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沉重的太阳
      这是一个有近四十户人家的村落,凭着沟里这汩并不湍急的山泉养活了谷里所有的生命,听人们说咱龙吟谷以前也是有近百户人家的大村子,响当当的,不知怎么回事,尽管龙吟谷里苍松翠绿景□□人,土地肥沃,可这里的后代却并不珍惜或不眷恋,姑娘们长大后远嫁平坝或者资源丰盛的地方,小伙子们十有八九被人招赘入室,留在龙吟谷的不是身体某个部位跟平常人有别就是受祖先的熏陶严重,守故土续烟火传宗接待。
      柱子家住在谷的中间地段,他爹龙全是谷里唯一的一个高中生,勤劳朴实,而且风趣幽默,聪明透顶。凭着那一副结实的身材到谷外的一家红砖厂打工,几年下来不但挣了一笔钱,而且学会了烧铸红砖的手艺。母亲秀珍在柱子和妹儿眼里是位极其漂亮的女人。她每年要买好多的小鸡小鹅小鸭什么的,加上每栏至少要关六七头猪仔。所以说柱子一家在龙吟谷还是算迈入小康行列了的。
      虽是初春,但山里的气温中仍然裹着寒气。
      吃罢晚饭,柱子和妹儿水水做完作业都偎到了爹和娘旁边看娘做针线。
      “柱儿,这次考得怎样?”爹问。
      “不怎么样的,语文九十八,数学才九十九分。”柱子不以为然地说。
      “爹,我哥当班长啦。”水水抢着说。
      柱子瞪了她一眼骂道:“就你多舌。”并做了个扬拳的动作。
      娘抬起头嗔骂说:“你怎么老吓唬你妹妹?别以为你是我的宝贝,你妹儿也是我的心肝。”
      柱子仍然大声说:“谁叫她多舌头。”
      爹笑着拉过柱子说:“你妹儿在羡慕你呢。当干部啦,说明我儿有出息嘛。继续鼓劲,争取考上大学,光宗耀祖。”
      柱子仰起头骄傲地说:“就怕到时你供不起了,读大学,哼,你知道得花多少钱吗?”
      爹拍了一下胸脯说:“连儿子读书都供不起那是什么老子。你跟老子听到,只要你小子有能耐考上大学,老子到时跟你娘去卖血都供你。”
      水水慌了:“爹,千万别去卖血呀,那天我让茅草划了一条小口才流那么一丁点血都痛得我哭了。”
      娘轻轻扯了爹一把说:“你说啥子,看把水水都吓着了。”
      爹说:“我这不是在给柱儿加油吗,不就几万元钱么,两年就挣够了。”
      水水说:“爹,还有我呢,我也要考大学。”
      柱子白了她一眼:“你,还早呢,才进学校的门槛就想考大学。”
      爹过去抱起水水说:“行啊,我女儿小小年纪有志气,爹从现在起就开始跟你俩存学费,一龙一凤,龙凤呈祥哦。”
      其乐融融的生活对这一个山村家庭来说也够知足了。
      “快点,小虎子。”一放学,柱子便催促跟他同班同村的小伙伴乔小虎。小虎子一手提起裤子,一手提起书包跟在柱子后面飞也似地向龙吟谷奔去。
      两个小家伙今天破例没等水水和刘强子提前回村子。谷里显祖爷地里的西瓜大的已有饭碗大了。柱子和小虎子预谋偷刘强子家的西瓜,并约好时间在下午放学的时候。
      其实他俩根本不知道在龙吟谷四月里的西瓜还没熟。
      这块瓜地较为平坦,就在刘强子家的猪舍后面。还在瓜藤上开出朵朵小花儿时,显祖爷便从山上砍了好多指头大小的竹儿,扎了一道篱笆。
      柱子和小虎子从路边各自把篱笆弄了一个刚容他们身子大小的洞,一躬身子钻了进去。
      两个小家伙胆子够大的,显祖爷的椅子还在瓜地边的那道篱笆门放着呢。就在小虎子刚刚摘下一个时,显祖爷便从猪舍里出来。我的妈呀,乔小虎吓得身子有些发颤,他很清楚地听到自己胸口里咚咚在响,伏在瓜垄下动也不敢动了。
      柱子也吓呆了,他还没选到瓜呢。这个死老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柱子他们爬到田中央时钻出来。时间一分分地过去了,可那该死的老头连一点离去的意思也没有。居然点着叶子烟,翘起二郎腿,优哉游哉吞云驾雾起来。突然,一阵微风拂来,把瓜叶吹得沙沙作响,柱子灵机一动,用膝和肘撑着垄底小心谨慎地动作着向后退去。就这样他利用风来一阵,他退一截的巧妙办法不知不觉地退出了瓜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由于紧张而冒出来的汗水把瓜田里的泥沾吸到了自己的身上,使他几乎变成了个泥人。
      仍伏在瓜田中央的小虎子根本不知道柱子已经安全地撤离了瓜地。他焦急地祈祷着老天,让这死老头离开瓜田。可时间跟钉住了似的,忽然一只大黑蚂蚁不知从什么地方爬到了小虎子的脖子上,也许由于他脖子上浸出来的汗水的引诱,不一会儿又上来一只,两只蚂蚁居然在他的脖子上玩耍起来。小虎子怕他们从领口钻到背上去,他悄悄地伸手猛地按住了蚂蚁。小虎子万万没料到,一只蚂蚁在临死时还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痛得他忍不住“哎哟”一声。
      “谁?”显祖爷大吼一声。
      乔小虎见状猛地爬起身向刚才拨开的洞口奔去。
      “你这混小子。”显祖爷压根儿也没料到,在他如此严密的护卫下居然仍然有人打起他西瓜的主意来。
      小虎子刚刚弯腰钻出洞,没想到飞快赶上来的显祖爷一把拉住了他身后的书包。情急之下,小虎子一滑掉背带只身跑开了。
      显祖爷气得浑得发颤:“你这狗日的小混球,书包在我这里,要么找你娘老子来,要么找你们老师校长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他气汹汹地骂到一直不见小虎子的影子,才转身回去护理被小虎子弄乱的瓜藤。
      “我中午就警告过你,这老头凶得狠,你偏不信。”小虎子埋怨说。
      “谁叫你不多长两个心眼的。”柱子见他那副沮丧相也不便更多地责备他,“算啦算啦,想想办法吧!”
      两人躺在光光的大石包上紧皱起了眉头……
      “柱子,咋办嘛,你看水水他们都放学了。”小虎子着急地说。
      过了一会儿,柱子忽然说:“有了,小虎子,”他把嘴轻轻地贴在他的耳朵边咕咕哝哝了一会,“你马上回去把我妹儿叫到这里来。”
      小虎子急急忙忙去了
      “柱子哥,你找我啥事?”刘强子来了。
      柱子拉下脸说:“啥事,你为什么把我妹儿的文具盒藏起来?”
      刘强子申辩说:“不是的,柱子哥,我没有藏水水的文具盒。”
      乔小虎忽然扬起小拳头说:“你还狡辩?”
      刘强子吓哭了:“唔……我要告我爷爷去,你们欺负我……唔……。”
      柱子冷笑说:“你去告好了。可只要你爷爷没在你跟前时,我们见你一次就打一次,要是你愿意这样,那你就告去。”
      刘强子被慑住了:“柱子哥,求求你啦,真的没……”
      “算啦算啦,我早就知道你是不会承认的。”柱子打断他的话说:“这样吧,强子,现在我请你帮我们一个忙,帮上了我们就是铁哥们。”
      刘强子疑惑地问:“啥忙?”
      柱子把嘴凑到他的耳边悄声说:“你去把爷爷刚才拿回去的那个书记给小虎子拿出来,要是拿出来了,我们就是好朋友,以后有人敢在学校欺负你,就来找我和小虎子,我俩去揍他。”
      刘强子没想到就是这么个条件,他连忙说:“柱子哥,你说话可得算话呀!”
      柱子点点头说:“当然算话,骗你是大白狼。”
      刘强子说:“我愿意我愿意,那我们先拉勾。”
      三个小伙伴同声说道:“拉勾上吊,一辈子不反悔。”
      不一会儿,刘强子便把乔小虎的书包偷出来了。
      柱子,小虎子和刘强子果然从此成了形影不离的小伙伴。
      “六一”节到了。可是学校连一点娱乐活动都没有,就放了一天假。所以三个小伙伴显得郁郁寡寡欢的。
      “老师们也真是的,好不容易盼到儿童节,却一点也不闹热。”乔小虎把书包抱在怀里说。
      刘强子说:“你们可以去洗澡,去捉迷藏,我就惨了,我爷爷明天准不会让我出门了,一个人在家闷死啦!”
      柱子问:“小虎子,你奶奶的病好了吗?”
      小虎子不屑地说:“我奶奶会病,才怪呢,她那是跟我妈斗气呢,装的呗。”
      水水问:“虎子哥,那她们谁对谁不对呢?”
      乔小虎说:“有时是我奶奶,有时是我妈,反正我也弄不清楚。”
      柱子忽然说:“明天我们去县城里玩去,你们敢不敢?”
      大伙一愣:“去县城,几十里呢?”刘强子说。
      柱子说:“赶车去呗,傻瓜。”
      乔小虎问:“赶车,哪来的钱?”
      柱子白了他一眼说:“向家里要去。我们今天回去就给大人们说,明天老师安排县城里去。”
      水水连忙说:“哥,那不是在扯谎吗?”
      柱子瞪了她一眼骂道:“你这小妖精,常跟我作对,有时好孩子也要扯一两次谎的,只是不能去干坏事。学习成绩上去了,大人们就会说你是好孩子,知道不?”
      小虎子赞同说:“行,反正村里就我们几个读书,只要我们都咬定说是学校安排的,他们准信。”
      刘强子说:“对,就这样说,每个人出五十元钱交给柱子哥保管。”
      大伙都同意了。
      夜里,柱子和水水比平常勤快了许多,根本不用爹娘的吩咐便完成了洗碗烧水拌鸡食等一系列家务活,连爹和娘也感到有些纳闷。完毕后一家人照例来到院坝里纳凉。
      “爹,明天是儿童节了。”柱子拉开了序幕。
      爹扭头问:“儿童节,明天是六月一号吗?”
      柱子跟水水不约而同地点着头。
      娘问:“明天放假不?”
      水水顺着柱子的眼色说:“老师安排去县城。”
      爹问:“就你哥去?”
      水水连忙说“我也要去,老师……今下午还点了我的名呢。”从没撒过谎的水水脸红得跟脖上系着的那条红领巾似的。
      娘不同意说:“不行,你不能去,这么远,你太小了。”
      爹附和说:“是呀,县城那么远,要是走丢了咋办?你可是我和你娘的心尖尖哟。”
      水水急了:“不会的,爹,我要去,我要去,我跟哥一路不会丢的。”说话间她悄悄地扯了扯柱子的衣角。
      柱子怕水水去不成把事情的真相给抖了出来,忙给她求情说:“爹,让妹儿去吧,反正有我跟小虎子,丢不了。”
      爹望着娘说:“娃们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就让水水去吧,龙吟谷就这么大片天空,让他们去见见世面也好。”
      娘想了想这才说:“那好吧。”她叮咛柱子“你可给我听着,你妹要是有什么闪失,我可不放过你。”
      柱子说:“知道了。”说话间他又给水水递了个眼神。
      水水走过去抱着爹的手臂撒娇地说:“爹,老师让交钱嘞,每人五十元。”
      爹不假思索地说:“行啊,你俩兄妹不就一百元钱么。”
      “爹,你真好。”柱子由衷地偎在爹的身旁说,他感觉到自己和妹儿在这个社会里是最幸福的人了。
      第二天一大早,显祖爷和乔三伯领着刘强子和乔小虎不约而同地来到柱子家。
      “柱子,你强子弟就交给你了。这么多的孩子里数你最大,最聪明,你可要带好他们呀。”显祖爷压根儿也不知道那天他的瓜田里还有柱子光顾过。
      柱子本来对显祖爷就不怀好感,特别是那天他拿了小虎子的书包后就更怨恨他了。但看爹和娘都特别尊敬他,于是他不得不强装笑脸说:“放心吧,显祖爷爷,我保证把你的孙子毫发不少一根地带回来。”
      这是他们一生以来最快乐的一天。他们无忧无虑、天真烂漫地穿梭在热闹的大街上、集市场、公园里。他们跳啊唱啊,完完全全地把山里娃那野性般的风格淋漓尽致地坦露出来。特别是在游乐园里,使他们更加留连忘返,因为里面有太多太多的稀奇古怪的东西拽住了他们离去的心思。游乐园里有一面哈哈镜,就在这面哈哈镜面前,连他们也记不清去照了多少遍。笑够了,歇一歇,又再去照,脸在镜子里扭七歪八一副丑八怪的样子。瞧那副怪模样,就是挖空心思绞尽脑汁也想象不出这种使人乐得前仰后合的怪模样来。水水一个劲地笑道:“不照了不照了,再去照会笑没命的。”可说过不久仍忍不住地又去乐一盘。他们在哈哈镜面前我指着你说是个大怪物,你指我说是个丑八怪。总之,哈哈镜里面的人儿没有一位是俊俏的,连水水这样一位水灵灵的小姑娘也给照成了一个又矮又胖像个冬瓜似的老太婆……乐的多着呢。玩饿了,该吃午饭了,他们吃的是面条,但这不是普通的面条,而是一种风味面条,根本不用面杖和机器,白生生的面团在一位老师傅的手头几捏几扯,瞬间便魔术般地变成了细若银丝的比机器压制得还好看的面条来。这几弄几扯简直把几个小家伙看呆了。强子和乔小虎居然一口气吃了两碗,嘴里还不停地赞叹说:“这拉面是比咱家里的机制面要好吃多了。”连平时最厌面食的柱子也吃了一碗。
      其实,在这整个暑假里,柱子和水水除了这次县城之行连镇上也没去过一次。爹和娘辛苦,他俩也乐意跟着他们辛苦,因为全家都在为改造自己的房子而忙碌着,院坝里已烧铸成成品的两万多块红砖里面也渗透着柱子和水水的汗水。他俩天不见亮就上了山,拖着一捆用来烧砖的树丫,顺着槽沟飞快地向窑洞奔去。爹用水拌好泥巴后,柱子和水水便光着脚丫在里面不停地踩着土坯。夜里,爹乐滋滋地一边烧窑一边跟他俩讲着一些又老又长的传说。然而这些老掉牙的故事,却依然那么吸引他们。
      “爹,多修一间房子做我和妹儿的书房,用来读书和做作业。”柱子用一根细枝条点着火给爹点着烟说。
      爹轻轻地在他的屁股上拍了一下说:“傻儿子,老子还想修别墅呢?”
      娘抱着爹夜里披的军大衣过来了。她接过爹的话说:“我们一家四口全靠你爹那双手出去抓,全把钱弄光不留一点后路,到那时非把我们逼疯。”
      柱子顶撞了一句:“那就不修嘛。”
      爹唬起了脸:“嗬,敢顶撞你娘了。皮子长紧了吗,水水,去找根树丫来,我得给你哥松松皮子了。”
      柱子知道爹是吓唬他的,仍然说:“本来嘛,要修就该修得跟乔三伯家一样,过几年又修,多费神。”
      娘说:“你小娃儿懂啥,谁不想一次就修得妥妥当当的,可家里哪有那么多的现钱,你跟妹儿又渐渐长大了,就这两间房子咋住?”
      爹说:“修那么多干啥?要是将来你跟你妹儿有出息都考上学校走了,这里留给谁?”
      爹这么一说柱子便不吭声了,是呀,凭他的成绩和信心,他敢发誓,一定能考上大学。
      第二天一早,柱子家便全都上了山。爹跟娘用锯子锯倒了修房用的檩木椽木。柱子和水水用砍刀砍掉树上的枝丫。日头愈来愈高,天也愈来愈热。柱子每砍一两根树子便要跑到山沟里脱得赤条条地泡上一阵。
      “柱子,柱子,快来呀!”突然,爹用从来没有过的声音呼喊着正在水里泡着的柱子。
      柱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慌忙爬上沟坎,胡乱地套上衣服飞也似的向山上奔去。
      “哥呀,快,娘病倒啦!”水水哭着从山上奔下来回村里去喊人。
      柱子问也没顾上问一句,径直爬坎从捷路向出事点赶去。
      “秀珍,秀珍,你醒醒,你醒醒呀。”爹搂着娘大声地喊着她的名字。
      “娘,你这是咋啦?”柱子扑上前去搂着娘的脖子。
      “柱儿,快,快跟我把你娘弄回去,我叫水水回村子里请人去了。”说着背起娘便向家里赶去。
      柱子走在前头,开始迈着大步,慢慢地小跑,最后变成了飞奔。他不知道用什么办法来急救娘,一面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块红糖,一面引燃火,他要娘回来能喝红糖水,恢复身体。这是他从娘那里学来的,只是家里没有生姜了。
      柱子刚刚生火,爹便背着娘进了门。与此同时,小虎爹乔三伯和刘强强那又歪又恶的爷爷也进了屋。
      “龙全,柱子娘莫不是中暑了。”显祖爷一边帮爹接下娘一边着急地说:“快,挽起手臂来打痧。”
      乔三伯一边找碗舀水一边抱怨:“我那死婆娘,常常放东西都没个准,这不,急用时弄来摸不到头脑。”
      “你抱怨啥,我这不是找来了吗?”乔三婶一面嗔怪乔三伯一面对大伙说:“先吃一点精灵丹,若是中暑准没事。”
      显祖爷忽然停住了打痧的手说:“别喂了,她不像是中暑。龙全,快,快送医院。”说完,他急急忙忙地朝家里奔去。不一会儿,显祖爷端着他守瓜坐的那把太师椅来了。爹从竹林里砍了两根拳头粗细的楠竹。很快地,显祖爷便扎好了一乘简易的滑竿。
      娘果真不是中暑,而是急性脑溢血。幸好显祖爷早看出苗头,虽然挽救回了生命,但却一直没有醒过来。
      家里白天只有柱子和水水两人。爹偶尔回家挑上满满一缸水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医院里。外婆在医院里护理了几天,柱子的舅娘来跟她吵了一架,并扬言如果不回家,她就不供养她了。年迈的外婆害怕了,只好含泪离开神志未醒的女儿回家去了。
      好在是节假日子,柱子有充分的时间去打猪草洗衣服。他跟水水幸而没有娇惯过,做起家务来并不感到太吃力。显祖爷隔三差五地来家里看一看,兄妹俩什么都不怕,唯一迫切地愿望就是想见娘,哪怕看娘一眼,或者听她唤一声柱儿水水的乳名也好。忙完家务做完作业,柱子便和水水爬上谷外的丫口上向县城方向眺望。幻想着娘忽然从谷口的那条小道上走来。脖子望酸了,眼睛望痛了,末了,水水总会伤心地抱住哥哥哭一场。爹每次回来,水水总跟他又吵又闹地要去看娘,爹诓她说不行,医生不允探望。柱子表面上挺坚强,在水水面前俨然一位成年的兄长帮爹劝解着水水:“妹儿,哭啥,娘肯定会治好的。”然而背地里想娘的心情不亚于水水,甚至比水水还要浓得多。只是他知道爹不带他们去看娘的苦衷,一是怕见到娘后他们更伤心;二是要花钱。上次他兄妹瞒着爹娘去县城不花掉了几十元么。细心的柱子发现烟瘾很大的爹居然把烟戒掉了。
      晚上,爹回家了。
      柱子尽量不让爹去做家务,让爹坐在竹椅上好好地休息着。他和水水麻利地收拾完碗筷后,他先把水水催去睡了,这才把洗脚水给爹端在了房间里的床边上。
      这时柱子才忽然发现爹老了。还不到四十岁的爹仔细一看似乎完全变了模样。往日里那干净利落的身影,灰谐幽默的语气荡然无存了,忽然间成了五六十岁的老头儿般。是这场天上掉下来的横祸将他摧残成如此的苍老,而且他的胃口十分不好,今晚才扒了半碗饭就不吃了,任凭柱子和水水怎么劝他总说够了饱了,好似多扒两口下去便会把胃胀破似的。
      柱子收拾完一切后来到爹的房间:“爹,今晚我要跟你睡。”他说。
      “妹儿呢?”爹问。
      柱子说:“她睡着了。”
      爹点点头疲倦地说:“那睡吧。”
      “爹,明天带我去医院吧。”柱子抱着爹的脖子说。
      爹说:“不行,医生不许。”还是那句老话。
      柱子说:“我不进病房,就隔着玻璃看看娘,行不?”
      爹说:“你娘住的病房没有窗户和玻璃。”
      “那,那,那我就在房外,听听她说话还不行吗?”柱子几乎哀求了,“爹,你就答应我吧,我好想好想娘呀!”说着说着他的泪水都流了出来。
      爹用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替柱子抹去了泪水说:“那好吧,快睡了。”
      柱子高兴得几乎心都跳出了喉咙。
      这一夜,柱子做了一个快乐的梦,梦见娘早好了,又梦见娘一手搂着他一手搂着妹儿坐在宽敞明亮的新房里。
      当柱子一觉醒来时,身旁早已没了爹的影子,他呼啦一下床,顾不上正在睡觉的水水,趿上鞋子便向谷外追去。他思念娘的心情迫切到了极点,泪水不停地渗出眼眶。他一面用手不停地抹去挡着视线的泪水,一面嘶呖地喊道:“爹呀,你等等我,等等我嘛。我想娘,我要跟你去看娘呀……”哀泣凄凉的声音在寂静的山谷里不停地游荡,鞋子什么时候跑掉的他不知道,只是偶尔他那细嫩的小脚丫被小道上那些尖硬的石块顶得生痛,仍是死死地抱着昨晚放在枕边的几个玉米馍。他怕爹花钱昨晚上就把今天的午饭做好了。柱子一面喊一面追,不知不觉地追了十几里路程。这里天已大亮了,连爹的影子也没见着。他这才感到很累很累,过激的奔跑导致他的呼吸都很困难了。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你贪睡,你明知道今天要去看娘,你竟睡得那么死啊。”他不停地用手擂着自己的胸膛。几个玉米馍也落在了地上。哭够了哭饿了,这才步履蹒跚地向家里走去,还离丫口不远时,一阵凄凉的童谣顺风飘来:
      巴山子,叶叶长,
      爬坡爬坎去找娘。
      娘又远,路又长,
      望断脖子痛断肠……
      柱子听出这细嫩幼稚的哭腔是妹儿水水,她在唱着娘教他们唱过的儿。歌他终于没了往日在妹儿面前那副沉着老练的样了,憋着一口气爬上丫一把拉过妹儿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妹儿,别唱了,你别唱了啊。”
      水水见从没在自己面前流过泪的哥哥已哭得两眼红肿:“哥呀,你好狠心哟,你咋把我一个人丢在屋头自己去看娘了,你坏你坏,你知道不,我好想好想我娘呀!”
      柱子不停地说:“哥知道你想娘,可哥跟你一样的想娘呀,可咱爹不让去。”
      兄妹俩坐在丫口上望着那遥远的县城,心里不停地为母亲祈祷:愿菩萨保佑咱娘尽快好起来吧,让娘早日回到我们面前吧。
      “强强,走,去柱子家。”小虎子刚从外婆家回来,便来到刘强强家找到刘强强说。
      “不知在家不?”刘强强说。
      “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小虎子说。
      刘强强
      在他和柱子面前从不敢犟,便说:“那好吧。”说着便跟小虎子向外面走去。
      “站住,跟我回来。”突然显祖爷从屋里出来,威严地站在院坝中央。
      小虎子自从上次偷瓜被显祖爷拿了书包后,一直对他感到害怕,他一听到这一声音,吓得拔腿便跑。
      刘强强却不在意地抱怨爷爷说:“爷爷,你那么凶干啥,把小虎哥都吓跑了。”
      显祖爷说:“跟那小混球能干好事?回去做作业。”
      刘强强说:“我作业早做完了。”
      显祖爷仍不让:“作业做完了也不准出去,呆在屋里看看书、练练字也好,我们家不像水水家,他爹可是咱谷里唯一一名高中生,要不是他爹娘死得早,或许考起学校了呢。水水跟柱子家里面有人辅导……”
      刘强强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爷爷,你唠叨啥,我们就是去看水水跟柱子哥。”
      显祖爷这才放松脸上的肌肉:“这还差不多,去学学吧,你看看柱子和水水有多理事。”
      刘强强刚向外跑,忽又被显祖爷叫住了:“回来,你把小虎子给我叫来。”
      刘强强纳闷了:“叫小虎哥干啥,你不知道人家有多怕你?”
      显祖爷鼓起眼睛说:“我又不是大白狼变的,怕啥,你去把他喊过来,我不骂他就是了。”
      刘强强这才出去把躲得老远的乔小虎叫了回来,并给他一再保证他爷爷决不会骂他。
      显祖爷从瓜地里挑选了两个好大好大的西瓜抱了过来:“给,把两个瓜给柱子他们带去。”
      强强高兴地跳了起来:“爷爷,你太好了。”
      小虎子也没想到,上次不就因为偷瓜被这凶老头把他的书包都给没收了。这么凶恶的老头,今天居然这么爽快送这么大两个西瓜。
      “小虎子,你听着,今后没有成熟的东西千万别去乱弄,多可惜呀。成熟了的东西也得先跟主人家打个招呼才行。一两个瓜算啥,能把我吃穷吗?你那么乱弄,把手脚惯坏了咋得了,所以我非凶你不可。”
      小虎子连忙点头说:“哎哎哎,爷爷,我都记住了。”
      显祖爷笑了:“快去吧,帮他们拾点柴也算帮助了他们,人都会有三灾八难的。”
      小虎子和刘强强抱起西瓜向柱子家跑去。
      小虎子和刘强强的到来使柱子家有了生气。他们吃了西瓜又玩了一会儿,小虎子这才提议上山拾柴。柱子被两个小伙伴如此的热情感动了。
      四个小伙伴仅一天的时间就把柱子家的柴房装满了。
      第二天一大早,爹回来了,还有很少来他家的舅舅。不知干啥,随行的还有十多个人赶着十多个驼着竹筐的骡马。
      “柱子,水水,来,舅给你俩买了一袋饼干。”舅从黑提包里拿出一封早茶饼干说。
      柱子接过饼干说:“谢谢舅。”说着顺手递给了水水。
      “舅,你真好,我们好久没吃过饼干了。”水水高兴地说,她把饼干放在鼻孔下自言自语地说:“啊,好香。”说着便要拆开。柱子狠狠地楞了她一眼。
      “你饿鬼掏肠了,放到等小虎子和强子来再吃。”
      水水嘟着嘴说:“你知道我要吃吗?人家不就看看这盒子。”
      柱子忽见那些赶马人开始往筐里装着他家刚烧好的红砖,忙撇下水水跑到砖垛前猛地抢了一个赶马人手中的砖,瞪着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吼道:“给我放下,你们在干啥?”
      水水也回过神来飞也似地跑过来张开双手与柱子站在一起:“这是我们修房用的,我不准你们搬。”
      赶马人说:“小朋友,快走开,别耽误了我们挣工钱的时间了。”
      柱子眼里喷出了怒火:“你走开,你们全走开,这是我家才烧的,不准搬。”
      这时爹跟舅走过来,爹说:“快让开吧,这砖是你舅运回去他们用的。”
      柱子倔强地摇着头:“不行。”
      舅舅说:“听话,柱子,明天我给你和妹儿买更多的东西来。”
      柱子一仰头:“我不要。”他伸出抹去脸上的泪水说:“舅,你知道我娘是咋病的吗,就是为了修房子才累出病来的。”
      爹眼里酸酸的,他拉过柱子说:“听话,柱儿,让舅搬吧。”
      “不!”柱子一扭身子坚决地说。
      爹火了:“柱子,你要再倔老子就揍你啦。”说着他强硬地把柱子拉了过来。
      柱子爹的怀里又蹬又踹地闹了起来:“你们不准搬呀,那是等我娘回来修房子用的啊。”
      “快装吧,你把水水弄过来。”爹抱起柱子朝堂屋走去。
      舅舅强硬地从砖垛上把水水抱了下来。眼看全家辛辛苦苦做好的红砖就要被人搬走,仿佛这是在拆毁他家刚修好的新房似的令水水心疼极了。她又急又气,又抓又扯她把她舅穿的崭新的白衬衣上的口袋都撕掉了。最终她也被抱进了堂屋。
      “去装吧,娃们还不懂事。”爹沮丧地对舅说。
      舅又出去指挥工人装砖去了。
      柱子和水水又在爹的怀里挣扎起来。
      “柱儿,听话,让他们装……”
      “不!”兄妹俩几乎齐声发出这个声音。
      爹说:“难道你不想把你娘的病医好吗?”
      爹这句话猛地把兄妹俩镇住了。过了一会儿,柱子才问:“爹,咱是把这砖卖了给娘医病吗?”
      爹默默地点着头。
      水水问:“爹,我娘多久才好啊?”
      爹说:“也许该出院了吧。”他像是自言自语。
      “娘好啦!”柱子兴奋地望着爹。
      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拉着他俩的手说:“哪儿呀,柱儿,水水,爹对不住你们,更对不住你们娘啊。”爹的面孔惭愧极了,“没法医了,家里修房的钱全医光了不说,还欠了五万多元啊!”
      柱子说:“咱这不是卖砖吗?卖了钱继续给娘医嘛!”
      水水也说:“是呀,爹,砖卖了还有那么多木头那么多瓦,全卖了吧,我们不修房。”
      爹把他的这双儿女拉进怀里,声音都颤抖了:“娃啊,这些东西你舅全都要拉走,钱早就从你舅那里借来医光了。你舅今天是来拉回去顶债呀。”
      柱子热血沸腾了,上牙齿把下嘴唇咬出了一排深深的齿印来。
      “呸!”水水冲着她舅的背影狠狠地吐了一下,两只眼睛瞪得老大。
      水水从怀里拿出那封饼干问:“哥,这饼干现在吃吗?”
      “呀,哪来的饼干?”刘强强惊喜地问。
      水水朝汽车外努了努嘴:“他买来的。”
      突然,柱子从水水手中抢过饼干猛地向坎上扔去:“他买的不吃!”
      刘强强惋惜地说:“不吃太可惜了。”
      乔小虎爬上坎把饼干拣了回来:“水水,你敢去抵你舅么?”他把饼干递给水水说。
      “咋不敢,我恨死他啦。”说着她拿起饼干便向停车处跑去。
      舅舅老远便从驾驶室里看到水水跑来,忙下车来抱她:“慢点,水水,看栽跟头。”
      水水一扭身没让舅舅抱。她把饼干递到他面前:“给,这是你买的饼干。”说着她把饼干塞到舅舅手里。
      娘回来了。
      娘是显祖爷和乔三伯用抬她去的那乘简易滑竿抬回家的。
      柱子兄妹俩日日盼夜夜盼的娘终于回家了。但她始终不会叫一声柱子和水水,跟木头似地躺在床上,任凭柱子、水水爬到床上撕心裂肺地呼叫,任凭兄妹俩的泪珠雨一般地落在她的脸上,她就是不会吭一声。
      “别哭啦,孩子们。”乔三伯和显祖爷进来把他俩抱了出去。
      乔三婶和刚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强强妈李孃烧了一大锅水后,动手给娘洗澡了。
      院坝中央,爹蹲在地上,十根手指深深地插进头上那乱草似的毛发里,哭了起来。
      显祖爷在一旁劝他说:“龙全,别伤心了。”
      爹说:“伯啊,我没本事,我对不起秀珍,对不起娃们呀。医生说她的病是能治好的,可我没法子啊。”
      显祖爷蹲下身子对爹说:“龙全,别自责了,你已尽力了,我想秀珍如果知道的话,她决不会怨你。娃们更不会责怪你的。别伤心,振着起来,有啥困难就开口,我们与你共同承担。”
      柱子还从来没见爹这么伤心过,他忙从灶屋里倒来一碗水端到他面前:“爹,喝点水,歇歇吧。”
      爹抬头见因泪水而染了色的儿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两个窄窄的肩膀不时地猛地向上抽颤一下,他拉着柱子的手说:“柱儿,今后你可得替你娘多操点心啊!”
      柱子毫不犹豫地点着头“嗯”了一声。
      十月中的一天上午,爹突然喝农药死了。那天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时,乔三伯急匆匆地把柱子从教室里喊了回去。
      “爹呀,你咋忍心这么做啊!”柱子扑地跪在爹的床边,“你丢下我们咋办呀!……”
      在场的乡亲们没有一个不流泪,他们全都在怨爹。龙全啊,你堂堂一个七尺男子汉都无法生存下去,丢下这双年幼的儿女让他们怎么活哟?
      夜深了,柱子把早已哭哑了声音的水水诓上床睡着后,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娘的床前。这几天忙于爹的尸骨入地,柱子没有时间跟娘作伴。几天了,娘的衣服也该换了。他先吃力地拖出床底下面接娘大小便的便桶,跌跌绊绊地把娘的屎尿倒进茅坑后,才去换娘的衣服。当他刚一揭开娘的被褥,突然一股冷风从娘屁股下面那个洞里涌出来,柱子慌忙找来一个破枕头把那个洞堵上。他想,这么冷了,自己给娘把垫布换勤点就是了,千万别让娘冷着了。给娘洗过澡后,他才着手清洗娘的、水水的和他自己的脏衣服。忽然柱子从娘的衣兜里摸到了一封信,他有些诧异,忙打开娘房间里的电灯,信封里有一张县医院血库的血样化验单,上面除了爹的名字和年月日他认得外,中间的内容便不认识了。除化验单外还有两张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笺纸。纸是从柱子或水水的作业本上扯下来的。柱子一看就认出了这是爹的笔迹,因为爹的字是全谷里写得最好的,他紧靠着微弱的灯光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柱儿、水水,爹的乖乖:
      爹请求你们原谅我了。
      因为从明天开始,你们得靠你们自己生活下去。特别是柱儿,你更要替爹挑起全家生活的担子。水水太小太小了,况且她毕竟是个小姑娘。
      儿呀,你要记住,你的名字叫柱子,爹也知道这根柱子太小太嫩了些,却要肩负起这个破碎家庭沉重的一切。也许你根本无法支撑起这个家。因为爹自这些日子以来,几乎尽其最大的力量来重振这个家庭,多么想回到以前那快乐的生活中去啊。爹知道你最大的心愿就是考上大学,爹也希望你和妹儿都能考上大学。如果不是这场灾难,爹完全有能力去为你们实现愿望的。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怪命运,更怪你爹窝囊,听医生说你娘这病完全能够治好,但还得花好多好多的钱。医生还告诉我,找个按摩老师给你娘作按摩,也许她就会康复过来。当时我打算先去挣笔钱后,再去县城里那个盲人诊所,求那盲人老师教我按摩手法,每天抽空给你娘做按摩,竭力让你娘复苏。昨天,爹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听人说卖血可以挣到几十百把块钱,于是我去了医院的血库。爹万万没有想到抽血前的化验让我差一点昏过去。血非但不能卖,反而证实了爹患了肝炎。医生一再安慰我说:“没关系,这类型肝炎不是绝症,但不能耽搁,而且得了这种病的人必须隔离,因为它的传染性极强,最好不要跟家人生活在一起。天啊,我哪里还有钱治我自己的病啊,于是我想起我还没倒下之前,给我的妻子儿女们挣一笔钱,可医生的警告又响在了我的耳边:传染性极强!这句话震得我几乎倒了下去。你是爹的心肝,你妹儿是爹的宝贝,我决不容忍他们遭到任何伤害,可要我不能跟你们生活在一起,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昨夜里,我在院里徘徊了整整一夜。每当爹望着你们的房间时,我的心就不停地颤抖,想起你兄妹俩天真的样子,爹的心尖尖都被人削了一截,因为爹决定离开你们了,也许这样是对我的一种解脱,但对你们特别是对柱儿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
      柱儿,爹走了。爹没有给你留下半点遗产,反而给你留下你娘这个木头似的病人,还有你那个毫无能力的妹儿。柱儿,现在家里没有一分钱,惟一的财产就是刚刚收获的几排玉米棒。我走后,你也许不能读书了,如果仍然无法生活下去,那就让水水辍学吧。当前最重要的就是要生存下去,另外我还要告诉你,我们家现在已欠下五万零三百元的债,乔三伯家二万零三百元,你显祖爷那里三万元,都没有借据。我走后,他们不会问你的,但是,你不能忘记,因为是你这个不争气的爹给你欠下的。父债子还,现在还不起,长大后一定要想办法还给人家。因为人家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了我们,所以,人死了账不能死。
      柱儿,爹已写了这么多了,这份遗书是爹唯一留给你的遗产,爹会在九泉下千般万般地保佑你们,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的妻子一定会得到幸福的。
      最后一次拥抱你们!
      父:龙全绝笔
      柱子这才明白爹并不是苦于生活的压力而离开他们的,他是用他自己的生命去保全最他的妻子,他的儿子,他的女儿。柱子的泪水早已流干了。只是内心处不停地颤抖。放心吧,爹,柱儿一定要挺起来,一定要想法让我娘恢复知觉,绝不会让妹儿辍学。柱子在爹的灵位前点燃一柱香,跪在地上默默地给爹说。
      这晚上柱子跟娘睡在一起,半夜里给娘换了一个垫布。
      “哥,你不读书了吗?”水水背起书包站在院里问道。
      柱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说:“我没心思了,你快去吧,先别跟我们老师说,他问你时你就跟他说我请几天假在家挖地,要种麦子了。”
      望着水水远去的背影,柱子倚在门框边泪水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柱子一下子成熟了。
      爹离开他们一个多月了。柱子渐渐地从悲痛里迈了出来。他开始挑起家庭的担子了。白天去地里砍早已风干的玉米秆。砍完一个地,他便动手挖一个地。显祖爷和乔三伯常常到地里帮助他。星期天里,水水便和乔小虎、刘强强一起从地里把玉米秆拖回家里的柴房里。夜里水水做作业,柱子给娘洗澡,洗全家的衣服,吃过饭后再脱两个小时的玉米粒。日子几乎天天如此。惟一有变动的是每周末的晚上,显祖爷准会带着刘强强来他家脱玉米粒。乔小虎几乎每晚必到,有时他干脆夜里就跟柱子睡在一起。一个月下来,柱子家的玉米粒便全脱完了,起码有三千斤呢。
      显祖爷和乔三伯老来帮助柱子做农活,可柱子去没有时间去跟他们换工,所以心里老不是滋味。这个晚上又是星期五,周末,显祖爷不但来了,显祖爷的儿子彬叔李孃也来了。他们刚从省城打工回来。
      “柱子,明儿种麦吧。”显祖爷说,“你彬叔跟你李孃回来了。”
      “你们还没种呢?”柱子说。
      彬叔说:“我们你就别管了,反正我们这次回来得耍十多天呢,明儿全都下地去,一鼓作气种了你就去办正事。”
      “办啥正事?”柱子不解地问。
      显祖爷笑道:“你不是说按摩能治好你娘的病吗?你前天对我说,你想去学按摩,正好,把麦子种子地就去,这可耽误不得呀!”
      柱子摇着头说:“不行不行,我走了我娘咋办,我妹儿咋办?”
      “有我呢。”李孃说,“去吧,柱子,难道你还对我不放心么?”
      “不,不,不。”柱子连忙说,“可,可……”他不知如何说了,他只感到内心里一阵发烫,眼角发酸了。
      彬叔说:“柱子,你娘可是大事,明天就去,你那几亩地我们知道种下去。”
      强强说:“柱子哥,你明天去吧,我爷爷今天下午就跟乔三伯说了,明天种你家的麦子。小虎哥也要来。”
      “哥,你明天去嘛。赶快去学会,回来给娘治病,娘就很快会叫我们的名字了。”水水一听柱子去学按摩能治好娘的病,忙不住地劝他。
      “可我还不知道盲人诊所在什么地方?即使找到了人家不教又咋办呢?”这也是他一直担心的一点。
      大伙忙商量起办法来。
      “显祖伯,要不明天你陪柱子去。”乔三伯不知几时来的,一推门便对显祖爷说。
      “唉呀,死三哥,来也不打个招呼,吓了我一跳。”李孃笑骂道。
      乔三伯笑着说:“你们的声音跟高音喇叭差不了多少,对面山梁上都能听得到。我倒被你们吼得不能入睡呢。”乔三伯递了一只烟给彬叔后说,“显祖伯见多识广,嘴又能说,有他一起柱子准能学到技术。”
      显祖爷笑了:“看你把我吹到天上去了。”他想了想说:“那好吧,明天我带柱子去,地里就交给你们了。”
      “行,就这么办。”大伙异口同声地说。
      柱子眼中噙满了泪水。他忙转过头去用衣袖悄悄地擦了擦眼睛。
      显祖爷带着柱子走街串巷终于找到了爹所说的盲人诊所,然后记住地址回到了农贸市场里。显祖爷花了八十多元钱买了一只大红土鸡公和二十斤上等糯米。柱子不知显祖爷用这些东西干啥,只跟在他的后面听从他的吩咐。
      显祖爷不愧为久闯江湖的人物,装着看病的样子凭他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很快跟那姓刘的盲人按摩医生拉上了关系。翻年谱查辈份,别看显祖爷六十多岁了,他却按辈该叫刘医生为堂叔。显祖爷左一个叔右一个叔喊得刘医生心花怒放,乘此机会他忙把大红鸡公和糯米放进了刘医生的里屋。刘医生拦也拦不住这个比自己差不多大一倍一口一个老辈子的心意。但他同时也看出了显祖爷一定有事求他,便问:“老侄子,别光顾说亲情了,你是不是有啥事?”
      显祖爷这才把柱子娘得的那种病说了一遍。惟一对刘医生扯了谎的就是把柱子娘说成了是他的闺女,柱子是他的外孙。开始刘医生满口答应给柱子娘医病,但不敢保证能否康复。显祖爷把柱子家的情景说给他听了后,请他收下柱子为徒,并保证今后不开诊所,只是为救娘,并在暗地里扯了扯柱子。柱子领会了显祖爷的意思,忙一口一个祖爷爷地叫得欢。刘医生见状,也就爽快地答应了。显祖爷又给了一百元给刘医生作柱子的生活费后,才告辞回去了。
      柱子依依不舍地把显祖爷送到了城郊。分手时显祖爷又把身上惟一的二十五元钱塞进了柱子的衣兜里。柱子想推辞,但却没有那个胆量。县城里他举目无亲,连上厕所都要花钱,柱子眼里像钻了沙子似地望着眼前这个他曾诅咒过的老人。他想说话,可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哽住了。突然,他扑通一下跪在了显祖爷面前。显祖爷愣住了,忙把他拉起来搂在怀里:“柱子,别这样,爷爷知道你的心情,记住,男子汉绝不能向一切困难屈膝,知道吗?爷爷当然希望得到你的回报,但不是这个,而是要学会技术,让你娘的病好起来。这就是爷爷最大的愿望。”然而,泪水此刻间很快地布满了他那古铜色的脸膛,声音有些变调了:“爷爷知道你是一个坚强的孩子。记住,天大的困难咬咬牙会挺过去的。明天的太阳仍然会从同一个方向升起来。”
      显祖爷走了。
      柱子把手伸到衣兜里,攥紧那张五元的钞票,一直望着显祖爷渐渐远去的背影。
      柱子用最快的时间学会了人体各个穴位的按摩手法和要领。他惦记着娘和水水,便告别了盲人刘老师回到家里。
      当晚他依照老师制课程表的规格,为自己画制了一个作息表格贴在他的床头。每天早上六点钟起床,用显祖爷送给他的那付小型水桶挑一缸水,然后叫醒水水帮忙烧水煮早饭。喂完娘的早饭后下地干活。每隔两个小时回家一趟,给娘换一次垫布。十一点半回家煮午饭。下午上山砍柴。除去自家屋里烧的外,余下的每个星期日和水水各背一捆到十里路远的集镇上去卖,卖的钱便作家里的开支。每晚上水水做完作业后,自个学煮晚饭。他便开始给娘按摩,有时时间紧,他不得不丢去一些作息表上规定的事项,惟有一项不能丢,就是给娘做按摩,狂风吹不动,冰雪冻不了,无论怎样的忙碌劳累,他都决不放弃或缩短这项似乎钢筋浇铸的事项。兄妹俩太想娘了,毕竟兄妹俩还是年龄总和刚刚二十岁的孩子呀,虽然每天守护着他们的亲娘,虽然他们的娘跟木头似地一直躺在床上,虽然他们的娘甚至连一句话也不会讲。但是娘能够吃饭,这就让柱子兄妹幼小的心中埋藏着希望,他们太渴望人间这份最最幸福的母爱了。他们压根几没有奢望能治好娘的病,让她来操持家里一切繁忙的活儿,或者做一些简单的家务。他们仅仅企盼娘的神志忽然清醒,企盼娘就那样躺着叫一声他们的乳名也好,哪怕听到她责骂的声音,也是一种无限的幸福。
      “妹儿,去睡吧,都十点钟了。”柱子一边熟练地在娘身上运动着他那已生出茧子的小手,一边对在一旁望着他的水水说。
      水水迟疑地移动脚步望了柱子一眼,向房间走去。到了房间门口时,她又停住了脚。
      柱子发现水水今晚有些异常,他一面不停地按摩一面问:“咋啦,有事么?”
      水水这才小声地说:“老师催缴考试费了。”
      柱子心头一紧:“多少?”
      水水说:“一百元。”
      柱子略一沉思,便说:“行,快去睡吧。”
      “下个星期一必须交完。”水水补充说。“不然就让站到后面听课。”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更加小声。
      柱子故作轻松地说:“没事,还有四五天呢。”
      水水放心地去睡了。她哪里知道她哥把衣兜抖空也只有八元钱了。这还是全家油盐开支的预算资金。
      这一夜柱子没法入睡。
      第二天傍晚,水水刚做完作业,柱子便对她说:“别忙闲的了,你自个煮饭,我出去一下。”
      柱子出门稍一思考,便朝乔小虎家走去。
      乔小虎跟他爹到谷外机面厂磨玉米去了,家里就他娘和他奶奶正吃饭呢。
      “哟,是柱子呀,快坐下吃饭。”乔奶奶忙起身把柱子拉到凳子上坐下,然后去给他盛饭。
      柱子跟乔小虎很要好。两人从没有拘束过,所以他也就毫不谦让地端起碗吃起饭来。
      “婶,三伯几时能回?”柱子端着碗问道。
      乔三婶说:“快了吧,都去了有些时间了。找他有事吗?”她问。
      柱子望了乔三婶量眼,又看了看乔奶奶才说:“我妹儿昨天回来跟我说,学校缴考试费了……”
      乔三婶立即打断他的话说:“是呀,小虎他们班也在催呢。今天一放学便跟我们闹,说都交了,班里只有他啦。我弄得没办法了,家里也没钱,刚才我叫他爹到哪里借点度过这难关。”
      柱子心里刹时冷了半截,眼见乔奶奶狠狠地瞪了乔三婶一眼,接着不停地给他夹菜。
      柱子吃力地扒了半碗饭后,就怎么也吞不下去了,他怅然地搁下碗对她们说“奶奶,婶,你们慢吃,我走了。”
      任凭乔奶奶怎样挽留,柱子还是丢下碗走了。
      柱子这一晚上几乎走遍了整个龙吟谷,都没能借到一分钱,他知道,其实很多的人家里并不是没有钱,只是人家都不愿借给他。婉言同情的语言,使他的耳朵里听出茧子了。
      柱子呀柱子,你怎么连妹儿的学费也付不起呀,你太没用了啊,柱子悄悄地蹲在自家的院坝里,用手捂住面孔,自责和惭愧的泪水悄然而出,把手染得湿润润的。
      “哥,吃饭吧!”水水不知什么时候已把饭给他端到了面前。
      柱子无言地接过饭碗,但却望着碗里的饭发呆。
      “哥,借到钱了吗?”水水讷讷地问。
      柱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摇着头轻轻地吐出一个字来:“没。”
      水水洗了碗又扫完地才来到娘的房间,她默默地注视着柱子为娘按摩的动作,一直到他完毕。
      “怎么,你还没睡?”这时柱子才发现水水还伫立在那里。
      水水小声地说:“哥,我不想读书了。”
      柱子吃了一惊:“为啥?”
      水水说:“学费太多了,反正家里也缺人手。”
      柱子光火了:“放屁,你不读书回来干啥,背不起挑不动,反而成了累赘。”
      水水争辩说:“我能帮你煮饭,也学会洗衣服了,而且也可以跟你学按摩。”
      柱子坚定地说:“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水水也急了:“可你到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呀?我知道你今晚上出去借钱了,可人家都不愿借给我们。”
      柱子说:“你别管,还没到星期一呢,快去睡,明天早点去上学,不然小心我揍你。”
      一晃便到了星期天。
      尽管柱子这几天拼命地砍柴拼命地卖,但现在平坝地区的人家不是烧电器、天然气就是烧无烟煤,木柴便卖不到好价钱了。每天他吃力地背着五十多斤到集上,也最我能卖六七元钱。凑积起来也还差七十多元,眼看明天就是星期一了,到了晚上柱子狠下心背上一袋新收的玉米向显祖爷家走去。这是那天晚上他惟一没有去的人家。他怕像遇到乔三婶那种态度,因为他家欠显祖爷家比乔三婶家还多一万元,今晚上已把他逼上不得不走这条道了。这是他兄妹俩最后一线希望了。说实话,他真舍不得卖掉一百斤玉米去给水水缴考试费。因为今年的收获就是这些玉米,开支也大部分靠着这些玉米。除去换大米的部分,余下的全部留给娘作医疗和营养特殊的保障。这仓玉米就是他娘康复苏的惟一依托,就是他兄妹俩亲爱的母亲。可自己已辍学,难道他会真的去实现爹那迫不得己的遗言——让水水辍学吗?不能啊!他虽然无缘圆大学梦了,可水水能,她的成绩那么好,那样不是毁了她吗?不,他决不。于是他决定卖了粮食供妹儿念书。
      柱子汗流浃背地把一口袋玉米背到显祖爷家时,爷孙俩刚吃过晚饭。
      见柱子这时背袋玉米来,显祖爷费解了:“柱子,你背这来干啥?”
      柱子抬起手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爷爷,你买了这一百斤玉米吧。反正家里也没处放。”
      显祖爷笑了:“真的没处放吗?这么久都放下了,难道这玉米还会涨么?”
      柱子忙说:“爷爷,我真的没处放了,你就买下吧,这里是五十斤,马上我转回去再背五十斤来。”
      显祖爷见他那副着急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几分。为了证实他的判断便说:“好吧,没处放就放在我家吧,反正我这里有多少都能放下的。”他只字不提钱的事。
      “这……可……”柱子不知怎么办好了。
      显祖爷轻轻地一使法便使柱子现了原形。
      “怎么,放心不下,怕爷爷给你吃了?”他打趣地说。
      柱子连忙说:“不不不,爷爷,你别误会,我只是……”他打住了话头。
      显祖爷这才问:“小家伙,老实对爷爷讲,是不是家里急需用钱?”
      柱子这才老老实实点着头说:“嗯,是我妹儿明天等着钱缴考试费。”
      刘强强一口接过去:“我一猜就是给水水卖钱缴学费,我们全班都缴完了,就水水了。”
      显祖爷摸住柱子的头,语重心长地说:“柱子啊,有困难就直接找我好了。这粮食千万卖不得呀。这是你娘仨的命根子啊,你跟水水太小,根本不能挣钱,你娘那病那营养和家里的一些开支,几乎全都盯着这堆粮食,咋行?明儿跟爷爷上山去,爷爷教会你识草药,什么五倍子、五加皮、细辛之类的中草药,咱这些山上都有。闲时上山挖点采点,晒干卖到镇上的药店,也是一笔收入,可以补贴家里,万不得己时,千万别卖粮食,知道吗?急时用几十百十块钱,就来找爷爷,爷爷怎么也要帮你。”
      柱子倍受感动了:“可我家已欠了你们三万零一百二十五元钱了哇。”
      显祖爷愣住了:“哪来那么多?”
      柱子说:“就那么多,我还没算尽呢。光我娘医病就借了你三万元,到县里学按摩时,你替我交了一百元的住食费用,走时又给了我五元,就这样,我还没算上你买的鸡和糯米的礼信钱呢。”
      显祖爷一抱搂着了柱子:“娃啊,爷爷压根儿没想这些呀,根本没有考虑让你还钱,爷爷心里想到的只是帮你怎样生活下去,怎么度过这个困难时期,知道吗?”
      柱子仰着头说:“可我们家总是欠了你的债呀!”
      显祖爷说:“娃,你可别老把这些事揣在心头,它会在无形中给你很大一种压力。眼下你应该完全抛开这些,尽力去为你娘为你妹儿着想,我那天见你娘脸上有些光泽了,我相信你一定能使你娘清醒过来,至于我借给你们的钱,等你和你妹儿长大后,再去挣来慢慢还也不迟。”
      柱子说:“可你要用……”
      “谁说我要用啦?”显祖爷打断他的话说:“你彬叔和强强他妈在省城里打工,每月能挣到两三千元嘞,今后爷爷见你卖粮食可要生气了,急用三五百的我还掏得出来。”
      柱子感动得把头贴在了显祖爷的脸上:“爷爷,你待我们真好!”他由衷地说。
      显祖爷笑了。
      龙吟谷的人家早已把年货置齐了。这几年肚子装饱了,也该弄点啥像样的,于是杀猪过年几乎成了谷里的时髦。往年柱子家也是要杀猪的,而且年年家里杀的猪无论大小还是肥瘦都没有人家敢来比,今年柱子别说杀猪,家里连根猪毛也没有。可这个年总要过,娘躺在床上也许知道过年了,水水虽然不敢在他当面提过年的事,从她那双眼里也能看出她也在盼望过年。柱子决定把家里也弄一点像过年的气氛。年三十这天,他狠了狠心,瞒过谷里的人天还没亮便背了五十斤玉米到集上卖了,买了三副红彤彤的对联,买一小袋汤元粉和汤元心,又割了三斤多肥肉。昨晚水水就说,过年了她肯定会把肉吃够一顿。柱子何尝不想把肉吃够呢。近半年了,他总共没有吃上半斤肉,但他每个星期都会割回家半斤或一斤的,用一个小沙罐把肉煨在灶膛里。娘吃肉,他跟妹儿喝汤。有时他见水水眼巴巴地望着,便从上面扯一小块给她。水水只是闻闻便说:“闻都闻腻了,还是给咱娘吃吧。”兄妹俩谁也不愿尝一个。
      柱子急于回家收拾屋里,没在集上久逛。只是在出场口时,见一摊贩零乱地堆了一堆小孩子家穿的布鞋、单鞋、棉鞋、长的、短的、肥的、瘦的尺码齐全,他放下背篓蹲下去挑了很久才挑选了一双二十公分长的棉鞋问:“叔叔,这双多少钱?”
      商贩笑了:“小朋友,那双你穿不上,另挑一双吧,要不然你先试试,合脚才买。”
      柱子说:“我给我妹儿买,她八岁了。”
      商贩想了想又挑了一双十九公分的说:“这双吧,那双也许长了。”
      柱子说:“就这双,长点明年刚好。”
      商贩笑了:“行,依你,就那双。”
      柱子问:“多少钱?”
      商贩说:“不贵,五元。”
      柱子说:“少点,三元行不?”
      商贩说:“不行哟,小朋友,我这价已亏血本啦!”
      经过讨价还价,柱子最后以四元的价钱给水水买下了。
      水水的脚早就生冻疮了,见柱子给她买了双棉鞋,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立即脱掉去年爹买的那双白网鞋,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柱子从来没有做过汤元。他见娘做过,可他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像娘做的小巧玲珑,又好看又好吃,总是做得太大,而且大得出奇。最多七八个就能装满一大碗,而且特别的耐煮。他夹开几个里面还是白生生的生面,于是他不住地催水水把火烧大些。
      汤元终煮熟了,由于火烧得太猛太大,把所有的汤元都煮漏馅了,黑黄黑黄的汤元心把锅里的水都染成了黑黄色。
      柱子舀了几个装一碗对水水说:“妹儿,你把这碗汤元端到堂屋里去摆起,敬敬爹,敬过爹后归你啦!”
      水水摆好汤元,虽然没有香蜡纸钱,但她仍然那么虔诚地跪在地上冲着爹的照片说:“爹,吃汤元了,吃吧,爹,今天过年了,哥把汤元做得大,吃了顶饿,可我把火烧得太大了,全煮烂了。爹,你可别怪我呀,我不是有意的,真的。”她不知还该说些啥,想了想又说:“爹,快吃吧,你吃过就归我啦,我只希望你吃了汤元后,保佑娘早点好,保佑她会说话。”她偷偷地转过头见柱子没来又说:“你可千万别保佑我考上大学。我们家没钱了,可我的成绩总是那么好,一定是你在暗地里保佑我吧,我敢肯定一定是你。爹,你要保佑哥才能挖好多好多的草药,那样会卖很多很多的钱,等我们存好多钱了后,我哥就把娘送到省城的大医院里去,那里准把娘的病医好,这是哥说的。”
      就在水水独自一个人跟九泉下面的爹说话时,柱子也开始给娘喂汤元了。
      “娘,吃汤元了。”柱子每次给娘喂饭时,都要跟她说话。虽然娘毫无知觉,虽然娘也许根本听不到他说了些什么,可他仍然是那么孝顺。也许这样才能使他那颗幼小干涸的心灵获得朝露似的湿润。他把煮漏心的汤元夹成一小块,又在那没煮化的红糖心上蘸了蘸,然后用嘴吹了吹对她说:“娘,今天是年三十,我煮的汤元,可不知怎么的把它煮烂了,没有你煮的好吃。”他一面边吹边喂边说话。突然,柱子发现紧挨娘的鼻梁的那两只眼角处有两粒豌豆大小的水珠,开始他以为是自己给娘喂汤元时不小心滴在上面的,所以他毫不经意地腾出一只手替娘擦掉。谁知马上又从眼角里滚了出来,柱子惊呆了,他很快地回过神来,慌忙放下手中的饭碗,俯下身子伸出舌头去舔了舔
      那两颗晶莹的水珠,咸咸的,呀!是泪水,是娘的泪水!柱子猛地跳下地狂跳起来:“娘,娘,妹儿哟,快来呀,你快来看,咱娘在哭,咱娘会哭啦!”
      水水风也似地扑进来:“是吗?哥,哪里?”
      柱子蹦跳着指着娘的脸庞说:“妹儿,你看你看,那不是,我尝过了,是泪水是泪水。”
      “我尝尝。”水水连鞋也顾不及脱掉便爬了上去。对,是咸咸的泪水,水水不是舔,而是在往嘴里吸。这仿佛不是泪水,而是娘那又香甜又醉人的乳汗。“哥呀,咱娘会哭啦。”她的语音完全变成了哭腔。
      这时柱子发现,渐渐的,从娘眼角里流出的不再是泪珠了,而是四股毛线粗的液体分别从四只眼角涌出来,顺着鼻梁流到嘴唇,顺着脸颊流到了脖子里。
      “妹儿,快,快去给娘拧把热帕来,快呀!”柱子拉下水水,爬上床去,用右手搂起娘,左手不停地抹着娘脸上的泪水,两只同样盛满泪水的眼睛注视着娘的变化。奇迹发生了,他发现娘那双好看的凤眼在泪水的浸泡下渐渐开始放出光泽来。突然,娘的嘴唇开始蠕动,好像想说什么。柱子的心狂跳不止:“娘……娘……”,他结巴起来。
      终于,娘的嘴里吐出了一个极其微弱的声音:“柱……儿……你……苦……”
      柱子终于放声大哭起来:“啊,娘,我的娘呀,柱儿不苦,柱儿真的不苦啊……唔……”他搂紧了他日思夜想的母亲。他历尽千辛,图的啥,图的就是听见娘能呼唤一声他这乳名啊。
      水水刚刚把水端进门,突然听到娘的声音,她愣住了。突然,“啪”一声扔掉手中端着热水的盆子,飞奔过去,爬上床,紧紧地抱着娘的脖子,把头挤进去,用她的小脸蛋去紧紧地贴在娘的脸上,生怕她突然跑掉似地跟柱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娘哟,我的娘哟,娘,娘……”
      近两百个日日夜夜啊,一个破落零乱的家庭,一双年仅十三岁的肩膀,一个七岁多的小女孩,苦啊苦啊,盼啊盼啊,多少次从梦里哭醒,多少次,兄妹俩流着泪痴痴地望着娘,让那酸楚的泪水浸湿两张稚嫩的小脸。人们在怀疑,是什么力量让这两个幼小的生命能如此般顽强地生存下来。这些只有柱子知道,是娘,全是娘,是娘这副仅仅躯壳的毫无知觉的生命在支撑着他,是娘的存在作为他们精神支柱,娘的存在甚至是驱使他们竭力生存下去的惟一依托。伟大的母亲才是这个破碎家庭里的中流砥柱。因为他俩从来没有怀疑过娘会醒来。来了,这一天终于来了,这是一个令人欢喜的夜晚,令人振奋的夜晚,令人忘却一切的夜晚。
      阳春三月,麦苗儿开始抽穗了。
      娘的病情在柱子坚持不懈的按摩下,再配合医生的治疗后,居然能拄着棍子走几步路了。娘的好转使家里充满了生机,水水那纯洁的本质又回到了童年。
      前天,柱子请显祖爷爷和乔三伯把娘送到医院里作了一次全面的检查。医生下的结论让柱子充满了信心。只要娘坚持服药和柱子坚持按摩,至多三个月后,娘就会完全丢掉棍子了。柱子想应该没有问题了,因为春天到了,山里的好多卖钱的植物都生长出来了,更有一种被山里人叫作苦苔的东西,居然在城里能卖到好价钱。据说这苦苔里含有维生素,含有人体所需的多种微量元素。镇上有商贩把价钱出到了每斤两元多呢,于是柱子开始专门采苦苔,每天一早起床,用书包装上几个昨晚煮熟准备在山里吃的土豆进了山。早饭仍由水水在娘的指点下去做。她居然会做夹心的馍了。一天下来,柱子总少不了卖十多二十元钱的,如果逢去县城给娘买药,他便把苦苔扎成半斤左右一把,用背篓背到县城里以每把两元的价格很快便被抢购空了。这一趟准比在集上卖给商贩要多卖近十元钱。柱子家里没鸡下蛋,于是多卖的钱就给娘买二三十个鸡蛋,他知道的属于营养的物品除了肉便是鸡蛋了。
      然而,苦苔的季节却很短很短,就那么两个月的时间,好像一晃便过了似的。紧接着,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柱子面前——没粮食了。这个事实几乎把柱子震晕过去。为了治好娘的病,年前的开支基本是靠着卖粮,他没能料到,家里的粮食居然接不到收割小春。柱子坐立不安起来,粮食是家里最大的经济支柱,是娘完全康复的最后保障。现在别说卖钱给娘治病,全家的生存也快没了依靠。现在惟一的办法就是省粮。但是,娘的病情正在好转,也正需要营养,娘不敢断粮,水水自娘复苏后没了以前那么听他的话了,断粮的事千万不要让娘知道,否则娘也会跟他们一起省食的。他怕水水嘴不严,所以不敢让水水也断粮。于是他开始每天吃两顿饭,而且尽量往饭里掺玉米面和菜叶,有时实在挺不住了便进山里去找些野果子抵抵,回到家里还得强装没事,生怕被娘看出破绽来。
      柱子每天都要去地里转几圈,摸摸已经开始黄叶的麦秆,捏捏鼓胀胀的麦穗,心里不停地安慰自己,别急别急,快了快了,顶多再过二十天这麦就能收了。每次看到这麦穗,柱子不由得感激显祖爷来。柱子家的小麦今年在整个龙吟谷里算是顶尖地好啦。谷里人一见到这麦总在暗地里说:没有爹娘的娃能种出这么好的小麦来,肯定是老天的照应。柱子听了苦笑笑,只有他知道,若不是显祖爷暗地里给他地里上了几包化肥追了追,他的小麦能长这么好么。若不是显祖爷悄悄地喷了两次治红蜘蛛和赤霉病的农药,他的小麦能有这么整齐,这么上粒吗?柱子表面上没有吭声,但暗暗地把这些化肥农药写在了欠显祖爷那三万零一百二十五元钱的后面。现在还不起,他还会长大的,他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加倍偿还给他——世界上他最最亲近的老人。
      这些天来,柱子总感到四肢无力,无精打彩的,前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牙龈开始出血了,而且这两天常常这样。今早上被娘发现了这一症状。娘吓慌了,拉住他仔细地观察,嘴里不停地说:“柱儿,你这是咋啦?娘看看,快去医院看看,快去,我的儿哟,你可千万别出事呀。”
      柱子当然不希望他有事,因他是全家的顶梁柱。他肩负着娘和水水的一切责任。虽然他才仅仅十四岁。
      柱子拖了一天,上山挖了一天草药。第二天把草药便宜地卖给了一个草药贩子,他想起自己的责任,不得不到县医院做一次检查。
      柱子万万没有想到,医生的诊断差一点让他栽倒在医生面前:再生障碍性贫血!!!
      检查完毕后医生睁大了眼睛吃惊地问:“你这是怎么回事,在家里没吃饭吗?小小年纪怎么会这样?”医生责备地说:“你知道吗?正常人的血色素应该在8—10毫克之间,你却连3毫克都不到,这怎么得了?快回去叫你的父母来办入院手续。”医生忙催促他说。
      柱子好不容易稳定下自己的情绪说:“叔叔,不住院行不?”
      “不行,必须立即住院,否则,会导致严重的后果,甚至导致生命危险。”医生斩钉截铁地说。
      柱子心头慌极了,甚至连放在医院的背篓都忘记拿了。开始他失魂落魄地向龙吟走去,后来却突然放开步子,一口气跑到了龙吟谷的丫口上,坐在山头上让那浸满苦味的泪水流进胸膛。他真想冲着这龙吟谷的天,这龙吟谷的山放声大哭一场,他害怕极了。
      死亡的预兆让他颤抖不己,整个虚无的思想占据了他。从未受到如此的威胁却明明白白地摆在他的面前。医生的告诫如同法官给他的判决,坟墓朦胧的恐怖像电影里的镜头似的不断地他的脑海里闪回,使他感到像站在冰雪地里似地发冷。此时此刻,他觉得什么都完了,整个龙吟谷的东西也变得如此的陌生,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悲哀的省略号。
      “哥,你坐在这里干啥?”不知什么时候了,水水都放学了。
      “没啥。”柱子慌忙说。
      水水说:“你骗我,你明在哭。”
      “你胡说。”柱子突然光火了,“再说我甩你一耳光。”
      水水毫不示弱地说:“你骗人,你就是在哭。”
      柱子果然猛地掴了水水一巴掌:“快滚,不然我打死你这死女子。”
      水水懵了。这么多年来她跟他虽然常常拌嘴,他也总那么恶狠狠地对她咆哮,但他从没动过她一根毫毛,即使在娘还没有恢复知觉的日子里,水水不敢顶撞了,只是大哭起来向家里奔跑去。她要回去告这死柱子的状,娘至少会拧他的耳朵的。
      天擦黑时柱子才回家,娘和水水已把晚饭摆好在等他了。
      “柱儿,你为啥打你妹儿呢?”娘的语气虽然不严厉,但却含着责备。
      柱子一声不吭地埋头扒饭。
      水水在一旁怂恿起来:“娘,你看他连一点认错的意思也没有。”
      娘看了他一阵才说:“柱儿,你这就不对了,水水得罪你了吗?她如果真有什么地方做错了,你可以批评她,但我不准你打她。”
      柱子放下碗说了声:“娘,我要去睡了。”说完便径直去了房间。
      水水不满地说:“娘,你看他的态度。”
      娘对柱子今天的举动感到纳闷,也许他今天太累了,她说:“别闹了,水水,你哥今天去县城那么远,一定累了,你去洗碗吧。”
      娘拄着棍子来到柱子床前,微弱的灯光下见儿子憔悴了许多,尖尖的下巴上两只眼睛哭得通红。她心痛极了:“柱儿,你哭啥?”她忙问。
      柱子说:“没啥,心里憋得慌。”
      娘问:“慌啥,你去医院了吗?”
      柱子忙说:“没没,没有。”
      娘问:“那你心里慌啥?”
      柱子想了想说:“娘,我们快没粮了。”
      娘笑了:“我昨天就看到了,傻儿子,没粮就慌啦?娘知道你们兄妹很孝顺我,特别是你,太苦了……”
      柱子打断娘的话说:“不,娘你说错了,我现在感觉不到苦,可是……”
      娘说:“别慌了,今天你显祖爷给我们担了一百斤大米来,省着点能吃两个月呢。”娘知道儿子这几天一定会为全家的生活去操心,所以一大早就杵着棍子找到了显祖爷。“别东想西想的,快睡吧,明天必须去医院检查,听到吗,柱儿?我要看到医院的化验单,要不然我就陪你去。”
      柱子忙说:“知道了,娘,你去睡吧,明天我就去医院。”
      娘终于出了房门。
      这时柱子心里感到更加惶恐,他刚才生怕被娘发现了他的病情,因为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自己今天的举动,但不知怎么想,他的内心里一直浮动不安,并隐隐约约地看到了自己的尽头。他还不到十四岁呀,难道真的走到了人生的尽头了吗,他历尽艰辛才让娘回到了身旁,虽然他们仍然很苦,但从心里感到了欣慰,并看到了希望。然而,厄运却千方百计地光顾,贪血当然不是绝症,若要医好得花几千元钱呀,别说几千元钱,就是几十元他也医不起了。为了让娘早日康复,为了省粮省钱他才每天吃两顿饭,即便如此他仍然栽进了苦难的大坑。现在咋办?一边是娘和水水,一边是他的生命能否存在,即使顾着自己,可用什么办法来挽救自己的生命,粮食没有了,难道卖掉这几间栖身的茅草屋吗?命运把爹走的那条道又伸了过来。他去了,娘和水水却能生存下来。但他还不满十四岁,他对这个世界充满过无限的幻想和热爱,他想起去年的儿童节,想起跟小虎子去偷显祖爷的西瓜,想起了娱乐园里的那面哈哈镜,想起了那魔术般的手拉面条……,可是,他的存在将是娘和水水最大的累赘,说不定会把他亲爱的娘逼回毫无知觉的那个日子里。不行呀,千万不要让娘……,他不敢想象娘的后果,于是一狠心决定走向爹的那条路。
      半夜里,柱子悄悄地起了床,他怕惊动娘和水水,连电灯都没敢开,划着火柴在屋里翻到了还是爹走时喝的那半瓶“氧化乐果”,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了下去……
      自从柱子今晚一进门,娘就察觉到他的神色有些异常,娘的心头不平静了。她一直没有睡着,柱子找农药的声音把她惊动了,忙起床摸到柱子的房间,拉开电灯时柱子刚刚把农药瓶子扔掉,她吓呆了。
      “娘,你还没睡?”柱子反而平静下来。
      突然,娘猛地扑上去抱住他:“你这是在干啥?快,快,快吐出来,快吐出来呀。”她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用力把柱子按在地上又揉胸口又掏嘴地喊了起来:“水水,水水,快去,快喊你显祖爷爷来呀,你哥喝农药啦……”
      水水吓呆了,连衣服也没穿便把显祖爷和谷里的人们叫来了:“爷爷呀,你一定要救救我哥,一定要救救我哥啊。”水水跪在冰冷的地上向人们求情了,她完全忘记了昨傍晚哥打过她,她只知道哥哥是她不可缺少的亲人。
      “傻孩子,你这是干的啥哟?”显祖爷爷哭着搂着他,“你们快跟我把他送到医院里去,快呀!”他一面吩咐人们,一面抱起柱子便走。
      可柱子用双脚死死地夹着显祖爷的腿,使他无法迈步:“爷爷,我不去医院,我不去呀!”
      显祖爷泪水都糊住了眼睛了:“娃,听话,呵,千万别耽误了时间。”
      娘慌了,她扑通一下跪在了柱子面前:“儿呀,你要再不去娘也不活啦,你死了我还活着干啥,我还活着干啥呀!”
      柱子呆住了……
      一切完毕后天已大亮了,幸好柱子喝下的农药过了期,否则早就没救了,他是让显祖爷和谷里的几个人背到县医院的,娘和妹妹也来,是乔三伯他们用滑竿把娘抬到医院里的,这时娘和显祖爷才从医生那里看到柱子的化验单,娘抱着柱子泣不成声了。
      同病室的一位叔叔流着泪听完这个辛酸的故事,他用一块精制的笔记本记下了这个故事,忙出去了。
      第二天,叔叔手中捏着当天的一份报纸,在这份报纸的社会新闻版上赫然印着:”没有花季的少年”,这篇文章几乎占了整个版面。
      不一会儿,病室里来了很多很多的人……
      “放心吧,小朋友,你的病,你娘的病,医院全免治疗。”一位县里的干部说:“小朋友,安心养病吧,县委和政府已和医院谈好了,你所有费用都将免去,包括你病好了去读书的一切费用。”
      柱子的眼眶湿润了,有两粒晶莹的东西在翻动着,慢慢地滚出了眼眶。
      这一天整个病里热闹极了,有乡镇领导、有公司经理,还有柱子母校的师生,他们没有送什么东西,而是一个精制的花蓝,上面贴着一张字条:献给你,我们最敬爱的同学。
      泪水滑落下来,染透了床单。柱子哭了,娘也哭了,显祖爷也哭了,整个病室里的人都哭了……
      (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