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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得失交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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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汉打量来人,觉得分外眼熟。是了,想必她就是那日公子搭救的姑娘。
“小姐,请问您是来找翦公子的吗?”
杜成卿看着戏院一个个嘶哑嗓子喊叫招呼的伙计,正愁无人问询,连忙答应了姚汉。前晚答应杜成匀来瞧翦莺泉,却忘了他也负伤累累,此时正在家中养病,她一个女人自然不便前去。“我给翦公子带了点药膏,麻烦您帮我转交给他。”
姚汉接了创伤药,杜成卿又问,“翦公子……伤势如何?”
自是不妙。可是姚汉嘴上还是说无碍。
“那这次受了伤,会影响他唱戏吗?”
姚汉轻笑间无意流出一丝讽刺,“只要不打破面相,公子定照唱不误。”
翦莺泉靠在枕上,汤药的温度随着蒸腾的白雾渐渐飘走,空气中氤氲着苦涩的味道。
前夜他和杜成匀走在绣春楼的后巷,秦国贵却带人突然从昏暗中冒出来。他俩纵是会点功夫,也敌不过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大汉。空手夺白刃,师傅没教过,花旦自己也不会。
姚汉轻声走了进来,从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细口小瓶,“翦爷,这是杜小姐送来的创伤药。”
“替我谢谢她。”
姚汉有些不服,“爷,若不是因为她,您哪会招惹上秦国贵那泼皮,现在您伤成这样,台都上不了了。您为她担下了多少东西,就这么一瓶药就打发了?”
“怎么能这样说?”翦莺泉话中略有愠怒,还想再说下去,却突然一阵咳嗽。打断之后,他却没了继续这个话题的兴致。和这个人,说多少道理也是白说。他摸摸嘴角,破了一个口,话说多了扯着发疼。“那杜兄怎么样了。”
“不知道,只听说……杜公子今日确实没有参加考试。”
翦莺泉一言不发,垂头盯着地面,长长的睫毛搭下来,遮蔽了平日意气风发的眸。昨晚杜成匀来找他就是为了科考的事,他说他终于下定决心认真试一次,他说他希望得到他的鼓励。
“我帮您热热。”知道面前的人正倍受自责,姚汉不敢再说什么,端了桌上的药,躬身退去了。
杜成匀一连在床上躺了三天,杜成卿都整日侍在身边,寸步不行。杜成匀哀嚎:“你能让我自己清净一会儿吗?”
“不行。”杜成卿端起桌上的汤药,“我要是不守着你,你怎么肯好好吃药。还有,告诉过你不要乱动!”
“不就是点轻伤,还动都不能动了。”杜成匀一脸委屈。
“是轻伤吗,你看这是轻伤吗?”
眼看杜成卿咄咄逼人,杜成匀便不再纠缠争执,一脸坏笑,张口便问:“过两天李丞相要来了吧?”
“关你什么事。”
这回轮到他步步紧逼了,“别这么扭捏呀,你就不想去看看?”
杜成卿一时红了脸,“那怎么能去看。”
“怎么不能。只要你愿意,哥带你偷偷溜过去,你想看什么看什么,想听多少听多少……”
“你可真够了。你现在自顾不暇了,还想带着我去偷看。”
“为了成卿,哥哥愿两肋插刀。”
杜成匀一看把她哄得高兴,立马谄媚地贴上去。“卿儿啊,这封信你帮我送给翦公子可好?”
“怎么不让连山去?”要是翦莺泉还在养病,她去了也还是白去,只能托上次那人转交。
“你不知道,连山那孩子跟他不对付,倔着呢。”那是当然,连山什么都没说,却因为翦莺泉平白无故挨了他的打,不倔才怪。“乖,就这一次。”
杜成卿苦笑,看来以后她也应该像连山那样耍耍小性子才行。
翦莺泉修养的这几日,绣春楼虽不至门可罗雀,却着实冷清不少。看这架势,他就要坐上顶账的交椅了。
杜成卿行至绣春楼门口,迎面一个绛紫色长衫的男子,体态瘦削,一双凤眼挑向鬓间,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这人谁啊,这么横。”笙儿在身后轻声抱怨。
“何仰韶,艺名昭莲。”不知是何人插了一句,杜成卿转身一看,原是曹启华。
“看来你哥哥自己来不了,却也不肯放过这次机会啊。走吧,进去说。”曹启华将她邀进厢房内。还是上次她来时的那件房,现在却熏着浓烈的盔沉香,曾经的兴致都禁锢得死死的。曹启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只管说道,“这人是他们刘班主的亲戚,平日好点戏曲小调,和鸣凤,芳兰都组过班。前两日开始每天一场,把这几日流失的客人唱了大半回来。”
“那你是说,他是抢翦莺泉饭碗来了?”
“他自己倒是心高气傲,说什么受不得约束,不会长久跟着修春班,可谁知道呢。”
杜成卿无名火起,“翦公子不过是休息几天而已,马上就会好的。”
“你这样想,刘班主不这样想啊。找人顶替着不比看着生意白白流到别人口袋里强?”
杜成卿顿时无言以对,若是翦莺泉知道了这事,定会无比失落。
“前几年我听过他在鸣凤唱曲,那时还青涩稚嫩,不知现在如何。快看,开始了。”曹启华说道。
杜成卿心里像填着一团杂草,被撩起了点点火星。其实他的名号她早有耳闻,只是眼前那何仰韶身段瘦弱,没有优盈体态;手脚木讷,没有翩跹舞姿;荒腔走板,没有温婉嗓音。无论怎么看,都只是等闲之辈。
“好!”唱到高处,曹启华突然在身后大喝一声。“舞蹈娴熟,悉造奇妙,不愧是响当当的招牌何昭莲。”
不知曹大哥何时也变得这么糊涂。
时至散场,曹启华虽无过多动作,但难掩赞赏。杜成卿心生遗憾,翦莺泉是他的友人,他只道来打探敌情,现下虽未明说,却有失了立场归降何仰韶的势头。出了绣春楼,丹霞已然蓊蔚而起,烧得碧空火一般的炽烈。
“成卿,我一会要去莺泉家中拜访,就不便带你去了。我们在附近吃个饭,然后叫人来接你可好?”
杜成卿婉拒,只是将杜成匀的信件带他转交。他也不多纠缠,收了信便送她离开。一路无话,杜成卿回到家,却见杜老怒气冲冲地坐在堂上,杜成匀坐在旁边,异常安静。他本该在床上休养,现在起来,定是有什么不对。被这严肃的气氛震慑,她也不觉慢下脚步。这时杜成匀悄悄抬起头,向她示了一个眼神,分明是闯祸败露了。
“你去哪儿了。”
杜成卿自知瞒不过,却也不敢作答,只是支支吾吾。
“一个哥哥和绣春楼的戏子整日纠缠在一起四处生事,一个妹妹背着家里人在绣春楼待了一整个下午,我看你们都是被那园子迷了心窍了!”
“爹,我不是说了吗,这事和卿儿没关系,是我……”
“是你,你算什么东西!杜成匀不懂事,成卿你自己亦不知道羞臊,要是传到李大人耳朵里,你让他怎么看我们杜家!”
杜老生气时最厌烦别人辩驳,所以两兄妹不敢再多说,任由他把一肚子火发个干净。
“从今以后要严加看管你的行动,你若是想出门,必须向我禀报。还有杜成匀,在你伤好完之前一步也不许踏出这个家门。”
本以为这样就完了,杜老还真重新找来杜成卿原来的先生,每日下午来给她上课。这位宋先生自小就是严肃苛刻,一点条件不准讲,丝毫水分都不能掺。幸好杜成匀自知拖累了她,两人联手,想投机取巧钻点空也并不是件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