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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夫子 ...


  •   暖阳带着金辉穿过湘妃竹疏密错杂的罅隙在不渝紧闭的双目间激荡,她这才从记忆中挣出,看着袅娜的竹枝,想到和他一起在竹林的场景,不禁含笑,旁边一个沧桑而浑厚的声音唤道“渝儿,可是在对竹自艾吗?”。

      不渝才发现夫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又想起湘妃竹乃是娥皇女英得知丈夫死讯后肝肠寸断的相思泪所化,心下已觉不不祥,只转过头,见老者手中正提着一个檀香木食盒,此刻只信步踱进竹篁。

      不渝跟着进去,竹篁幽静素雅,一进门,挂着粉色珍珠短帘,正面的紫檀案几上放着一尊白釉点翠的观音像,老者上前上了三根香,走到耳室右边的八仙桌旁放下食盒,左侧是书房一个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八仙桌上,找了椅子坐下,不渝早已给老者上了茶,老者端起茶,只细细闻了闻,复又放回桌上道“这是今儿早采的竹叶上的露水?”

      “露水还是那露水,只不过物是人非,心境不同,味道自然尝着也有所不同。”

      老者嗤笑一声,目光只随着杯盏中升起的热气飘渺着,片刻方道“看看我给你带的东西。”

      不渝过去打开食盒,只见盒中摆一道刻着松柏同春的银盘,那银盘中一枚枚似要烧起来的绛紫色"珊瑚珠"似乎要流光熠熠的银盘都自惭形秽般敛住了光彩。

      不渝惊喜笑道:“是荔枝!这月份哪儿来的荔枝?”
      老者道:“广东一带的都熟了。”

      “广东!离京师可好远呢!这荔枝还是新鲜的”不渝小心翼翼的拿起一枚,慢慢剥开。

      老者眼中迷蒙如苍穹深远广袤,看着远方,道:“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宣妃宠冠后宫,一车荔枝而已。”

      不渝刚刚还觉得甜丝丝的荔枝瞬间在口中却如同嚼蜡,搁在嘴里如同含着冰块,“咕咚”吞下去便凉彻心扉。

      夫子在给她讲唐玄宗和杨贵妃时,不渝也将自己和他当做过杨贵妃和唐玄宗,也因此喜欢上了荔枝,喜欢上了石榴花,为二人的坚贞爱情痴痴呓笑过,也为马嵬坡下的香魂默默哀思过。

      如今想来,天下人崇杨贬梅,殊不知,当杨玉环受千里呈荔之宠时,曾经贵宠六宫的梅妃是何种心境。

      老者许是看出了不渝的心事,道:“天家恩宠罢了,也不必介怀,何况是那从小就指亲的那个。”
      说着径直出去了。

      “渝儿知道”她望着老者的背影渐渐遁于视野之中,她微微阖目,仰头冷笑,她何尝不知道,只是有些不甘,不过如何不甘,此刻的她,也该想清楚了。

      何况,当初是她自已选择离开的!

      高阳冱登基之后,高阳羿顺利成为大康太子,本来从小指给高阳羿的华子桑也由于华重明的叛反最后只嫁予太子做侧妃,就这侧妃之位也是高阳羿以“若无子桑,儿臣宁可不当太子”之言而求来的,在由皇后顾凤莘一手调教的顾清抒册封为太子正妃之后与之完婚。

      可是她不解!难道高阳羿对华子桑的情已经有那么深了么?华子桑由始至终都不过是顾凤莘牵制华重明的棋子罢了!

      还是她低估了他们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青梅竹马呵!那么她万不渝算什么?是苦海余涯中的及时行乐,还是一块明志天灯,或是他该有的后宫三千中的沧海一粟。

      不!她不甘心,她不甘成为他三千佳丽之一。

      顾清抒与高阳羿大婚当日,她逃了出来,随着卫夫子——裘嬷嬷一生不肯原谅之人。

      定居在这片竹篁之中,已经三年了!

      三年来,琴棋书画,她苦心孤诣,精益求精,只为成为她母亲那样的人。

      其实三年来的寂寞,已然让她明了自已心声,她忘不掉,却也放不下。

      正如昔帝释之言“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为离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如何才能做到断情绝欲离爱者,倒真是一件让人绞尽脑汁,百思难解的事了。

      她曾以为,浸淫诗书,沉醉词曲,迷恋画乐便能忘却一切,倒真真是痴人说梦了。

      每次看到书中所说的男女赠物之情,海誓之盟,生死之恋,她都会将她们比做幻想成那些主角,有时看到面红耳赤,大为羞郝,却怡然自乐。

      她不怕他身边有多少女子,她只怕他对自己的情意不过是一时新鲜之感,最后的她,只能成为白发宫娥,孤独终老。

      他说过,他会是她的良人,可是,他对华子桑的情义如何能让她内心的信念不动摇。

      “若无子桑,儿臣宁可不当太子”这对华子桑是一生都承受不起的宠,对她,却是一生都磨灭不了的痛。

      如果他给不了她至高无上的位份,又给不了她独一无二的情,那么她如何甘心。

      有泪滑过的眼角,闪烁着孤独的莹光,跟着老者出门,见他在裘嬷嬷房间,走近身侧,望着床下的脚几愣愣出神,沉呤道:“裘嬷嬷至死都不知道夫子就是卫长嗣。”

      “不知道也好,人生难得糊涂一场,若真能糊涂一场那才好呢!”老者的语气极为平缓,就像为她讲解一则事不关己的故事。

      不渝摇摇头,“渝儿不懂,为什么?"声音渐次激愤,带着微颤"渝儿从前觉得夫子都是对的,可是,为什么裘嬷嬷穷尽一生都无法撼动您的执念,裘嬷嬷双眼失明了,可是她第一次听到您声音时就听出来了的,事隔这么多年,她却依旧记得您的声音,可是您否认了,您是何等残忍,辜负了她一次又一次。”

      老者摇头,长叹一声,道“不是只有许仙和白素贞的等待是爱、董永和七公主的别离是爱、梁山伯和祝英台的凄楚是爱。世间很多事,并非你情我愿这么简单,多半要‘缘份’促使。”

      不渝不语,只默默地走到床边,抽起脚几,原来竟是个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密密匝匝放了许多信,还有一双绣着鹭鸶的绣花鞋垫。

      不渝将盒子捧到老者面前,道:“这些都是你当年写的信,裘嬷嬷一直保留着。"

      老者抬首,看着晴空万里,目光中闪过一丝狭促的笑意,伸出右手,指间转换于光影之间,流光穿过指缝变换无端,仿佛是拂摸故人温柔的面庞:“‘缘’这东西很是玄妙,有人用尽一世也不知其中三昧”,说完侧眸睨了不渝一眼,又道:“墨瑾为我诞下二子一女,操持家业,相夫教子,也并无什么过错,我又如何能再辜负了她去;"老者说到这,沉呤片刻,复又道:"素裳早已病入膏肓,再眷念不舍,终要离去,何以再让她知道我的情意,让她在弥留之际抱憾终生,死不瞑目"长叹一声,意语悠悠道:"而且你从来不知道,我最喜欢吃的,是元宵。”

      老者叹了一口气,拿起绣花鞋垫,揣入怀中,迳直朝门外踱去,不渝快步小跑至门外,手虚扶着门框,半仰着头,仿佛修竹贪婪地吸吮着头顶的阳光,眼角滑落的是两行清泪,嘴角却升起半月型的笑意。

      心下明了,原来,裘嬷嬷从一开始就知道,卫夫子就是卫长嗣,所以每每准备的吃食都是元宵,却每一次都佯装不知,她们保持着这种微妙的默契,彼此默默地配合,假装彼此都不知道,然后看似有尊言,了无牵挂的离开彼此;道是无情却有情,高阳羿,你也该是如此吧!

      不渝扶门框的手不觉握得紧了些,心里又盘算着另一件事,见老者尚未走远,大声呼道:“夫子,我想去见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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