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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番外之高虎篇 ...

  •   夜深人静,白幡、白烛、灵位、棺椁。
      我跪在青石地板上,烧着纸钱,只觉得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

      捏起一张黄纸点了,火苗迅速舔上来,眼前一片光亮,心中一动,就像那人突然出现在世人眼前,轰轰烈烈,明亮夺目,不由出了神。
      手指头一痛,才发觉那纸已经烧到头,忙松了手,眼见最后那点光亮落进火盆中化成灰烬,眼中一涩,就像那个人走得那么突然。

      即便过去那么久,一想到当时情形,心里还是很疼,疼得喘不上气。
      数月前,将军大破西戎得胜凯旋;可现在,我抬头看着那光亮气派的楠木棺材……
      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那日将军率领一千铁骑突袭西戎王城,生擒西戎王,迫使西戎后退百里永世称臣。军中上下欢呼雀跃,大家笑着叫着最后都哭了,终于打完了,终于能活着回家了!
      没人注意到她右臂动作有些僵硬,除了我。
      她要强得很,硬撑着在庆功宴上大饮特饮。我看在眼里,心里火烧火燎的,却不敢上前去劝。
      终于,她笑着放下酒杯说,大家慢饮,务必尽兴,本将不胜酒力先行一步。
      一听这话,我松了口气,忙起身跟上。

      众人都起身相送,虽有人大着胆子挽留,见将军坚持便不敢勉强。将军素来治军严苛,下边人轻易都不敢稍有违逆。
      跟在她身后一步,看着她挺拔的背影,心里不由生出一股敬意。虽是女儿家,论心劲才干便是在一万个男人中也难挑出一个能与她相比的。
      看她身形一转,隐到帐篷的另一面,忙收拾心思疾步跟上。刚转过去便见她身子一晃软倒下来,赶忙飞身上前扶住她左手,借着微光见她眉头紧皱,心中着急,忙低声问,伤得很重?
      她勉力站稳,身子却在发抖,不重,只是疼得紧。
      抬头打量四周,见前边有巡逻哨兵远远走来,我忙高声道,将军醉了,末将扶您回去吧!
      只听她低低地笑,含混道,好啊。说着便整个人靠了过来。
      近些年她对我少有这般和颜悦色,虽然是迫于眼下形势,也不由暗自高兴,忙稳稳扶了。

      两个哨兵早已站定一旁,等我们走过时都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她窝在我怀里只随意挥挥手。
      我却瞥见那两人偷眼打量了我们一下,迅速交换了一个怪怪的眼神。
      心里一堵,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我知道别人面上对我恭敬,可背地里都拿我来取笑……
      呸,你们知道个屁!

      进了主帐,我便一把将她抱起送到床上,发现她这两年竟瘦了许多。
      她瞥了我一眼,眼神很冷,不由气苦,我只是想对你好。
      知道她听不得这话,只好垂下头,低声问,伤在哪里,可需我帮忙?
      她没说话,我不抬头也知道她在看我,还是用那种看癞蛤蟆的眼神。
      我知道她讨厌我,但又离不了我,因为她清楚我对她死心塌地。……事情怎么变成这样,早年刚投军的时候,我们明明很要好的……

      她抬起胳膊,我见腋下一片血污,怪不得我没看出来。
      我知道她贴身穿着一件天蚕宝衣。多年来她枪林箭雨中来回数百战,都没受过太重的伤,全托了这宝衣的福。只是这回位置刁钻,看样子应该是擦着宝衣的边伤到了她。
      拿刀,把衣服割开。她冷冷地说。
      我照她说的做了,露出草草包扎的绷带,割断绷带露出伤口,是箭伤。箭头钻在肉里,露出的一小段箭杆已经被血浸透成黑红色,四周皮肉高高肿起,轻轻一压,就有血从伤口中渗出来。
      心中一紧,张口就说,怎不早点叫我处理?!
      她皱起眉头,不说话。
      一转念就明白了,她其实不想让我动手,实在是自己弄不来了才勉强容我近身。
      心里忍不住泛苦,迅速起身找齐绷带药膏烧酒,再烧上了一锅热水。

      跟着她这么多年,这是第二回瞧见她身子,难得离着这么近,却没时间去想别的。
      箭头嵌在两根肋骨中间,很难取,等我满头大汗地把它剜出来,血就汩汩地往外冒,药粉糊都糊不住。
      我盯着伤口,拼命把药粉往上倒,手不住得哆嗦。怎么还流?!

      忽然听到耳边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抬眼一看,就见她惨白着脸,一额冷汗,嘴唇青白渗着血。天,她竟然没昏过去。
      用烙铁。
      我茫然地眨眨眼睛。
      拿烙铁烧红了,烙在这里止血。
      手一抖,药瓶掉在地上骨溜溜打了个转,黄色的药粉在地上画出一道弧线。
      不行,那多疼!
      她瞥了我一眼,疲惫地合上眼睛,不想我死就快去。

      一哆嗦,回过神来,可最后她还是……
      抬头看着案上灵位,“御赐一等冠军侯威武大将军李公捷之位”。
      冠军侯,勇冠三军,这个称号搁在她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不由笑了,如果皇上大臣们知道了威震天下的李将军竟是女儿身,会不会惊得从椅子上摔下来?
      可我,可我宁愿你什么都不是,只要你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这时听得一阵脚步声。夜里静,听得格外清楚,其中一个近些日子听得多了,是那个韩珍,另一个却不是那整天跟在他屁股后边的那个姓风的。有些奇怪,吊唁的宾客都走了,哪个这么晚才来?
      抬头看去,不一会便见那个韩珍出现在门口,越过他去看后边那人,高挑身材白净面皮,叫什么来着,对了叫顾谦!
      心里一动,忍不住仔细打量,细看下来真有几分像。

      那个韩珍进来看了我一眼,轻声为我与顾谦做了介绍。
      顾谦眼睛红红的,很累的样子,他打量了我几眼,眼神很怪,让我心里很不自在。随后一想,现在他娘的都这样了,还有啥好怕的,便瞪了回去。
      他反倒别过眼去,看向那个韩珍,问,东西呢?
      韩珍轻声道,既然来了,多陪她一会吧。
      顾谦点头,跪在我旁边的蒲团上,捻起几张黄纸,静静烧着。
      那个韩珍也搬了个蒲团坐在他旁边,默默地烧纸。
      这两个真他娘的碍眼,就不能让我跟她单独多待会儿?!
      可我不能把他们赶走,我凭啥赶人呢?

      我跪在那里,脑子里乱纷纷地好像想起好多事,又像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想。
      就这么浑浑噩噩待到天亮。

      迷迷糊糊地听那个韩珍细声细气地跟顾谦说,趁现在天色还未大亮,你拿了东西早点走吧。省得旁人见了,生出些不必要的麻烦来。
      猛地一激灵,整个人清醒过来。
      他到底要给他什么东西?!

      就见那个韩珍起身,走到灵堂前,从灵位后边摸出个半尺来高的细白瓷瓶,递给顾谦。
      顾谦耷拉着脑袋,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伸出手去,想拿又怕瓶子咬手似的。那个韩珍也不催他,就那么举着瓶子等着。
      最后,顾谦猛地一吸鼻子,伸手接了过来,揣进怀里。

      他看着韩珍,突然激动起来,说起话来也磕巴了,我,我,自打你跟我说……,我心里就一直乱糟糟的。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小蝶是我喜欢的,李捷是我很佩服的,可一想到他两个是……,我,我就……怎么可能?他俩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你,你确信?
      那个韩珍看着他,拍拍他肩膀,细声细气地说,喜欢的和敬重的是同一个人不好吗?
      顾谦怔了半晌,垂下眼睛嘟囔着,是啊,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走得太……说着眼圈就红了。
      那个韩珍也红了眼圈。

      我跪在地上,觉得腔子里那颗早就疼木了的心又丝丝拉拉地疼了起来。
      站起身来,没成想跪得太久了,腿都麻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幸而旁边伸出一只手来,稳稳撑住我。
      抬头看去便见那个韩珍一脸的关切,忍不住一阵恶寒,摔开他的手,硬是把那个险些出口的谢字咽回肚里。我最看不上他这副见谁都温温柔柔和和气气的死样子,老子跟你又不熟!
      他怔了一下,只是笑笑,便退到一边。那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死模样看着更碍眼!

      顾谦按着怀里的瓷瓶自顾自在那儿出神儿,显然没有看见到这些个,又是那个韩珍提醒他该走了。
      顾谦回过神来,低声说,这会子我得多陪陪我爹娘,等过阵子再来找你说话。
      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他停住脚。看了我半晌,突然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多谢你了。
      轻轻巧巧一句话突然压了过来,激得我眼眶直冒酸气,一股子热气哽在胸口搞得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得胡乱地点点头又胡乱地摇摇头。

      紧接着就是出殡,皇上下旨让她随葬皇陵,算是空前绝后的大恩宠了。

      之后我又在空荡荡的将军府里住了两天。这将军府归到她名下能有四五年,可她实际上顶多住了三四个月,整个府里没有她什么痕迹,呆两天也就够了,然后我收拾好东西准备走了。

      临走前,我去了趟韩府,把她要我给他的东西送了过去。
      韩珍把我领进书房,亲手倒了杯茶搁在我面前。不用仔细也看得出来,他脸色有些白,人也瘦了不少。这些日子他忙前忙后才给她办下这场风风光光的后事,而这些事情都是我办不来的。
      谢谢你。
      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显然没想到我会向他道谢,这些年我对他的敌意表现得实在是太明显了。随后他微微一笑,应该的。
      这三个字听得我心里直犯堵,娘的,他还是跟过去一般讨厌。
      我把手里的包袱递过去,这是她叫我还给你的,她说你若是想要就留着,若是嫌弃扔了烧了都随你。

      他迟疑片刻,打开包袱。包袱是她吩咐我收拾的,里面有一本拳谱、一本刀谱、那件天蚕宝甲和一套书稿。
      他慢慢翻检着那些东西,脸上慢慢露出忧伤怀念的神情。
      我看着看着,突然觉得他那样子格外刺眼,刺得我一刻都忍不下。

      我豁地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椅子,轰得一声巨响吓了他一跳。
      我也顾不上难堪,粗声粗气地扔下一句我走了便径自推门往外冲。

      我在韩家的后院里横冲直撞,大约脸上的神情很吓人,韩家的下人见了都赶忙给我让道,慌乱间哪个丫头踩了别人的脚,又有哪个小子撞翻了花架子,一时间鸡飞狗跳乱成一锅粥。
      不知怎的,心里突然松快了,想乐,可是韩珍紧跟着追了出来,在老子屁股后头嚷着留步。
      呸,留个屁!
      我一溜烟地跑到街上,像个疯子似的一路跑回将军府。

      当天下午,我出城了。一个包袱一匹马,又快又轻巧。
      包袱里是几件换洗衣裳和一沓子银票。衣裳是我旧的,银票是她留给我的,粗粗数过能有两三万两。我已经打算好了,拿这笔钱在乡里买上几处好庄子,再选块儿好地起座三进的宅子,过两年娶个老婆生几只小崽子,越多越好。日后我就每天收收租子,骂骂老婆,打打孩子,乐乐呵呵热热闹闹地过完这一辈子。
      摸摸绑在怀里的粗陶罐子,温温热热的,你说我这个打算好不好?

      抬头看天,太阳落下去一半,半边天都是红彤彤的,瞧着暖烘烘的。
      不过,在日头底下山坡上头的一个小亭子里,我还瞧见两个人,一个是那个阴魂不散的韩珍,另一个是他那个跟屁虫姓风的。
      隔得不近,他要抓我一时也抓不着;可也不远,足够把对方的脸看得清清楚楚。
      看他那表情,显然是瞧见我方才的动作了,知道我怀里揣着东西,还猜出来我揣的是什么。
      我眯着眼睛盯过去,看你能把老子怎么着?

      忽的想起最后那天,她打起精神指使我归拢她的东西,还说这辈子她对谁都戒备着,只有两个稍微亲近一些,一个是我,另一个就是他了,所以她剩下的那点东西也就分给我和他了。
      那时听在耳中只觉得刺心。

      可现在看着韩珍远远地站在那儿,整个人都有些哀伤的样子,不知怎的,突然就不气了。

      他与将军早年关系不错,后来不知怎的突然闹翻了,之后两人见面要么不说一句话,要么就是冷嘲热讽。
      每次将军管朝廷要粮要钱要人,他第一个跳出来让兵部户部查算一番,提防将军虚报;每次将军想在朝廷里安插个自己人,都会被他横插一杠子,不搅黄了绝不罢休;一来二去的,举朝上下都知道两人不对付。
      可将军每回画出兵器样子送回朝中都指名道姓要他监造,而每次送回来的东西任人再怎么挑剔也得承认件件都是花了心思下了功夫的;而这回,也是他第一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请求皇上追封将军为冠军侯随葬皇陵,也是他跑前跑后亲手给将军操办了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
      我估摸着不光我糊涂了,整个朝廷都糊涂了。

      可是现在,都无所谓了。

      我打马过去,路过那个亭子的时候,扭头瞧了他一眼。他一直看着我,见我看他,就抬手摇了摇,说了句一路保重。
      朝他一拱拳,你也保重。
      打马跑远了,忍不住又回头瞧了一眼,正瞧见姓风的低头看向韩珍,从他头上捡下片叶子扔了。他看他的眼光很……温暖,韩珍抬头冲他笑了一下,笑得很……好看。

      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来,把怀里的陶罐紧了紧,朝马屁股上狠抽了几鞭子,紧跟着伏向马背,就听得耳边呼呼风响。
      这辈子,这辈子就这样了,下辈子一定要投个好胎。
      要配得上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3章 番外之高虎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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