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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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行头都置办好了，您可要起身了？”
冯紫英瞟了眼跟前的小厮，不置可否，依旧坐着。
“今儿是你兄弟的好日子，你这般模样，算是怎么回事儿呢？”冯夫人看儿子闷闷不乐的样子，上前来轻声问道。
兄弟？这样的形容绝不是冯紫英想要的。他对母亲笑了笑，道：“儿子一时想到些事情出神而已，心里自然也是替他高兴的。”
冯夫人略点点头，道：“我和你爹还以为你是担心人家珠儿有了媳妇绊住心，便不再与你亲厚了呢。”
“瞧娘说的，我没那么小心眼。”话虽是如此，但冯紫英心中所想，却是贾珠近日已然不再与他亲厚，原因当然不可能是因为李纨。被冷落令人抑郁，不明所以更另人颤抖。无论如何，今日都要得出个结论了。
“你呀。”冯夫人拽起儿子，细细为他整理衣衫，嗔怪道：“你不小心眼儿，却也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主。人人都看得出你在意珠儿，但不是娘说道，凡事要注意个分寸，别让不相干的人说了闲话。”
“乱嚼舌跟的下贱种子，这辈子也就是个说闲话吃闲饭的命！”冯紫英恨恨道。
冯夫人吃了一惊，看儿子神色狠厉，只有劝道：“你听听，这话哪像个大家读书公子说的。珠儿虽不及你圆滑，也不十分懂得经营，但人家看看就是个中规中矩的好孩子。现世里不缺懂得巴结权贵迎合圣意的人，缺的是珠儿那样正直勤恳的臣子。单是这一点，你就该好好学学。”
“娘。”冯紫英被这话逗乐了，笑道：“那是政老爷刻板严谨教导出的儿子，我就是想学，神武将军府也没这门风啊。”自己偏又是爱着贾珠的执着，和偶尔透露出的单纯善良。本是觉着自己替他钻营取巧了，他安安心心科举入仕，做一世贤臣，会得个美满结局。可现下的光景，怕是贾珠已然不需要的。想到这里，冯紫英的笑僵在脸上，一时间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
好在冯夫人并未看儿子面色，顾自道：“你没这心性，向来也不信儒家修身治国之道，哪里就和门风扯上关系了。”
“我不信也是爹教导的，要是生下来娘日日在我耳边念些人之初的话语，保不齐我现在就信了呢。”
“哼，再油嘴滑舌，就给你寻摸个厉害媳妇儿，好好治治。”冯夫人拍了儿子一巴掌，吩咐下人道：“去请老爷动身。”
长街两旁已然红幔潋滟，锣鼓喧鸣震得脑壳生疼。冯紫英瞅着跳跃浮动的火把渲染漫天飞霞，大千世界仿佛只剩了今宵贾府欢愉，人心原是如此狭隘，看不得这喜庆欢乐。鹧鸪枕、翡翠匣、神丝绣被、玉如意、瑟瑟幙、纹布巾、火蚕绵、九玉钗……听着贾府门人报着些门客送来应景的物件，冯紫英心头像被刀剑剜去一块儿，苦楚空虚随着血泪涌出，模糊了眼前光景。
见过新人行礼，女眷由人引着去了内庭园子里看戏，只有元春稍后，吩咐着府中老婆丫鬟为各府小姐备上新鲜茶点。
冯紫英瞅住机会，悄悄潜到元春身旁问道：“你哥哥近日里是怎么了。”
“啊？”元春本以为是哪里来的登徒浪子，差点失声叫了出来，斜眼一瞥是冯紫英，方才放下心来，说道：“左不过是为了迎娶嫂子忙昏了头。怎么，今日贾府怠慢冯大爷了？”
冯紫英听出了元春敷衍的意思，却不好发作，只得轻声央求道：“好妹妹，我不是这个心。你好歹知会一声，与其有意疏远，不如将些话挑明了讲，也落得大家心里舒坦。”
元春早得知了贾珠的意思，本想开口劝解，无奈实在不应由自己插手，只得应了下来。“好，但要提醒冯大哥哥你一句——”
“我知道，今日是你哥哥大喜的日子，我绝不会砸了场面。”
“知道就好，告诉你个地儿，先候一会儿，我去告诉哥哥。”元春撂下手中的事，吩咐了丫鬟带路，便奔着贾珠所在去了。
月色皎洁，摇曳中泼洒下点点辉煌，滴落在贾珠鲜红喜服上，衬得面色愈发光洁柔美。冯紫英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想起‘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这么句不搭情景的诗句。换在平日，自己定当念着‘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来调侃于贾珠。今时今日，却不合适了。
“冯大爷有什么话，还是快说吧。要是家父发现新帐之中只留得新妇独守，可不会放过我了。”贾珠笑道，眼中情态依旧冷漠。
“不是我要说什么，是你应该说什么。”冯紫英猛然起身质问道：“那日世荣与你说了些什么，
让你自此之后处处躲着我，避着我？”
贾珠收敛了笑意，道：“冯大爷不愧是京城第一灵通之人，连我与小王爷在荒山野岭闲聊几句都知道了去。”
“我是怕他对你不利！他一直就不怀好心！”冯紫英忙辩解道。
贾珠点头，却道：“既然你什么都能知道，为何偏偏不知道世荣一早就看破了我们拉他入伙的骗局，为什么偏偏给他机会抢在我们前面见过了秦邦业？还有周大人莫名被贬斥，理由牵强附会，分明是有人以旧事报怨有意栽赃！你怎么该知道的都不知道呢？”
冯紫英愕然，没成想贾珠会有此一问，良久才说道：“我再大的胆子，也不敢随意派人尾随北静王世子。”
“是，你没这个胆量，所以联合他一同诓我们贾府！”
“贾珠你想清楚了再开口！”
贾珠冷笑道：“如何没有想清楚，这一段时日所有纠葛都来源于你——是你来到府中说起世荣贪恋元春，劝我利用他，而后才有了秦大人一干事情。”
“我。”冯紫英不知如何对答，只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就是卖了秦邦业也不值几个钱，我犯不上花那么大心思整这个局。”
“如果他是鱼饵，用来钓贾府呢？能够将宁荣两府连根拔起，算不算很有成就感？”贾珠背过身去，问道。“我是主谋，你抓住证据一本参上去就可以毁了荣国府；珍大哥哥是答应了这门亲事的人，追查叛党可以直接抄了宁国府。八公去其二，有些人就有了抬头的机会了。”
“同时依赖祖上荫蔽活着，我为何要这样对贾家呢？”
“朝堂上为寒门士子撑腰的是哪些人，利用寒族打压士族的又是哪些人，你比我心里清楚。”
“我以为我们之间这么些年的情意，是真正以心相托。既然你觉得是我有心诱你，存心害你，也罢，从此陌路相逢，永不过问。”冯紫英甩手离去，事已至此，解释又有何意思。
“哥，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元春看着贾珠死死攒住的拳头，想来指甲已陷入皮肉，才会沁出点点猩红。“冯大哥哥一向爽朗磊落，如果是他做的，他会认的。”
“有些矛盾暗地里积攒几百年，藏了太多的腥风血雨。我原以为我们之间可以不在乎这些斗争，但我若真不在乎了，就会成为人家手里刺入贾府命门的匕首。”阴暗处一滴晶莹没入泥土，与露水荡漾开去，消失不见。
元春见这般光景，想来是劝不通的，便说道：“大哥你是比我了解周大人的，爹爹信任他是因为他聪明，聪明人总会懂得如何明哲保身的。只要活着，就有机会翻身重来。”
“我不会让他等太久的。”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决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