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十九里霜落

1、过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可能有十几二十年了吧，那时候的白玉堂还很小，已经会从家中的藏书房中扒书看了。

　　白家有藏书的传统，传了不知道多少代。白玉堂爷爷的时候，家里还是大地主，有钱，富裕，藏书都是一院子一院子的。现在白家藏书柜里的许多书，都是爷爷辈的年纪了，翻开就是一股尘封多年的书卷和灰尘味儿，书页黄得快掉了渣。这些书经历了五四运动，经历了新中国成立，经历了打倒地主，经历了□□，也算“老人”了。

　　这些“老人”，曾和白玉堂一起走过整个童年时光。

　　小的时候，还不懂得什么是厚重。第一个教会白玉堂“厚重”的就是这些老书。真正好的老书见证了漫长的历史，它们本就凝聚了古人太多的智慧，又沉淀了太久太久，实在是太丰盛了，只是捧在手里，静静地闻一闻它的味道，也能让人为之沉醉。

　　书是好东西，老书更是良师益友。

　　白家孩子的童年都是与书相伴的。

　　白父小的时候，白家早就没落了。那之前白爷爷逃命逃到了农村，恰好遇见一户姓白的人家，老两口没孩子，见他人高马大，像干农活厉害的人，又念在不知几百年前是一个祖宗，供的是一尊佛，也算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关系，就这么养下了他。

　　白父出生时，正是三年困难时期的尾巴。在白父上头，还有一个姐和一个哥，不过刚出生就夭折了，下头还有俩弟弟，也没活过十岁。弟弟没死时，白父也曾一手搂着一个坐在桔梗垛上就着月色翻看老族谱，或者听父亲讲老白家的故事、老书里的故事。白爷爷从小念私塾，脑袋好使，读过一遍儿的书记得很清。那些三国时期的奇闻轶事、带有传奇色彩的《八仙过海》、竹林七贤风流遗迹和老包断案的传说等等，都能被白爷爷说书般绘声绘色地讲了出来。白爷爷还曾自豪地说，自己要是去说书，保准出名。

　　白父的另一个关于童年的回忆，还是跟书有关，还是跟听书有关。那时候，村子和县城离得不远，县村交界之处总有一些盲人会在那儿说书，也不要“拍案”，小棍儿捣两捣，寻得一片稍平坦之地，就有人上前来放张凳子请他坐下了。坐下之后就开讲，周围围了一圈儿人，都坐着小板凳，听得津津有味。这之后，生产队再送些粮食啥的，就算感谢了。

　　要说起来，曾经的那些段子，说来说去也无非就是那几十篇，讲来讲去也就是那几个人物，但人们都爱听，听多少遍都听不够。白父考上大学走出农村后，偶尔路过哪里听到几句评书或看见一些卖艺的流浪者，总是会想起那些道口边的盲人，还有他们的书。

　　那些曾经的说书人哟，现在靠什么养活自己？

　　他们曾经拥有的那些一听一两个小时的听众，现在在何处？

　　白父觉得很悲哀，但也无能为力，仔细想想，两个幼弟的模样都记不清了，也无法责怪什么。只可惜曾经没有照张相……这是时代的悲哀，是为了进步必须舍弃的东西。两者相比没有值不值得，甚至没有太深的内在联系，只是人们喜欢感伤罢了。

　　白玉堂出生以后，白父也把老白家的故事讲给他听，也把那本破旧得不像话的族谱拿给他看。据白父讲，古代的白家也曾是名满京师的大家族，只是后来没落了，也就散了，族谱就留给了比较大的一支。后来，这比较大的一支也散了，就接着传，传啊传，传到了白玉堂太太太太太爷爷那里，又传啊传，传到了白爷爷、白父的手上。

　　“我们白家曾经出过宰相呢。”

　　“这个人曾经一人带家仆儿女破敌百里，直到力尽血干。”

　　“就是这个人把老族谱一点一点拼起来，重新抄正的。”

　　“看这一支，你爷在世的时候，还痛惜着呢，说他爷爷告诉他，这一支可聪明了，但命不好，逃的地方闹了饥荒，全部饿死了。最小的死的时候才五岁，已经会背《离骚》了，文状元不成问题啊，白家逃命也是带着书逃的，可书不能当饭吃啊……”

　　说罢，白父叹了口气：

　　“从古代就开始逃，逃完找个地方定居、发家、富贵、做官、贬官、族散，再开始逃……一直就是这么逃过来的，逃到现在，终于安定了吧。”

　　“这些故事，你要记得，你哥也要记得，你们要是不记得，也就没人知道了。”

　　白父还说，他们老白家的祖上曾经做过将军，再往上追溯，还出过状元，文状元武状元都有，也是文武双全的。他们白家的人可不是书呆子，更不是粗人。

　　这话曾引来一片嗤笑。但几分钟后等白父赤手空拳打倒一片把毛染得五颜六色的混混时，再没人敢笑了。告别了冷兵器时代，文好说，武却不是人人都能来两手的。但白父恰好不是个“文人”。白父虽好藏书，却也热爱武术，从小在村里就是有名的“打架王”，考学出了农村以后，更是硬凭着一身“武艺”考进了专业学校学习，最后当了一名高中武术队教练。那身手，自然和混混不是一个档次的。而白母与他相似，虽然也是藏书爱好者，职业却与藏书毫不相关——少年宫跆拳道老师。因为职业的相似和兴趣的相同，两人在图书馆同时摸到一本书之后很快就谈到了一起，白父抓紧机会，迅速出手，凭着武艺和相貌外加一本精装版《三侠五义》成功抱得美人归，也在学校留下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