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念长安远》兰弋

3、第二章

　　傅平睦收敛了自己的笑意，恭恭敬敬的对着他父皇行了个礼。皇帝没有说话，只是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这个儿子。许久之后才开口：“明日你就要出宫了，朕有点事情先要问你。”
　　“是。”
　　“出宫建府之后，你就要封王入朝了。朕预备你的事情完了之后，就立储。”皇帝看着这个儿子，仔仔细细地盯着他，“但是阿睦，朕不打算把你留在长安。”
　　傅平睦一惊，立刻抬头去看面前站着的人。那个人威严冷静的声音还在继续：“朕一共三个皇子，立了太子之后，阿睦，你要预备怎么办呢？”
　　“朕为你选了一处好的封地，立储之后，你就去吧。平生长大以后以后朕也会为他选一处好地方，你放心就是。”
　　傅平睦从含元殿出来的时候，身上的汗将衣服都打湿了，他握着拳，面无表情的站在回廊底下。
　　这就是他的好父皇，他明明知道他想要得到的。他也是皇子，也是他亲生的儿子，为什么大皇子能当太子，他就要被发配封地。就因为大皇子的母亲是当今皇后，是卫家人，所以他就要一忍再忍么。
　　傅平睦站在那里，袖口露出来的手背上都是青筋。他步步为营走到今日，却因为自己的父皇一个决定就功亏一篑。
　　这么些年吃的苦头，就是为了想要报仇，想要得到最高的权利，用以维护身边的人。
　　他不会放弃的，太子之位给了大皇子又怎么样，他也得坐得稳才行。他走了，就一定回得来。
　　傅平生远远地看着这个哥哥，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十岁的孩子。一边的王真看了，也只觉得心里害怕。
　　傅平生一直都知道傅平睦有他自己的野心，哪一个男人会没有呢，最绝对的权利和最至高的荣耀。他也有，但他自知没有那个本事。
　　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几岁的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他自然看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他知道宫廷里的争斗往往伴随着流血和陷害，不能看谁对谁错，只能说谁输谁赢。
　　七年前，傅平睦的伴读还是郦遂。郦遂是傅平睦的表弟，是郦家的嫡子，他的姑姑就是傅平睦的母亲郦昭妃。当年的郦家百年煊赫，钟鸣鼎食。
　　后宫前朝的斗争一直都存在，郦家一夕之间抄家赐死斩首流放，郦昭妃失宠被废，傅平睦被圈禁了两年，身边的奴才都换了一批。整个郦家落败，罪名是通敌谋反。傅平生那时候就在想，他当然知道郦家这样的百年豪门干净不到哪里去，但他不相信郦家通敌谋反。
　　当年才三岁并不真正了解宫廷的傅平生因为最后一个见过郦遂，禁足期间私自跑去看傅平睦，被皇后下令打得半死。那时候的傅平娇年幼，傅平睦自身难保，皇帝袖手旁观，傅平生当时只觉得怕是真的要死了，结束自己偷来的三年。
　　活下来之后，他再也没有一丁点的野心，也再也没有想要建功立业流传史书的想法，过的就像是一个真正的三岁孩子。这一次的命是偷来的，本来就不容易，他还不想丢。
　　那一场动乱牵连数百人，京中高门贵族一夜之间不知倒了多少，又不知道起来多少新贵。卫家和卫皇后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结局。那件事情结束之后，傅平生就再也没有见过郦遂，也再也没有见过傅平睦重新找一个伴读。
　　他不知道今天皇帝跟傅平睦说了什么，但是他知道傅平睦接下来的路一定会很不好走。
　　“二哥。”
　　傅平睦低下头，看着这个弟弟。从前到底是为了什么和这个孩子这么近呢？他很淘气很不听话，也没有什么才能，年纪这样小，不能帮他的忙，如今有他看着还好，日后他一走万一这个孩子长大后堵他的路，又该怎么办呢？
　　他已经不相信皇家的兄弟情了，从他的大哥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开始，他就不相信任何人了。但是傅平睦自己都不知道，对于这个孩子，他完全没有信任或不信任的概念。
　　“二哥你怎么了？”傅平生抬起脸，笑的阳光灿烂。
　　“我在想，你个小没良心的见我出宫都这么开心，我要是去了封地，十年八年的都不能管你了，你能高兴成什么样儿啊？”
　　“二哥！”傅平生没有想到皇帝竟然会把傅平睦赶出长安，赶出权力中心，想要断绝了他夺位的心思。就藩的皇子几乎于皇位没有什么关系了。

　　傅平睦离开长安的那一天，已经是年后正月十六了。头一夜花灯烟花的残迹还没有打扫干净，街上的人却很多，皇子就藩这种能凑热闹的事情，还是有不少人来看一看，这个要离开长安的皇子是个什么样子。
　　帝后在宫门口就回去了，送出城的人就只有傅平生和傅平娇。郦废妃还在圈禁，就连儿子要走都不能送一送。
　　傅平娇埋在傅平睦的怀里哭，她真的很舍不得这个照顾他们长大的哥哥。小时候有不少人想要傅平生的命，傅平睦护着他们姐弟长到十岁。
　　傅平生犹豫许久之后，慢慢抬起头来，他的表情终于不像是个纨绔的孩子，他看着傅平睦的脸说：“二哥，你相信我，我会帮你的。”
　　当时傅平生的想法是，要是卫皇后母子上去了，他们这些人都不要活了。不管傅平睦什么想法，他上去后总不至于连条活路都不给他们母子。人都是偏心的，没有什么政治观念的傅平生当然觉得，傅平睦比大皇子可信。
　　傅平睦深深看了他一眼就上了马车。这一走，就走了十五年，等到他再回来的时候，长安的每一寸城墙和土地，都不是从前的模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