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曙光》狐狸有条短尾巴

3、part three

　　公元853年七月，夏季踏足而过地方翠树成荫，绿草绵延。
　　艾伦蹲在地上，用尺子测量那株被自己命名为“深海”的植物的高度，两个月来它拼命蹿着个往上长，并且又结出了一朵湛蓝色的花。
　　不远处是飞扬的马蹄声，新一批的训练兵被分配给调查兵团，他们正顶着烈日练习骑术，训练官苛刻的呵斥声不时传来。
　　“艾伦！”爱尔敏从另一边跑来，朝艾伦道：“去集合！埃尔文团长刚刚收到了上面下来的通知。”
　　“什么通知？”艾伦合上记录数据的本子站起来，跟着对方快步往集合处走去。
　　“不清楚。”爱尔敏摇了摇头，“好像是关于王都刚下达的一份通知......”
　　言下之意表明这次集合的内容很有可能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消息。
　　两人一问一答间已经到了集合处，艾伦环顾四周，发现并不是所有人都被叫来了，而在场所有士兵的面孔让艾伦眼皮一跳，忽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这些人，都是参与过两个月前物种搜寻行动的人。
　　艾伦望向同在场的利威尔，期望对方能告诉他点什么。然而利威尔忙着应付喋喋不休的韩吉，没有看见艾伦投射过来的视线。
　　让凑过来，开口猜测道：“会不会是地下街那边的清剿工作出问题了？”
　　艾伦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埃尔文即时清了清喉咙，示意众人保持安静，接着开口就是一枚重弹：“刚刚得到消息，女型巨人在两个月前破除结晶化，杀掉两名守卫后从关押室里逃跑了。”
　　突然听到“巨人”这个熟悉又逐渐陌生的字眼，艾伦明显怔愣了一下，“什么？”
　　“破除结晶化？怎么可能！”让险些失声道，“女型巨人——是说阿尼吗？她不是被交付给政府了吗？”
　　“喂，埃尔文，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连韩吉都对此有些怀疑，无法相信道。
　　只有三笠和利威尔还算镇静，保持着缄默等待埃尔文接下来的话。
　　“你们没有听错，女型巨人阿尼里昂纳德，破除结晶化逃走了。”埃尔文如洪钟般的声音敲在众人脑海里，震得他们有些反应不过来。
　　“强行破除结晶化......不是导致会失去巨人之力并且很容易死亡吗？”
　　半年前的那场战役，因为有了格里沙医生地下室里的不为人知的资料研究使人类的优势愈发突出。在抓捕女型巨人的那一场战争中，阿尼在最后一瞬突然结晶化，把自己阻隔在坚硬的结晶之中，代价则是永远都无法醒来。
　　然而结晶化并不是无法破除的，但是这必须用到比巨人本身更强大的力量，高负额的力量透支会使他们失去巨人化的能力，并且变得愈加虚弱，最终导致死亡。
　　埃尔文沉缓地点了点头，“还有一点，你们注意她离开的时间，恰好是我们被袭击不久之前的一段时间。”
　　人声骚动起来，有讶异也有恍然，其中三笠最先开口问道：“为什么两个月前发生的事，现在才告诉我们？”
　　“这要问宪兵团那群王都的走狗。”韩吉冷笑一声，“开始抢着要把结晶化的里昂纳德带走，后来又渐渐对守卫懈怠，两个月才例行一次检查。守卫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一两个月了，他们才意识到自己闯祸了，现在又把烫手山芋丢到我们这来，让调查兵团追查女型巨人。”
　　“但是偷袭我们的人不是已经证实是地下街的犯罪组织了吗？”康尼插嘴道。
　　“别忘了还有个白发女人，除了知道她身形矮小之外，到现在王都都还没有查出她的具体身份。”韩吉提醒道，说着她突然皱了皱眉，“不对......”
　　爱尔敏突然发出一声惊呼：“难道她是阿尼？”
　　“别胡乱猜测啊，”让笑了一声，“阿尼可是金色头发——”他突然停了下来。
　　顷刻间所有人都完成了一次对视，显然都意识到了什么问题，答案揭然若昭。
　　“我们早该想到的！”艾伦站了起来，“破除结晶化会让她迅速虚弱！那个白发女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神秘的人物——她是从内城里逃出来的阿尼！”
　　韩吉叹了一口气，“她很聪明，这一特点反而成了替她掩护身份的天然屏障......”她话音一转道：“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算体力再强悍，她也应该到了虚弱期了，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她。”
　　“嗯，根据宪兵团给出的信息我圈出了几个可疑的地点。”埃尔文点了点头表示赞同，把资料分发给众人传阅，“我们必须找到她。”
　　艾伦从听到阿尼的名字后就开始恍惚起来，莫名的不安感涌上他的心头。
　　阿尼宁愿做出破除结晶化这种自杀的行为也要离开被关押的地方，一定不是为了自由这么简单。
　　艾伦脑海里蹦出阿尼选择沉睡在坚硬的结晶里那天的场景，他到现在都难以忘记在看到自己的父亲被亲手击杀后的阿尼死寂般的眼神，她最后沉默地看了一眼调查兵团的众人，突然迅雷般结晶化，只留给众人一块坚硬的透蓝晶石。
　　艾伦忽然明白了阿尼最后露出的眼神的意思：她迟早要回来的，她要报仇。
　　即使阿尼的父亲丑陋而不堪，犯下众多过错，但她仍然无法痛恨他，甚至为了想要报仇而选择最极端的方式。
　　想到这里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艾伦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官。他清楚地记得，手起刀落把阿尼的父亲斩落的人，是利威尔。
　　然而利威尔却神色淡漠地抱臂而立，对此毫无所觉一般，好像埃尔文通知的信息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

　　搜寻工作开始紧锣密鼓地进行，一夜之间好像重新回到了巨人肆虐的那个世界，兵团众人如同捡回老本行一般的手艺人，娴熟而警惕地操纵立体机动装置在城中飞跃。
　　由于事件性质的变化，王都第一时间派人镇压下了地下街的“豺狼”组织，在审讯后他们中终于有人坦白确实是受到一个个头矮小的金发女人邀请，组织头目在巨额支付金诱惑下有些动心，又因早间与利威尔有过积怨，在私心的鼓动下最终同意对调查兵团进行袭击。之后的事与韩吉所估测的一样，他们抢劫了兵库，并买通东城的地痞进行追查阻拦，妨碍兵团的正常活动。
　　被逼问的罪犯甚至曝出了阿尼的目标就是利威尔，这让知道这件事后的艾伦严重不安起来。

　　天色昏暗，天边的云交接翻涌，看上去不久后就会有一场雨水降临。
　　艾伦在营地附近四处寻找了好久，才在有一段距离的低丘上看见利威尔沉静的背影。
　　月光下黑沉沉的身影让他心头莫名一紧，利威尔看起来孤寂却坦然地站着，身上的立体机动装置穿戴整齐。
　　艾伦不敢冒然跑上去，在低处叫了一声：“利威尔兵长。”
　　低丘上的人影动了一下，利威尔回过身来，“是你啊，小鬼。”
　　艾伦走上去，有些疑惑地问道：“您在这里做什么？”
　　利威尔没有回话，兀自望向远处。
　　艾伦也随着对方的目光望过去，触目之处只有连片的黑色山脉，他看不出什么名堂来，只好踌躇了一下，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阿尼的目标是您......所以您一定要小心一点！”
　　利威尔闻言瞥了他一眼，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而是淡淡开口道：“从四天前开始，我每天晚上都会到这里来。”
　　“......为什么？”
　　利威尔低下头，扣紧了一处有些松动的皮带，漫不经心道：“在等她。”
　　“您指的是——阿尼？”
　　“啊。这件事本来就与你们无关，从头到尾里昂纳德想找的人只有我，不然她也不会刻意不造成伤亡。我想她就快来了，所以在这里等她。”
　　艾伦没有接话。死一般的沉寂下，两人间只余静籁的风声略过。
　　利威尔疑惑地回过头，才发现艾伦翡翠色的眼睛里布满了难过与怒意，他怔了一下，“你——”
　　“所以您是准备一个人面对危险吗？！那我们又是什么呢？我们不应该是和您一起作战的伙伴吗？为什么要撇开我们！”
　　艾伦轰炸般的责问让利威尔往后退了两步，他沉默了一会，接着道：“没有必要拖累你们。”
　　“才不是拖累！您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等等。”利威尔突然打断艾伦，视线紧盯着对面旷野上突然出现的黑色身影，“出现了。”
　　艾伦本来的愤怒神色在看清旷野上的情境后蓦然一变。
　　“——是阿尼！”
　　苍寂的旷野上站着一个身形矮小的女人，惹眼的白发被风吹起来，她安静地伫立着，一动不动。
　　艾伦无法看清对方的面容，但他还是感到一阵不舒服。
　　他感觉得到阿尼的目光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死死盯着利威尔。
　　利威尔紧了紧神色，意识到序幕终于拉开了。
　　旷野上的人影顿了顿，接着转身飞快往前跑去。
　　利威尔迅速摆弄好立体机动装置，他握住刀柄，刚想要追上去，但却突然被艾伦抓住了手腕。
　　长官肌肤上的温热感让艾伦瞬间烫起来，他甩了甩额发把注意力集中回来，朝利威尔道：“我也一起去！”
　　“啧。”利威尔皱起眉，“你回去，这是命令。”说着就要挣脱艾伦的手。
　　艾伦却死死抓住不放，紧紧盯着利威尔的翠色眼睛里如同点燃火把一样明亮毅然：“我不会回去的！”
　　因为不想永远只能在身后追逐，
　　一直都想要拥有能和你比肩的资格啊。
　　那双甚至可以从中看出侵略性意味的眼睛让利威尔怔了一下，他垂下眼，强行把手抽了出来。
　　空荡荡的掌心让艾伦呆滞了一瞬，神色黯淡下来。
　　然而在起身追去之前，利威尔突然朝身后满是失落神色的人道：“别给我把敌人跟丢了啊你。”
　　艾伦先是抬了抬眼，接着恍惚般惊醒，在利威尔的手腕脱离自己那一瞬间所丢失的气力全都一下子回来了，他按动装置的气体喷出开关，追了上去。
　　“是——！”

　　月影簌簌，被风带起波澜的旷野上，角逐战就此拉开。
　　阿尼已经飞进了森林中，她借着立体机动装置攀跃而上，往更深处跑去。
　　落后的两人在旷野上迅速移动着，直至在巨大林木前停下，接着一秒也没有停滞便冲了上去。
　　无法发生任何缠斗，只能拼命追逐的情况显然在利威尔的意料之中。对方由于强行破除结晶化以至身体虚弱，即使再叠加十个人，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对，有一件事是在意料之外的。利威尔余光瞥过比自己还要紧张的褐发少年，忽然觉得有些头痛。
　　“争取在树林里抓住她，不要再被带着走了。”利威尔朝艾伦说道，接着开始加速。
　　疾速的行动使两人如同穿梭在呼啸的风中一般，气流吹开他们额前的碎发，树叶被掠开，惹起一阵惊响。
　　最前方的阿尼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也随即加速，敏捷度不下于二人。
　　这片森林里的植物交织错杂，障碍物随时都有可能冒出来，利威尔即使再灵活也无法避免的被陌生地形拉下速度。而阿尼显然极为熟悉这里，实力间的差距被她用地形的优势补了回来。
　　“嗒，嗒。”透凉的水珠突然落在艾伦脸颊上。
　　他意识到情况变得更为糟糕了，“兵长——！下雨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硕大的雨珠开始纷纷往下落，两人的视线愈渐模糊不清。
　　“该死。”艾伦听见利威尔低咒了一声。
　　密密麻麻的雨点陆续掉落在树叶上，一时间错杂的噪音让利威尔逐渐丢失了阿尼的动向。他定了定神，明白过来这是对方特意选择的地点与天气。
　　“那家伙并不是蠢的可以啊。”利威尔眯了眯眼，迎着雨滴前行，同时不忘招呼后方的艾伦，“方向交给我判断，注意跟上。”
　　艾伦点头，拉近了和利威尔的距离，两人一前一后贴近着在森林里疾行。
　　他们和阿尼保持着无法追上也不会丢失视线的距离，即使心有不甘，但能在这种情况下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极限了。
　　利威尔心下一沉，明白在这里抓住阿尼是不可能的事了。
　　“那么，就拖住她。”利威尔毫不犹豫地改变战略，“她在用身体的极限行动。我们要做的，就是拖到她精疲力尽为止。”
　　“是。”艾伦闻言点头，精神高度集中地看向阿尼的身影，紧追而上。

　　这种追赶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好久，直到快要离开这片森林时，利威尔突然停了下来，他关上喷射装置，平稳落地后选择跑步追寻。
　　“兵长！”艾伦来不及停下，在利威尔前方一段距离刹车落地，疑惑地叫住他。
　　“气体快要不够用了，她想要耗光我们的气体。”利威尔回过头，“这样疾速奔跑，你不会吃不消吧？”
　　“啊，不会！”艾伦立刻摇头。
　　“那就跟上。”
　　利威尔快步冲了出去，艾伦紧随其后。
　　阿尼回过头，意识到自己的目的被察觉出，她顿了一下，一个疾身先冲出了森林。
　　“追上她！”
　　利威声音低沉道，率先加速。
　　艾伦跟着跃出森林后，发现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利威尔和阿尼已经开始交手，或者说，是利威尔单方面的攻击，而阿尼在不停躲闪。
　　阿尼被逼到高低起伏的山丘边无处可逃的地方后，忽然从身上掏出一枚东西，作势要引爆。
　　艾伦心头一惊，冲过去拉开利威尔，“小心！”
　　然而阿尼做的只是假动作，借此她迅速拉开和两人的距离，意味深长地看了艾伦一眼，接着抛射出钢丝，扎住山丘上堆放散乱的石头，把它们都扫了下来。
　　艾伦和利威尔错身闪躲，阿尼却眸光一闪，抛出一枚引燃的弹药，丢了出来。
　　利威尔下意识要避开，却发现滚落下来的巨大山石挡住了所有去路。
　　利威尔正踌躇于紧迫的形势，没有发现身侧的艾伦此刻咬了咬牙，从身上掏出了一管药剂。
　　利威尔试图抓着艾伦侧身一站，往山丘凹进去的一块地方躲去，回过头却发现对方正发狠地把一管黑绿色的药剂注射进手臂里。
　　“你在干什么？耶格尔！”
　　黑绿色的液体正从注射剂里注入艾伦的身体，尖刻的痛楚让他咬紧了牙，“一切......都交由给我！”
　　熟悉的针管颜色让利威尔眼皮一跳，滔天的怒火突然涌上来，他狠狠击碎飞来的一块巨石，拽住艾伦的领子往下拉：“笨蛋吗你是！你知不知道是这是违禁品！”
　　这管黑绿色药剂的作用是使人类临时巨人化，但副作用很大，会让使用者在恢复成人类后有一段时间的虚弱期。王都考虑到居心叵测的危险分子会利用这种药剂作乱，便下令禁止研发了。
　　利威尔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很近，喷出的灼热呼吸让艾伦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生疼，长官愤怒的神色犹如一把短刀，给艾伦又添新伤。
　　艾伦被拽地踉跄了一下，他任由额发垂下，咬着牙默默忍受着腹腔里药剂带来的绞痛，脸色泛白却固执道：“这一次，我拒绝服从命令。”
　　艾伦突然发狠反扣住他的长官，把人拉至身后，接着往巨石飞来处冲了过去。
　　几乎是撞上巨大石堆的同一时刻，浓重的蒸汽突然从艾伦周边扩散开来，环绕住艾伦的身体，最后蒸汽团越来越大，使得阿尼和利威尔不得不用手盖住眼睛。
　　几秒后大片岩石被击碎的声音连带着巨人的嘶吼惊起阵阵飞鸟，无数的细碎石子炸裂开来，利威尔往后退了几步。
　　相比之下阿尼就显得有些狼狈，她的脸上被划出两道血迹，退后的步伐有些慌乱无章。
　　褐发巨人一脚踏在原野上，地面轰然震动，它一步一步朝着阿尼走去。
　　阿尼被震得有些身形不稳，咳出一口血痰，冷冷道：“你还是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哗。”
　　她的身畔突然闪过一道绿色的身影，利威尔把钢仞从她身侧一带而过，被阿尼勉强躲开。
　　“你这家伙——”
　　利威尔冷冷道：“既然要战斗，就专心一点。”
　　“呵。”阿尼的视线忽然往上一瞥，眸光闪烁了一下，突然嗤笑一声，一边迎接利威尔的攻击一边道：“那你就好好投入和你昔日的部下的战斗吧。”
　　阿尼忽然用劲一推，把利威尔送出去好几米。
　　利威尔迅速调整好身姿想要平稳落地，却被一片阴影笼罩住。
　　他抬起头，对上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看向利威尔的褐发巨人扯出了了一个勉强称之为笑容的表情，弯下腰伸手向利威尔抓去。
　　利威尔躲闪地有些狼狈，他看向褐发巨人的眼睛里有些愕然：“艾伦——？”
　　阿尼的声音在他身后猝然响起：“韩吉弄出来的东西还是那么不靠谱啊，他失控了。”
　　说完她突然朝利威尔刺出一刀，在对方身上划出一道口子，“既然要战斗，就专心一点——这句话送给你。”
　　“该死。”利威尔暗咒了一声，拉开阵距。
　　战势扭转成不利的局面，巨人的嘶吼与立体机动装置的旋风声夹带着冰凉的晚风，吹拂在利威尔的面上。

　　阿尼一连扔出好几枚弹药，把利威尔逼向褐发巨人那边。
　　大片大片的烟雾在平原上升起来，利威尔被呛的脸色发黑，他沉下脸，突然如同飓风般向阿尼而去，阵阵钢仞的光影在空中划出整齐的长弧。
　　“嗷——！！”
　　褐发巨人紧随其后，想要一脚踩向缠斗在一起的两人。
　　阿尼面色一惊，往边上翻滚而去，却被利威尔的钢丝缠住脚腕，拽了回来。
　　看向褐发巨人即将要踩下来的脚掌，阿尼朝利威尔道：“你想要一起死么？”
　　利威尔眯了眯眼：“是你比我先走一步。”
　　上方的阴影越来越浓重，褐发巨人吼了一声，开始发动攻势。
　　阿尼神色一动，往下一滚，让利威尔成了最先承接巨人攻势的盾牌，“你去死——”
　　然而踩在半空中的脚突然停了下来，褐发巨人伸手把阿尼往旁边一拨，抓住利威尔的腰送往空旷处，“嗷嗷——”
　　艾伦恢复意识了。
　　利威尔抬头一望，发现褐发巨人的身侧有蒸汽在环绕，他皱了皱眉，明白过来艾伦是在通过自残让自己恢复意识。
　　“啧，蠢死了。”利威尔退开一步，给艾伦让出地方道：“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别告诉我连这种事你也还会给我弄出意外来啊。”
　　褐发巨人用力点了点头，“嗷嗷。”
　　它往前走去，弯下腰用手抓起阿尼，抬至空中，喷出一道鼻息，把阿尼的白发吹散在空中。
　　“......”闭着眼睛的阿尼突然睁开双眼，眼里却是一片死寂。红色的血迹沾了一些在额发上，她艰难地抽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撩起被风吹乱的头发。
　　阿尼往下看了一眼，利威尔正嫌恶地用领巾擦拭着自己被黑烟熏过的面容。
　　褐发巨人把手心渐渐握紧，想要把白发女人重重抛出去。
　　然而就在这一瞬，阿尼突然露出袖中原本为自己准备的针管，往巨人身上狠狠一扎，黑绿色的液体便被全部注射了进去。
　　“嗷！！”
　　药剂入侵身体，迸发出骇人的力量，让褐发巨人因为突然被强行注射力量而狂躁起来，他狠狠地把阿尼一抛，把她摔在平原上。
　　“哐！”重重的一道落地声后，阿尼躺倒在地上，她的周围全是血迹，由于生命的最终耗尽开始迅速衰老。
　　最后她用满是沟壑的可怖面容看了进入狂躁状态的褐发巨人一眼后，又把视线投向在不停躲闪攻击的利威尔，突然笑了出来：“父亲，我报仇了。”
　　接着她闭上眼睛，头部倒在地上发出轻轻的敲击声，只可惜一下便被风声盖住了，消散在夜色中。

　　阿尼死了，战斗却没有结束。
　　利威尔的心情大概远不能用糟糕来形容了。
　　他试图把艾伦引进森林里，这样才能接着机动装置在树木间攀跃，阻碍对方的行动。
　　然而事与愿违，狂躁状态中的褐发巨人完全不受牵引，而是疯狂地向利威尔发起攻击。
　　砍断它的腿。
　　砍下它的手臂。
　　砍倒它，就可以结束这场战斗了。
　　利威尔在心里闪过无数次扎出钢丝的念头，却还是硬生生顿住了，他发现他突然下不去手了。
　　褐发巨人无论再怎么嘶吼，咆哮，甚至做出最丑陋的动作，利威尔却总能从那张脸上找出艾伦的影子。
　　——“利威尔，要是有一天你要亲自处决艾伦，我打赌你一定下不了手。”这是在两个月前艾伦出发去东城的晚上，韩吉突然对他说的话。
　　——“嗤，我不是会感情用事的人。”那时他回答的漫不经心，大概是因为从未想过有一天这种情况真的会出现。
　　直到现在，利威尔终于承认韩吉说得对，自己有些太在意艾伦那个小鬼了。
　　药剂注射巨人化如果强行制止，尤其是艾伦这样连续注射两次的情况，会对使用者造成极大的伤害，唯一的办法就是耗光它的力气，让使用者自行恢复。
　　“嗷——”褐发巨人撕扯般发出吼声，朝利威尔扑来。
　　利威尔握着钢仞的手有些松弛，无论如何也下不了狠手，只能在旷野上不断试图拉开和褐发巨人的距离。
　　被弄得有些狼狈不堪的利威尔第一次觉得艾伦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

　　当利威尔的体力快被耗尽之时，旷野上突然出现了阵阵火光，接着是韩吉那独具特色的嗓音：“他们在这！”
　　接着一阵马蹄声逐渐响起，领头的是埃尔文和韩吉，他们两举着火把，看清旷野上的形势后都吸了一口气：“怎么回事？”
　　利威尔忙着错开褐发巨人伸过来的手，往大部队的方向移动，语气恶劣道：“这都要问问你那劣质的药剂和这个混蛋没有头脑的性格了！”
　　韩吉突然恍然：“艾伦他使用了巨人化的药剂！”
　　三笠从人群中冲出，“艾伦——！”
　　“你们！去接应利威尔！我负责把小巨人从那家伙的后颈里挖出来！”韩吉抽出钢仞，一拉缰绳冲了出去，“阿克曼士兵！服从纪律！”
　　韩吉把火把熄灭后一丢，疾速向旷野中央而去，她的手放在腰间，随时准备往褐发巨人的后颈上划下一刀。
　　“该死。”意识到韩吉想要做什么的利威尔动作一顿，想要提醒韩吉不要轻举妄动，却突然被褐发巨人伸手一捞，紧紧抓住了。
　　“——利威尔兵长！”赶来接应利威尔的队伍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愣着做什么，削下它的后颈肉啊！”韩吉朝几人叫道。
　　“啊！是！”
　　利威尔被褐发巨人攥得生疼，他看着下方抽出钢仞的一堆人，忍着痛制止道：“别碰它——！”
　　“你在开什么玩笑？”韩吉大声道：“只要把艾伦从巨人后颈里——”
　　“都说了别碰它！小鬼会死的！”
　　就在几人争执的那一瞬间，褐发巨人用劲捏住了利威尔的身体，“嗷——嗷！”
　　利威尔的脸色逐渐变得没有血色起来。
　　埃尔文即刻赶到，他启动机动装置，在褐发巨人身侧飞速环绕了几圈，最后用力一拽，使得对方狼狈地倒在地上。
　　“嗷！嗷！！”
　　众人正屏住呼吸接近旷野上的褐发巨人，却发现蒸汽逐渐从它身上冒了出来。它嘶吼着，抓住利威尔往边上跑去，从森林与旷野交接处一跃而下，庞大的身影随着蒸汽开始弥散，最后众人奔至褐发巨人坠落之处，只能看见被茂密植物覆盖的地下森林。
　　“怎么办？”韩吉把视线投向埃尔文。
　　“下去搜寻。”

　　浓密的夜色包裹住阔大的绿叶，穿过地下森林的河流汩汩流动，晶亮的水面倒映出几簇辰星，它们随着水纹荡漾开，似乎想要挣脱开束缚流浪而去。
　　森林静谧又安沉，一切终于结束了。
　　清澈的水流声把利威尔从昏迷中唤醒，他沉吟了一声，把手覆在额头上，半眯着眼打量周遭。
　　看见自己身前盖着一件墨绿色披风时，他愣了一下，接着一道清澈的声线在他耳畔响起来：“兵长——您醒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利威尔瞬间燃起满腔怒火，他阴郁着脸把头转过去，却在看清艾伦的神色后把所有斥责的话语咽了下去。
　　褐发少年的脸上脏乱不堪，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他把所有可以增温的衣服都给了利威尔——一双清澈的绿色眼睛里尽是愧疚的神色，就像下一秒随时可能哭出来一样。
　　艾伦小心翼翼地看着利威尔，缓缓伸出手想要触碰长官，被在半途中缩了回去，扣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
　　几乎是在利威尔开口的同时，褐发少年不管不顾一般扑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利威尔，声线里带着不知所措的情绪：“太好了！您没事——真是太好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擅自做出差点伤害您的事！——对不起！”
　　艾伦近乎哽咽的声音在耳边陆续响起，利威尔先是顿了一下，接着略显嫌弃道：“喂，脏死了。”却没有推开对方。
　　艾伦把他拥得更紧，毫不担心泄露出自己的占有欲般把额头都贴在利威尔身上，直至因为疲惫而沉沉睡去。
　　利威尔把视线望向远处，发现天色已近晨曦，鸟雀叽叽喳喳地开始醒来，晨光中植物的翠色愈发明朗。
　　他看了一眼把头靠在自己肩上熟睡的艾伦，忽然发现自己竟然对此刻脏兮兮的对方毫不嫌弃，甚至感到安心无比。
　　大约十分钟后，外界突然传来嘈杂的人声，三笠和韩吉的声音显得极为明显。
　　艾伦听到响动，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有些茫然地和利威尔对视。
　　利威尔挑了挑眉，“是韩吉他们。”
　　韩吉大大咧咧的嗓音从不远处传来，“埃尔文！他们在这！”
　　下一瞬两人面前的植物就被拨开，艾伦被刺眼的光亮晃了晃眼，仔细看时却发现这座地下森林触目所及之处尽是被自己命名为“深海”的湛蓝色花朵，瑰丽壮阔的场景让他愣了愣。
　　天幕完成星河和苍空的交替，晨光穿透云层奔向遍野，清风漫过，带起一阵湛蓝色的微波，吟唱成一片动人心魄的花海。
　　“......好漂亮。”艾伦转过头，朝利威尔道。
　　“啊。”虽然利威尔觉得艾伦的注意力应该转移到兵团众人看着他们搂抱在一起时的诧异目光，但对上对方的那双翡翠色眸子，他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随他去好了，反正都妥协过那么多次了。
　　啊啊。
　　到底是谁先陷进这份莫名其妙的感情的啊。
　　利威尔想他好像有了一个不情不愿的答案。

　　晨阳初上，金色洒向遍野，山河，还有森林，透过纠缠交错的灌木丛林，交织动人心魄的生命光芒。
　　荆棘之上，遍是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