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第一章：雪(3) 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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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从天空打落在脸上，似乎失去了当初的温柔，甚至比上一个月来得更汹涌。也难怪，冬至来了。每个月举行一次的家族盛宴完毕后，修独自一个人朝着自己的房间走。
现实果然不饶人。打从一个月前由于祭祀被迫回来靳家后，他就一直无法离开靳家。兄弟们一往如常地没怎样理睬他，自然他也从没打算要跟那班丧失人性的吸血鬼打好关系，只是他是默默感受到，父亲在无形中一直监视着他，彷佛要一辈子把修关在这华丽的监狱，再也无法寻觅属于自己的自由。
现在，唯一能够令自己感到温暖的地方，就只有───
「欢、欢迎回来…修…」一打开房间的门，小雪就在门后站着。一看见修对上自己的视线，就慌忙得立刻低下头。
看着把头低得无法看见表情，却全身紧张得发抖的小雪，修终于放松地笑了，将冰冷的手伸出，放在小雪的头上。
「都已经相处了一个月，小雪还是那么害怕我吗？」
「不、不是这样！我！我……」还不是太懂如何说话的小雪羞怯得立刻抬起头，却不小心把她那通红的脸展示得一览无遗，以及看见了，修那笑意渐浓的脸。
小雪其实并不害怕修。尽管修是吸血鬼，而她是人类。可是或者修害怕好不容易肯跟修说话的自己会避开修，从来都没有吸过自己的血。而就算是每天待在同一个房间，修对小雪相敬如宾，也从来没有侵犯过自己，身体的接触也只止于拖手、摸头的地步。
说实话，小雪真是很意外，她想象过几千种自己可能会面对的可怕下场，像被强行压在床上，每天过着□□的日子，被鞭打，甚至斩断手脚，却从没想象过会被如此温柔地对待着。
说不感激，那肯定是骗人的。说不喜欢修，那也肯定是骗人的。可是，在修那泛滥的笑容背后，隐藏的悲伤，小雪好像怎样也无法触及。
她还真是贪心啊，明知不会和修有甚么好结果，还是想知更多修有关的事情，真是一个奢侈的渴望啊。
直到小雪咬紧着唇，不愿意再说话，修才拖着小雪那同样冰冷的手，「我们进去才说吧。」
「修…...」坐在火炉前，小雪蓦然呼唤修的名字。
「怎么了？」怔怔的修回过神，问道。
「刚刚的宴会…还过好吗？」小雪犹疑了一会，才开口问道。
听到小雪这样问，修一方面很高兴小雪关心自己，一方面却不禁苦笑出来。
「还是老样子吧，我这一辈子大概也无法和这家族的人打好交道的了。」修看着手里小雪为他沏的暖茶，笑得有点苦涩。
「虽…虽然…我喜欢这样温柔的修，可是…连修的亲人也谈不好话…修…会寂寞的吧…」小雪努力地拼出了这句话。
听见了小雪的话，修因微惊而睁大了眼睛。
「我不寂寞，有小雪就足够了。」
「怎么可能？修不可以只有小雪，小雪也没可能陪你一辈子的！」小雪似乎想起了甚么，失声吶喊出来。
「…...」这次修真是愣住了，怔怔看着有点失控的小雪，不知该说甚么。
「对、对不起，小雪不该说这些过份的话，请把它忘记了…...」小雪慌乱地道歉，可修看见了，小雪的眼眸里有说不出的黯然。
「吶，小雪。」修凝视了小雪一会，突然开口道。
「甚么？」小雪不安地对上了修的眼睛。
「我有东西，想要送给妳。」修不自觉地别开了眼神，好像在遥想着往事，「想送给妳很久的了，可是一直想不到该怎样送给妳。」
「送、送给小雪吗？可、可是小雪一直也受着修的照顾，无法帮到修，实、实在不配…」
「那么，就听我说一个故事，作为听我说话的报酬，就收下这份礼物吧。」修微笑着打断小雪的推辞。
看见修微笑中那不容拒绝的坚持，小雪不再说话，也不再露出慌忙紧张的表情，只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谢谢。」修茫然若失地看着窗外，想起那段藏封在心底里，从来没跟过任何人提起过的记忆。
※※※※※※※※※※
「母亲！母亲！」看着对着窗外失神的母亲，小男孩不安地扯着母亲的衣袖。
打从男孩出生开始，世界就只有母亲一个人。不是没有父亲，他甚至有着数之不尽的兄弟，可是他们甚少在他面前出现，就算出现了，也只有漠视、恶意、还有数之不尽的冷嘲热讽罢了。
于是男孩能够依靠的人，就只有母亲了。母亲是一个温柔而坚强的女性，听别人说，女人只能靠着男人才能生存下去，可是男孩的记忆中，即使母亲打从男孩出生后，只见过父亲一两次，也能够好好的活着，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诉苦，男孩心中不禁敬佩着这样的女性。母亲尽管不多话，但是在记忆中，母亲总是温和的微笑着，虽然这一种微笑背后更多的是被掩饰的忧伤。母亲或许以为这样的笑能够让别人认为她没事，她过得很好。可是，她却不知道，这样的笑容令到男孩感到更不安。
男孩也不是没有看过母亲真正的笑容。有几次，男孩偷偷地躲在某个角落，窥探着一个人待着母亲，只看见母亲放散了长发，把她那从不离开身体的紫花簪拿了下来，仔细温柔地擦拭，才会不自觉地露出怀缅而幸福的笑容。
终于那一天，他忍不住问他的母亲。
「吶，母亲，为甚么妳要强迫自己笑出来呢？」男孩鼓起勇气，问道。
母亲眼眸里诧异瞬间闪过，随即用笑容掩饰，「你在说甚么？母亲一直也很幸福啊。」
「母亲从都不跟我说实话，为甚么父亲从来不来探望我们，为甚么兄弟们都不跟我玩，为甚么连母亲也要对我隐瞒这一切，明明是在笑，却比哭更难看，为甚么，是我做错了甚么吗──」
说着说着，男孩不禁失控，掩着脸大哭起来。
平时男孩哭起来时，母亲也会温柔地轻抚男孩的头哄着，可是那一次，母亲只是怔住，也笑不出来了。
缓缓地，男孩的身体被母亲抱紧，头上传出了母亲温和却颤抖的话……
「对不起，如果你是另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儿子，肯定会比现在过得更幸福吧。有着疼你的父亲，一班能够跟你一起玩，让你不再孤单的兄弟…是母亲的错，要怪的话请怪我吧。只是…」母亲把男孩抱得更紧，「人有知己、能够和心爱的人一起，并不是理所当然的。为了要实现的愿望，就算孤身一人也要勇敢走下去，知道吗？」
男孩抬起头，看着母亲，只见母亲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下，一滴又滴地滑落男孩的脸。
「亲爱的孩子，你必定要有一个人活下去的勇气。母亲没可能陪伴你一辈子，可是，你要记住，母亲会一直爱你。」
之后发生了甚么，男孩也记不清楚了。只记得母亲也不禁失声痛哭起来，把自己抱得很紧。那一次，是他第一次见到母亲哭，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哭泣的样子。
过几天后，母亲的身影消失了。睡醒的男孩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一个人，就算直到深夜，母亲也没有回来。日复一日，母亲的身影如同理所当然地没再出现，男孩终于按捺不住，冲出了家门，不断歇斯底里般问仆人，自己的母亲在哪里。仆人们有些露出茫然的眼神，甚至有一些一见到自己，彷如有内情般惊吓地跑走了。男孩也问过自己那从没几句话的兄弟，是否知道母亲的踪迹。可是，除了被嘲笑是「弱虫」、「贱人」、「没有妈妈活不下去的小鬼」外，就得不到其他的回答。
终于，男孩不顾阻止，直接闯进父亲的居所。结果当然得不到任何答复，男孩却深刻记得，在父亲怀里几个赤裸女人对自己的鄙视，以及，父亲那充满试探和防备的目光。
从父亲的房间走出来，路过父亲居所的花圃时，男孩看见了泥土里的某件物体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闪光。男孩走过去，却发现一支针从泥土里露了出来，显然是谁刻意埋下一些东西，却没完全藏好。男孩将它拔出来，却吓得无法说出一句话。
那是一个染满鲜红的簪，唯有那鲜红中残留下来的紫，才让男孩认得出，那是男孩母亲那从不离身的紫花簪……
那是母亲最珍爱的物品，母亲从来也不会把簪除下来的，更没可能埋在土里把它弄脏……。
男孩把那紫花簪拿近，闻了一下，眼神变得凛冽。身为吸血鬼，男孩没可能会认错──那是他母亲的血，以及夹杂了些微、父亲的血……。
那一天，男孩不得不接受两件事实。
第一，男孩的母亲已经死去了。
第二，母亲的死和父亲脱不了关系。
男孩始终没跟过别人说，也没能跟任何人说。
不是没有想过要立即报仇，可是男孩还是清楚明白，弱小的自己，若是向父亲报仇，大概只会和母亲落得同一个命运。既然他活着，只留下他一个人活着，他就不能枉然摧毁自己的生命。
他要变强。
对这个家族抱有强烈不信任感的男孩，长大成为一个少年，在他十五岁那一年，静悄悄地离家出走了。
※※※※※※※※※※
「有时候，我也不禁在想，如果我那一天，不问那个愚蠢的问题，母亲是否就不会消失。」修自嘲着，「这样说来，我根本是间接杀死了她啊。」
小雪靠在修的怀里，听着修的心跳声。
修的心跳并没有特别快或慢的跳动，可是，每一下的跳动也显得十分沉重。修没有哭，由始至终还是如此淡然。
……就像他的母亲一样。
可是修把小雪抱得很紧，就好像害怕小雪在下一秒会消失般。
小雪也不禁咬紧了双唇……。
「所以，小雪。这个送给妳。」回神起来，修已经一件冷冰冰的金属物品塞进小雪的手里。
一支紫花簪。
小雪惊讶地看着修，「这、这不是…」
「可能小雪会觉得很诡异，为甚么要送一个已过世、甚至曾经染过血的东西送给妳。一般人送礼物也没可能是这样的吧。」
小雪吓得睁大了明亮的眼睛，「不、不是这个问题，这簪不是你重要的…」
「可是，」修打断了小雪的话，凄然地笑起来，「这是我觉得最重要的东西了，只能送给我现在最重要的妳了…。」自嘲的苦笑渐渐从修的脸上浮现，那是一抹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小雪不知该说甚么，也无法说甚么。
她很高兴，由生出来开始，就没有谁说过重视她的话，修是第一个愿意把她看待成人类，更对自己温柔的人。
可是，她至少有自知之明，这一种幸福，在不久的将来就会完结。
那时候，又有谁可以来救赎修呢？
「尽管…小雪或许没办法陪我一辈子，那至少现在陪着我──」
这一晚，谁也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握在小雪手里的紫花簪。
剎那间，由于小雪这个月来不断看书增长知识，也看过有关花的书，小雪认出了那深紫色的花是甚么。
──「勿忘我」。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章：雪(3) 礼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