意沈日过来取用。沈日看着她的笑容,从盘里接过一片食用,接着桧乐又再度投向自己怀抱,她想也不想回搂住桧乐。

      在这瞬间,沈日感到左腹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她反射性地将桧乐推离半尺,低头往腰际查看。白色袍子上多了一个双指宽的裂缝,暗红色的液体迅速地从当中扩散开来,很快便占据腹部很大一片位置。

      她忍不住用左手摸了摸左腹,抬手看看手掌沾染上的液体,那暗红是二十多年来看惯了的。确认判断无误后,她又环顾了下四周,双眼扫过双腿瘫软坐倒在门外的小罗,以及傻了似地站在病床旁的看护,最后疑惑地望向桧乐。

      桧乐双手紧握水果刀,刀上淌着的血还断续地滴着。她的目光依旧是自己所熟习的,清彻而明亮,发著光,发著烈焰。

      沈日感觉自己的神智十分清醒,但又觉得脑袋有些昏沉。现下发生的一切是那么令人不可置信,也许自己是陷入了一场奇异的梦境。沈日心里这么想的时候,腹部的痛楚似乎也减轻了不少。

      只是,究竟是为什么呢?五年来自己是那么地爱护她、疼惜她。

      “为什么呢?”她盯着桧乐轻声问道。一问完她便想起,桧乐的声带还是坏的。

      桧乐先是楞了一愣,表情彷佛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问题,接着捧腹大笑,连眼角都笑出泪来。坏掉的声带让她的笑声像听起来嘶哑得有如干嚎,若非亲眼看着桧乐的表情动作,沈日必定会认为桧乐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哭泣。

      桧乐笑了一阵后缓过神来,左手随意擦了擦眼泪,血迹也因此沾染上两颊,原本的清秀脸庞在大片血痕的助威下变得十分狰狞。像是存心要让沈日看清她的口形,她缓缓地开口对沈日说了三个字。沈日没学过唇语,一开始无法理解,在脑海里不断搜索相似嘴型的词汇。在桧乐再度扬起刀刺向自己的瞬间,她终于想通了桧乐所说的话语。

      她说的是:“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去死吧。

      桧乐每次刺向自己的同时,嘴里都要这么念一次,好像没有这么做,她满腹的怒火就无处宣泄。

      沈日默默看着桧乐加诸在自己身上的举措,冷静地想着。她没有反抗,觉得自己似乎明瞭了什么。不断增加的伤口,让她逐渐失去痛感,整个人不知何时已然跪坐在地,上身摇摇欲坠,人也越来越昏沉,生命一点一滴渐渐从身躯里流失。

      直到她最后终于支撑不住,摊倒在地上的时候,桧乐的动作仍旧没有停下。房外隐约传来嘈杂的声响,不过沈日想已经不重要了。

      她直直盯着桧乐的眼眸,那里头熊熊燃烧的炙热情感,不论是什么,终究是

      属于她的,没有人可以夺走,就算是桧乐本人也无法消除。正如自己在桧乐的心头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桧乐也在自己的胸腹一次次地刻划上伤口,用这么激烈的表达作为回应,就此,她感到十分满足。

      当沈日咽下最后一口气后,桧乐举着刀子的手仍然没有停歇,直到外头传来撞门声时,才如梦初醒般停下动作。她从沈日身体上站起身来,用极度鄙夷地眼光眺望着那具浑身是血的躯体,发出干嚎般地笑声。

      终于死了,贱人。她想。

      五年来身体上所受的反覆折磨,以及不知多少夜晚的精神羞辱,死亡还真是太便宜她了。她愤愤对沈日的躯体踢上两脚,又吐了吐口水。

      外头的敲门声依旧持续,桧乐纳闷房门是何时被锁上的。她抬头望向门口,在门内侧附近站着的,是这一个多月负责照顾她的看护。

      对了,看护是一直在场的,她为何不阻止自己,又为何要将门上锁呢?桧乐有许多疑问,但不打算寻求答案。外头有人大喊去教授办公室拿备份钥匙,而眼前她还剩下一个目标,五年前就已执行却又被阻止的目标,为避免夜长梦多,现在必须立刻进行。

      看护开始往桧乐的方向走来,桧乐丢下刀刃,也不理会她,迅速拿起床边的铁椅,往落地窗一抛。铁椅撞击窗面的瞬间,安全玻璃碰的一声粉碎四散,外头的凉风瞬间吹灌进来。看护眼见情况有异,连忙冲向桧乐,但桧乐已早一步跳向窗外。

      出乎桧乐意料的,看护抓着她的衣角,竟也跟着跳了下去。桧乐不懂看护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不过她觉得都无所谓了。好不容易,这次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结束一切,她满意地闭上眼睛,享受迎风展翅的一刻,在准备承受袭击全身的最后一击时,却感到心口先传来痛彻心扉的痛楚。

      无论如何,花了五年时光,她总算走到自己期望的终点了。

      在坠地的前一尺处,跟着桧乐下坠的看护身形硬生生一顿,右手顺势脱离了桧乐心口,带出淌血的脏器,在桧乐的身形落地后,双脚才跟着触地。

      看护不忍地瞄了眼桧乐最后的模样,转身向着夜空吁了口长长的气,接着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型黑色塑胶袋,将得手的脏器放入后,飞奔离开此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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