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曙光》狐狸有条短尾巴

1、part one

　　公元853年五月，原玛利亚之壁以东四十七千米处。
　　旷远天空下森林与草原交接的地貌形成层次分明的翠绿色调，河脉攀附在旷野中蔓延出盎然生机；林鸟一跳一跳着啄食，鸟喙婉转出轻快的鸣叫；遍野的青绿色丛中夹杂着分布不一的深紫色花簇。整个旷野都被自然赋予浓烈的生命脉动。
　　视线拉近，草原与森林接壤的河谷沿岸处身着墨绿色披风的调查兵团士兵在以左岸为中心一百米为半径的圆内分散着走动。他们仔细观察着身边的植物，时不时和同伴交谈两句，接着拿出纸笔快速记下对话内容中有用的信息。
　　近西侧开满蓝紫色花朵的植物丛中站着一名身形高挑的褐发少年，他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往面前的花瓣上探去——那上面趴着一只长有触角的棕色生物，背上还攀附着一对淡紫色的翅膀。
　　这是人类所现有的物种记录典籍里里没有被记载过的生物，少年的注意力全部被吸引过去。他躬下身，紧张地微微屏住呼吸，清澈如溪潭般的翡翠色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安静栖息的生物。正当他吸入一口空气，要用手指去触碰这只漂亮的生物时，身后的草原突然响起一声巨大的爆破声！
　　少年反射性做出最快的反应，直接连植物带生物一同丢进收集瓶里然后立刻卧倒。
　　几乎是同时，沿岸一带的植被全部被炸开，黑灰色的烟雾伴随着火光蹭然直上。新一轮的弹药袭击紧接而上，丝毫不给仍未清楚情况的士兵们哪怕是喘气的时间。
　　轰炸般的爆破声持续了两分多钟，期间一个威严而浓重的声音一直在大声指挥：“卧倒！都卧倒！把火都扑灭！不要擅自行动——阿克曼！”他突然提高了声调，显然是有人违抗命令了。
　　紧接着一个清澈的女声响了起来：“艾伦！”
　　少年有些头痛地连忙回应道：“我没事，三笠！你快回去！不要过来！危险！”
　　得到对方安然无恙的消息后，那名试图擅自行动的女士兵终于选择服从命令，立刻卧倒在安全处。
　　艾伦长舒了一口气，借着草丛间的缝隙打量起满是硝烟的另一侧来。他往边上侧身挪了些位置，寻找战友们的方位。
　　基尔布斯，爱尔敏，三笠，康尼和萨沙......艾伦在心中默默清点着人数，庆幸自己的同伴都没有中弹。
　　他再把视线往后一望，突如其来地对上一双冷冽的蓝灰色眼睛。
　　“嘶。”尽管对方已经不再是对自己严厉苛刻的监护人了，但艾伦还是禁不住条件反射地倒吸了一口气。他清了清喉咙，朝对方叫了声：“利威尔兵长？”
　　到底是什么样的速度，竟然可以突然出现在身后却让人毫无所觉，自认为已经算得上战斗力出色的少年感到些许挫败。
　　“嗯。”黑发男人应了声，视线紧紧盯着草丛的空隙中，他贴近艾伦身边，沉声道：“这些炮弹是从森林里投射出来的。”
　　艾伦点了点头，还带着浓烟的弹药确实能看见是从不远处森林里投射过来的，他皱起眉疑惑道：“到底是谁会做这种偷袭的事？土匪吗？”
　　“不是。”利威尔直接否定道：“土匪不可能有这种远程弹药。”
　　“啊！”艾伦像是被点醒了什么，讶异道：“远程弹药！”
　　的确，从森林到草原的射程虽说不上长，但却是普通弹药无法到达的距离。然而此刻正连续投射而来的远程弹药，却是除兵团和少数贵族外无法轻易获取的武器。
　　艾伦凝视着不远处的森林，神情逐渐变得凝重。
　　既然他能安然无恙地趴在这里和长官盯着对面分析形势，就代表对方的弹药攻势并不猛烈，倒更像是一次挑衅。然而更引人注意的却是这种毫不在乎浪费武器的战斗方式，如果对方不是白痴的话，那推论只有一个——对方在暗示自己拥有强大的实力。
　　与常人应表现出来的慌乱不同，艾伦此刻满是愤怒的情绪：“到底是谁？有这个闲情来偷袭兵团，不如去做些更能体现价值的事！”
　　“说不定这就是他们觉得有价值的事。”利威尔不咸不淡地接过艾伦的话，“总是会有一些像猪猡一样愚蠢的家伙。”
　　“好了。”轰炸已经接近尾声，利威尔做出要随时起来的姿势，提醒艾伦道：“保持谨慎。”
　　“是，兵长！”一直在长官严厉的监护方式下养成的服从习惯让艾伦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吐出这句话。他紧绷着身体注视前方，谨防有人突然从森林中冲出来，而自己却措手不及。
　　然而直到所有的硝烟都被风带走了，森林里仍旧一点动静也没有。
　　艾伦逐渐有些迷茫，他侧过头和身边的长官对视了一下，发现对方也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带着郁色。
　　不光是他们，士兵们面面相觑，都察觉到了不对劲之处，犹豫着是继续等待还是有所行动。
　　“我们被设计了。”随着一道沉厚声音的响起，草丛中站起来一个身形高大的金发男人，正是刚才下达命令的兵团团长。
　　他沉声道：“那些人已经走了。”
　　众人紧跟着陆续站起来，略有些迷茫地朝远处张望，显然是被这场莫名其妙的袭击弄得有些无措。
　　只有一个棕色短发的士兵最先反应过来，他抽出腰间的钢仞，朝同伴愤怒道：“现在追上他们还来得及吧？不如我们现在冲进去！”
　　“不，没有可行性。”金发男人扫了一眼对棕发士兵的说法表示赞同并陆续抽出武器的大部分士兵，摇头否决道：“冒然缠斗只会让我们迷失在森林里，更何况补给已经不足以支撑我们完成这场战斗了。不管袭击我们的人是什么来历，现在唯一的选择只有先回城。”
　　“......就这样放弃追击袭击者的机会？”原本杂乱的场面随后安静下来，异议声紧接着出现：“如果再加快一些速度的话——”
　　“走吧。”利威尔出声打断。他毫不犹豫地转过身往前走了几步，路过艾伦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下来，按住对方还抓着刀柄不放的手臂，借力把钢仞缓缓插回刀鞘里，再往远处吹了声口哨，翻身骑上闻声而来的战马。接着他不耐地朝仍站在原地踌躇不前的众人催促道：“都残障了吗？不会动了？”
　　“是，兵长！”众人只好连忙服从命令，低下头散开，把各自的马匹唤来，随行队伍回城。
　　艾伦跟在队伍末尾，朝身后的草原望了一眼，呛人的浓烟已经踪迹全无，只余下被火势蔓延过的植被在苟延残喘。河岸四周静谧异常，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艾伦一路保持着缄默，最后在三笠担忧的目光下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向对方回以一个表明无碍的笑容，然后加速追上队伍。

　　原玛利亚之壁以东十千米处，兵团临时补给城，传讯处。
　　“有人袭击你们？”一个深棕色头发戴着眼睛的女人围在利威尔边上喋喋不休：“好可惜啊！这次我都没有去！”
　　利威尔显然无法忍受对方的聒噪，他把视线丢向斜左侧，准备把包袱甩给艾伦，对女人道：“喏，让小鬼跟你说吧。”
　　女人在忙不迭冲过去骚扰艾伦之前突然想起了什么，调侃了一句“你还是和当监护人的那段时间一样喜欢差使我们的小巨人啊”才快步走了过去，留下利威尔在原地怔愣了一瞬。最后他“嘁”了一声，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总是出于习惯般把视线安在艾伦身上，就像是谨防他做出什么突然巨人化的荒唐事来一样。
　　啊啊，其实当然不是这样，他只是已经习惯总是把视线投向艾伦罢了。那个绿眼睛的小鬼早就不再是需要被监管的危险人物了，而是在巨人歼灭战里立了大功的英雄，并且在两个多月前就已经成年了。
　　利威尔抬眼向正在和棕发女人交谈的艾伦望去，对方逐渐成熟的面部棱角让他终于意识到这个昔日幼稚又冲动的部下已经愈渐成长起来，不再是当初空有一腔热血的蠢货了。
　　“唔。”利威尔突然意识到他不该再用监护人的身份去对待这个少年了，他盯着传讯室的大门，若有所思。
　　“哐。”忽然间门被推开，面色一如既往凝重的金发男人从里面走出来，向门外侯着的众人道：“简略消息已经传给王都了，但考虑到细节方面，在场的各位都被要求写一份报告递交上来，越快越好。”
　　在一片哗然中利威尔挑了挑眉，说道：“我和艾伦当时所处地点的视野完全一致，没有必要写两份吧。”
　　面对明目张胆想要偷懒的下属金发男人隐隐有些头痛，但并没有完全妥协：“......只能批准你们两人合写一份，必要的细节一定不能漏。”
　　“知道了。”利威尔摆摆手，示意对方不用再啰嗦下去。
　　“韩吉。”埃尔文把视线转向另一边朝棕发女人道：“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什么？”
　　“爱尔敏的马鬓毛上被发现沾着一枚碎片，应该是从草原上带下来的。当时有一颗弹药正好投进河里，炸出了好几条鱼。碎片上闻得到鱼腥味。”埃尔文拿出爱尔敏交上来包裹在手巾的碎片，说道：“这个东西并不完整，只是原状的一部分，但做工很精细，不大可能是普通的挂饰。”
　　韩吉接过碎片仔细看了看，“那么，先回营地吧，分析鉴定的问题就交给我吧。”

　　平日里鲜少有人问津的研究室里此刻挤满了人，大家都想目睹一下爱尔敏递交上去的东西到底长什么样。
　　韩吉环顾了一眼四周的人后感叹道：“真像是巨人还没被消灭的那段时间啊，一有什么发现的话大家都充满了好奇心。除了索尼和本，”她话锋一转，开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它们这么可爱，来看望的人却少之又少，真是令人失望啊你们。”
　　“啧，别说些没用的废话。”利威尔等得不耐烦，一把抢过对方手中的手巾，把它打开放在桌上。
　　所有人的视线都随之定格在碎片身上。
　　埃尔文描述的一点也不错，这块还带着零星血迹的碎片看起来精致异常，由三块黑金色的棱角构成，被轰裂的底座上还刻有花纹，但由于碎片并不完整，无法辨认出那些花纹到底是什么图案。
　　“直觉告诉我你捡了个好东西。”韩吉挑了挑眉，冲爱尔敏道，“让我猜猜，这会不会是闲得发慌的土匪给自己设计的标志？不过他们应该不会拥有远程弹药吧，不然事情就可怕多了。”
　　“利威尔，你觉得呢？你见过这种东西吗？”她转过头看向利威尔。
　　“也许见过。”黑金色碎片上的暗褐色血迹让利威尔不舒服地皱起眉，“和你收集过的垃圾很像，都是一堆破烂。说不定你能找到一模一样的。”
　　“那些东西都是值得收藏的珍品，不是破烂！”
　　“啧。”利威尔露出兴致缺缺的表情，他拉开研究室的门，“你最好先把那些恶心的血迹清理干净再去摆弄它，不然我就把你关进宪兵团的地下监狱里，和你喜欢的物种一起——艾伦，走了，去写报告。”
　　“啊，是！”被点到名的褐发少年急忙应了声，和其他人打过招呼后便紧随着利威尔而去。
　　艾伦走出走廊，发现原应走在自己前方一大截的长官正好整以暇地靠在一颗樟树下等着自己，他有些受宠若惊，急忙加快了步伐：“兵长！”
　　“嗯。”利威尔并不急着往图书馆的方向赶去，而是停下来微眯着眼盯了对方好一会，才出声道：“有什么不满就说吧。”
　　艾伦本就在利威尔压迫力十足的目光下感到有些忐忑，此刻再被对方一语道中心中所想，莫名有些心虚：“没、没有啊，您在说什么啊？”
　　利威尔似乎料到了艾伦的回答，也不顺着他的话接下去，直接道：“一定是认为我们的举动太轻率了吧，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哪怕是第一次遇见这种状况。我说的没错吧？”
　　“......”被一针见血说中心思的艾伦沉默下来。
　　“这是兵团一贯的做法。”
　　艾伦闻声抬起眼。
　　“在你没有进入调查兵团之前，我们的处境要比你想象的艰难的多。不仅有来自巨人的威胁，土匪、野兽，甚至王都那群喜欢没事找事的废物，都是牵制我们的绊脚石。”
　　“是、是这样吗......？”艾伦愣了一下，他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
　　“面对这么多的潜在危险，我们根本不可能每件事都像今天一样抱着立刻排查、解决的想法去应对。只有彻底了解情况，在有足够把握的情况下出手，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利威尔的语气听起来冷淡，却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所以即便是在巨人彻底消失的现在，也不能轻易认为所有的危险都已经消失。更何况投放弹药的人既然刻意不制造伤亡，一定是另有目的，这样的话，我们就更应该谨慎一些。”
　　艾伦的睫毛颤了颤，既为自己对兵团产生失望的情绪而愧疚，又一下子恍然，“非常抱歉！是我误会您和团长的做法了！”
　　“啧，”利威尔看着艾伦诚挚羞愧的神色，只是恹恹道：“行了，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解决那份麻烦的报告。”
　　他说着从樟树边直起身，示意艾伦跟上，往图书馆走去。

　　两人在图书馆里挑了个临近角落但光线充足的地方坐下来。
　　艾伦把白纸摊在桌上，拿着笔思索该怎么开头。
　　利威尔却直接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再翘起二郎腿靠在椅子上随手翻阅起来。
　　“写完以后交给我进行增添。”
　　“啊，好的。”艾伦点了点头，开始动笔。
　　还未临近正午的阳光透过窗户投射进来，一半打在艾伦滑跃的笔尖上，一半分给利威尔手中的书页，契合成夏日独有的静谧。光影交缠住流转的空气，随两人平稳呼吸声静置下来，溢满室内。
　　（字体要变）“团长选择以河岸为据点，分散搜寻河域附近的新物种。河道很长并且呈弯曲走向，无法直接看到尽头，一直绵延在整个草原。这刷新了我们对已有河域范围记载的长度......直到一声轰鸣的爆破声响起来。我的位置与被袭击的地点相距约三十五米，投射点是森林内部，投射武器为五百米距程的远程小型投射炮弹......”
　　艾伦想了想，继续写道：“袭击者应该为团队行动，并且熟识地形，组织规模较大......”
　　“八到十二人左右，战斗经验丰富。”利威尔清洌的声音突然在艾伦上方响起，“不像山匪，但不排除布排有序的个例。”
　　艾伦因为突然被利威尔打断，手一抖，笔尖在纸上留下了一条轻微的痕迹。但他只是愣了一下，很快把注意力转回到对方开口的内容里：“八到十二人？”
　　“嗯，从炮弹的发射频率和协作要求来看，可以推断不少于八人。再加上也许会安排据点望风的人，可以推测为十二人左右。”
　　听着利威尔用平静的语气说出精准的判断，艾伦有些目瞪口呆：“兵长...好厉害啊......”
　　“只是比你观察的稍微仔细了点而已。”利威尔看了一眼艾伦说道：“这也是你需要注意的不足之处。”
　　“是、是，我会注意的。”突然又被说教起来的艾伦险些呛了一下，之后有些挫败地小声自语道：“不过再怎么努力还是不能达到兵长那样的水平啊......”
　　利威尔对艾伦后面的话听得一清二楚，他挑了挑眉，也不知是受用还是不屑，接口道：“要超过我的话，光是你现在这种程度当然还远远不够。”
　　“唔。”艾伦沉沉地闷出一道鼻音。
　　利威尔却不再管他，把艾伦的报告移至眼前，开始对被艾伦遗漏掉的细节进行补充。
　　艾伦在听完利威尔增添的内容后既有对原先总觉得奇怪的地方的恍然开悟，也渐渐蔓延开自卑的心绪来。两种交织的情绪让艾伦听到后来开始走神，只是机械地记录着被补充的细节，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写了些什么。
　　“差不多就是这些了。”利威尔最后扫视了一眼报告，确定没有问题后把手伸向桌子上的咖啡杯，用手掌覆在茶杯口上，端起来浅酌了一口，接着坐回自己的位置。
　　完成报告后，艾伦对着安静看书的长官感到些许尴尬。他意识到两人间不止是战斗力，在其他方面也有着巨大差距的问题后，总觉得自己大概永远只能扮演追逐在对方身后的角色，没有任何追赶上的可能。
　　挫败感迅速蔓延开来，艾伦慢慢垂下眼睛，耷拉着脑袋闷声不吭，沉默坐着。
　　终于察觉到下属的失落后的利威尔抬了抬眼：“艾伦？”
　　“啊，在！”
　　艾伦颤了一下身，迅速掩藏好情绪，回以对方一个明朗的笑容，随即转移话题道：“对了，兵长！我在河岸附近发现了似乎是新物种的动物——它有一对紫色翅膀，身体为棕色，甚至还长着两条长须！”
　　艾伦越说越兴奋，暂时忘记了之前的失落，翡翠色的眼睛里闪烁出亮色，他一边在身上摸索一边继续道：“我发现它的时候它趴在一株植物的花瓣上，我连植物一起把它们都装进收集瓶了。”
　　他从身上取出一个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邀功似的朝桌子另一侧推去，向利威尔道：“就是这个生物——诶？”
　　艾伦突然停了下来，因为收集瓶里除了一株湛蓝色的植物外什么也没有。
　　“我真的把它装进来了......怎么会......”艾伦试图解释，声音却渐渐低下去，他忽然觉得自己在长官面前丢尽了脸。
　　然而利威尔却拿过瓶子仔细端详了一会，半晌后他道：“这朵花看起来还不赖。”
　　利威尔的夸赞并没有让艾伦好受些，他甚至觉得对方是在安慰自己。他仍旧有些耿耿于怀地盯着那朵花，期望能在一片湛蓝色中盯出一对紫色的翅膀来。
　　等等，湛蓝色？
　　艾伦愣了愣，他记得那片植物丛里只有深紫色的花朵啊！
　　他眨了眨眼睛，再仔细地看了一眼收集瓶里兀自散发出沉静气息的植物，惊诧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株由湛蓝色花瓣和浅黄色花蕊构成的刀叶花朵，不仅不是艾伦以为的紫色花丛中里的任何一株，甚至还要更独特一些——因为它是一株从未被记载过的新物种！
　　“这、这是——”艾伦有些难以置信，艰涩地紧了紧喉咙。
　　“运气真是意外地好啊，你这家伙。”相比艾伦的神色慌乱，利威尔显得很平静。他把瓶子抛给艾伦，抬了抬眼皮问对方：“所以呢，准备给它命名为什么？”
　　是的，命名。
　　这个字眼直接给予艾伦怦然一击，让他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为了激发“开荒者”的积极性，政府批准新物种是被允许由发现者命名的。
　　艾伦有些怔怔然——他真的，可以给这株漂亮的生命赋予名字吗？
　　他的目光定格在收集瓶中的植物上。
　　它的蓝色花朵在透进玻璃的阳光包围下显得脆弱而又令人心动。流转的空气折射出晃眼的光彩，这让艾伦仿佛闻见了滑腻花瓣上的生命气息。
　　“喂，小鬼？”
　　怔仲间艾伦听见有人叫他，抬起头才发现利威尔正因为自己长久的沉默而用蓝灰色的眼睛盯着自己——
　　“小鬼，你在发什么呆。”利威尔又叫了一声，咬字清晰，沉缓的声调好像融入空气中，逐渐蔓延进艾伦身体里，然后爬上他的左胸腔那个地方，一下一下地叩着。
　　艾伦情不自禁地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利威尔的眼睛上。他望向那双总是波澜无痕的蓝灰色眼眸，发现在暖人的光线下它们变得仿佛能够漾起波痕一般，眸光流转。
　　他突然想起爱尔敏对海的描述——那是倒映着的天空，即使除了蓝色什么也看不清，却蕴藏着如同星光般瑰丽的生命。
　　艾伦的呼吸在那一瞬陡然停滞，而后恍惚开口道：“不如就叫......‘深海’吧。”
　　利威尔一愣，“深海？”
　　“嗯！”艾伦用力点着头。
　　“啊，因为颜色的缘故么？”
　　“并不完全是......虽然并没有见过大海，但是我想，它们给人的感觉都是一样的吧，都很......漂亮。”艾伦飞快地望了一眼长官的眼睛，接着垂下眼认真道。

　　约莫三天后，王都传来消息，调查指明在六月初有一批人在之前袭击东城的守卫，擅自出城，并把兵库里的弹药劫走将近十分之一。
　　“因为是驻扎兵团一直在处理这件事，所以并没有通知我们，政府的人也没有预料到那群人会来到距东城近二十千米的地方展开袭击。”埃尔文拿着王都派发下来的文件，沉声道：“但现在看来，事情远不是击杀卫兵出城这么简单了。”
　　在遭遇袭击那天随行进行物种勘察的士兵都被叫来参加会议，十几个人挤在大厅里，一个个神色凝重。
　　“竟然是从内城跑出来的......”
　　“一定是经过预谋的吧！甚至还抢劫了兵库的武器！”
　　“不过为什么是我们——谁会特意袭击我们？”
　　这个问题让原本纷杂的讨论声戛然而止。众人都停下来认真思考，对啊，为什么偏偏选择对他们进行袭击？
　　所有人都有些不寒而栗，并不是出于对敌人的畏惧，而是对方的动机——不惜突破关口，夺走兵库武器，涉足将近二十千米，只为了对着兵团众人投射大量昂贵弹药并且刻意不造成任何伤亡——这样疯狂的举动到底是为了什么？
　　所有人在匪夷不解中沉默了，即使现在对袭击者一无所知，但毫无异议的是，对手一定是个可怕的家伙。
　　“疯子。”让恶声恶气地啐了一口，神色却有些焦躁慌乱。
　　这句带有攻击性的评价道出了大部分人的心声，他们在脑海中无声地赞同着让的话。
　　疯子是世界上最可怕的物种，甚至能够超过丑陋的巨人。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看看他们的分队长韩吉·佐耶就明白了。
　　不过毕竟是经历过残酷战斗的一群人，他们只是神色各异地腹诽了一阵便恢复平静，等待着团长埃尔文·史密斯接下来的发言。
　　埃尔文似乎很欣慰众人沉稳的表现，再加上一头钻进研究室里专门制造聒噪的韩吉此刻不在，这让他的心情更加好了起来。
　　他说道：“事发两个星期，驻扎兵团一直在进行调查。他们查到这群人是从东城边境的唐诃纳镇上突然冒出来的，地方上已经在搜查了。考虑到这件事的特殊性，我决定派出你们中的一部分人随行去东城。”
　　没有人提出异议，一名叫做康尼的士兵甚至自动请缨：“团长，让我去吧！”
　　艾伦接着他之后出声：“我也去！”
　　一直沉默不出声的三笠随后毫不犹豫地附声道：“艾伦去的话，我也会一起去。”
　　“切。”让低低地发出一声不屑的音调，别过了头。
　　宛如闹剧般的这一幕让利威尔不耐地用脚踢了踢桌腿，警告道：“都闭嘴。”
　　“咳。”埃尔文恰到好处地咳嗽了一声，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关于派谁去这件事，我已经提前做出决定了。”
　　“基尔布斯，阿克曼，还有耶格尔。”他一一点到，对因被点到名字而陆续站起来的三个人说道：“这次的任务，就交给你们了。”
　　三人都点了点头，只有让反应得稍微迟缓一些。
　　爱尔敏突然出声道：“团长，我申请随行。”
　　埃尔文对爱尔敏严谨的头脑一直抱着认同和期许的态度，所以对方不服从命令的做法并没有让他感到不悦，反而认真问道：“理由？”
　　“虽然研究还没有突破性的进展，但我和分队长都觉得那片碎片是有特殊意义的，很有可能是某种组织的标志。分队长抽不开身，只有我清晰地记得碎片的每一个纹路，所以我认为有必要一同前往。”
　　埃尔文是战略专家，但是却对研究性分析有些力不从心，而爱尔敏全能型的智慧头脑让他隐约看到了希望。
　　他点头道：“注意安全。”
　　被点名派去的三人都是经过埃尔文慎重考虑的。基尔布斯虽然莽撞，但应对能力很强，加上三笠平稳而强大的战斗力，可以形成完美的互补组合。而艾伦——埃尔文沉吟了一下，想起几天前对方望向自己时明显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
　　接下来的布置任务并不是那么重要，其余人只需各司其职便可以了。散会时埃尔文刻意绕至艾伦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缓声道：“现在才是进行反击的开始，切忌浮躁。”
　　“是。”艾伦回答得很迅速，但随后他突然反应过来埃尔文语气中的意味深长。
　　对方之所以会用上“才是”和“开始”这两个字眼，正是因为他察觉到了艾伦几天前的失态，不然也不会提醒艾伦切忌浮躁。
　　艾伦缓缓吐出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不该再有不信任兵团这样意气用事的想法了。

　　队伍临行之前，韩吉难得露了一次面，但多是和爱尔敏两个人低头交谈，直到马匹被牵到众人面前时，她才兴冲冲跑至艾伦面前。
　　“没有利威尔看着你的日子，不会不习惯吧？”她调侃道。
　　即使韩吉只是为了缓解气氛随口一说，但这句话落到两个当事人耳里又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艾伦一下子想起在图书馆中的那个上午，目光变得闪烁起来，支支吾吾道：“不、不会！”
　　而利威尔则是想起自己之前做过的不会再把艾伦当作稚嫩莽撞的下属看待的决心，皱起眉严肃道：“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监管他了。”
　　话音一出，韩吉和艾伦都一愣，显然是会错了意。
　　“怎么，你们闹矛盾了？”韩吉看向艾伦的眼睛里竟然闪过钦佩的神色，“胆子够大的啊小巨人。”
　　即便在战争结束后，艾伦服下了在格里沙医生的地下室中找到的药水，从此失去巨人化的能力，但韩吉还是习惯称呼他为“我们的小巨人”——这被利威尔理解为她把对索尼和本的疯狂转移到艾伦身上来的恶心的爱。
　　艾伦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有些茫然。
　　好在队伍已经开始催促了，让不耐烦的叫嚷声头一次让人听起来顺耳极了，艾伦拉紧缰绳，朝韩吉他们挥了挥手，调转马头落荒般仓促跟了上去。
　　在他离开之后，韩吉伸了个懒腰，“啊啊，难得出来透透气。呐，利威尔，你看起来对他挺放心的嘛。”
　　韩吉口中的“他”自然指的是艾伦。
　　利威尔对对方的口气极为不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私下里对其他人说我像小鬼的父亲，这种流言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你竟然早就知道了！”韩吉夸张地叫起来，一点也没有被揭穿的自觉，反而失望道：“怎么还是这副冷冰冰的表情啊，亏我还一直想看到你愤怒的样子呢。”
　　“闭嘴，四眼。”利威尔瞥了韩吉一眼，又把目光投向马匹离开的方向，像是在回答韩吉之前的问题，又像是在自语：“他已经有自己应付问题的能力了，而我也没有立场再去管束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