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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归来(三) ...

  •   02.
      艾米丽从容地穿梭走廊,几乎吸引了本楼层大半人的目光。挨在一块的情侣停止了私语,戴耳机的女生关小了音乐,后排喧闹的人扒着窗户探出脑袋。艳羡、殷勤、仰慕、怀疑、警惕、甚至怨恨,含蓄地落在她身上,浸润出她唇角微扬的45度。
      短短几秒,已彰显出她是当之无愧的主角,站在w中之巅的女人,无人可及。
      而决定她的高度的关键因素,并非胸围,而是拳头。

      天空渐渐转暗,泼墨似的乌云似乎下一秒就要从空中倾泻下来。
      王耀坐在座位上,垂目不紧不慢地把桌面上的东西一样样收进书包中。
      “耀耀!”波浪卷金发的少女一蹦一跳地扑过来,给他一个窒息般的拥抱。
      温玉软香在怀,而王耀淡然自若,眼角一斜,顺溜地接了句:“切克闹?”
      “什么嘛。”艾米丽撇撇嘴,讪讪地松开手。
      “有事?”王耀调出行程表对了一遍,又改口:“中午到我家?”
      艾米丽在黯淡的光线笑得明媚如花:“你先带我出去转转,体验生活。”
      王耀系好垃圾袋,不顾身后惊掉一地的下巴,任艾米丽亲热地挽着胳膊走出教室,直到走到垃圾桶旁丢了塑料袋才显得很为难地说:“今天天气不好,马上要下雨了。”
      艾米丽强硬表示:“我知道,只问你同意不?”
      王耀略一沉吟:“古人有云:‘舍命陪君子’。”
      艾米丽以为他要说她是君子,顿时心花怒放。却听那温润声音道:“而今我对于朋友也是乐意奉陪的。”

      校门口。
      “这就是王老板的待客之道?你的奔弛宝马奥迪呢?”艾米丽一脸嫌弃地盯着那饱经风霜的旧摩托车。
      王耀甩给她一个头盔,蹲下来解开轮胎上的锁:“收起你那富二代的口气坐上来吧,我家要养活一大口子,可是很穷的。再说大车可不一定进得了小巷子。”
      “哦。”
      “那好,抓紧了。”王耀一踩油门。
      天上开始打点,微凉的风裹挟着潮湿的气息。
      “王耀!我们去哪儿?”艾米丽挥舞着未打开的雨伞,很兴奋很期待。
      “BBQ。”
      “……”身后的人罕见地沉默了。

      呼啸的风声愈响,卷来倾盆大雨。
      烧烤店。
      “艾米丽?”
      “你一点儿也不浪漫。”闷闷的声音。
      “我听说过一句话,‘若她涉世未深,就带她览遍世间繁华若她阅尽沧桑,就陪她粗茶淡饭’。”
      艾米丽弯着腰大幅度地笑:“你这话不该对我说,安雅听了可要吃味的。”
      “我们又没在交往。你知道,我可是很保守的,只和国籍相同的人谈恋爱。”
      “老板,来两串烤鱿鱼。”
      “等等,我也要那个,还有这个,这个。”艾米丽拽着王耀的袖子在菜单上指指点点。
      她大口嚼着鸡翅,不忘打趣王耀:“国籍相同?莫非那位你家来的转校生是你的正牌女友?”
      “她不是。”
      “哦?”艾米丽促狭地挑眉。
      “不过我在追她。”
      ……
      “你今天是要玩神转折吗?”
      “你想多了。”

      昭华独自去学生餐厅。
      学生餐厅外观上是一座欧式复古建筑,里面有三层,一楼,二楼,地下一楼。
      昭华在一楼吃,先办了张卡,折回来面对各式标着英文的食物没怎么纠结,在人最少的窗口打了份蛋炒饭。
      排队等候的时候,她看见本田菊和任勇洙一起下楼,在东区找了个位子面对面地坐下。她决心去西区。

      弗朗西斯正和亚瑟谈人生,他们是邻居,从小认识,可谓无话不谈的老友,偏偏这次谈的话题有那么一点隔应人。
      为社团活动费操碎了心(并没有)的弗朗西斯风骚地摸了摸下巴:“小亚瑟,最近过得不错?”
      亚瑟知道他打得什么注意,高冷地喝红茶,惜字如金:“怎?”
      一个铁碗无声息地落下来,黑头发的少女亭亭立在桌子另一边,玉指抚住碗沿,淡淡地笑:“请问这里有人坐吗?”
      亚瑟的眼睛直了。弗朗西斯倒是反应快,立即站起来,俯身为少女挪去桌面上碍事的空碗,风度翩翩地勾唇:“没有,请。”
      少女微怔,旋即轻声:“是我谬了。”
      有点熟悉,亚瑟想。
      “没事。小姐你想必不常来食堂吧。”弗朗西斯的口气很容易拉近与陌生人的距离。
      少女随意地:“我今天才来。嗯,我叫昭华,从A学院来,请多指教。”
      弗朗西斯眼里飞快掠过些什么,说:“欢迎你,w中是你永远的家――我是弗朗西斯,他是小亚瑟。”
      “你们好。”昭华分别与两人握手后,才落座。
      一个温善有礼貌的东方人,但和北方独裁者关系密切。不太妙。
      亚瑟与弗朗西斯交换了一下眼神,弗朗西斯点了下头,亚瑟放下餐刀,用一种不太自信但让人很安心的调子说:“昭华小姐,事实上我们也曾有幸于A学院,但后来我们就没能再回到那里。”
      “嗯,我想也没人会回去。”昭华直起腰,若有所思。“我们都回不去。”
      亚瑟注意到她说的是“我们”。
      弗朗西斯的话插进来:“来点鹅肝酱?”
      亚瑟抬手表示谢绝,谨慎斟酌着言辞:“毕竟是毕业的母校,我想……”
      “哦,毕业。原来你们毕业了的,那你们有毕业证吧?”昭华尖锐地打断了对方,语气饱含讽刺。
      众所周知,A学院是一所特殊的学校,不发放毕业证,也不祝福毕业生。因为在校生和退学者,都不祝福毕业生。
      一枝带刺的玫瑰,弗朗西斯摸摸胡荏。
      亚瑟觉得被轻视了,不服气道:“我们虽然入学晚,但成绩可一点也不比你们差。”
      “我不想和你们争论这个问题。”昭华摊开手,冷道。
      很奇怪的是,这个很普通的动作让亚瑟想到了不断洗手的麦克白夫人。
      这意味着什么?细思恐极。
      接下来,弗朗西斯从中调解,转移了话题,昭华平复了情绪,亚瑟也识趣地没再提A学院。
      除去最初的小风波,这顿饭吃得很愉快,三人都是聪明人,谈吐得体,妙语连珠。
      特别是亚瑟,说话英国式的幽默中带着矜持冷漠的刻薄,点到为止。
      不过昭华清楚,防备仍然在,谁都没松懈。
      中途弗朗西斯被妹妹的男友电话叫走了,昭华请亚瑟陪她去天台,说想看校园全景,亚瑟答应了。
      “恕我冒昧,你为什么从A学院退学呢?”
      “因为,我吸毒了。”
      那只不过是诱因,历史上的导/火/索或是直接原因。常人的法律制约不了A学院,A学院有自己的规则,它绝不会因为吸毒把学生逐出校园。
      亚瑟在风里咀嚼她的话,试图从她眼里看到到怨恨。
      四目相对。
      昭华双眼无神地倒下,坠落前双手拉住了亚瑟。
      亚瑟先是想救她,意识到做不到后又开始扒她骨节泛青的手。
      然而下一秒,失重的成了他,昭华倚着栏杆好整以暇,神色清明且锋利,像一个冷漠审判者。
      他嘴唇翕动了一下:王燕。
      时隔多年,他终于体会到了不足她当时四亿分之一的痛苦和绝望。
      他将粉身碎骨,而她浴火重生。
      然而他错了。
      “我们……”
      “下去吧……”
      “……亚瑟!亚瑟,你怎么了?”
      天台上,昭华,或者说王燕,正俯身担心地唤着他,眸光微沉,眉头紧拧。
      那一双眼,面上春风般的和煦风华,内里的深潭却把他这个魔法师卷入了“致命”的幻境。

      亚瑟很自然地把昭华护送到学生公寓楼下。
      学生公寓不仅是为住宿生准备的,它对所有学生开放,也不按班级划分,是学生自主选择的。房间有单人间双人间,甚至男女混寝,内部构造也可以根据学生自己的喜好调整,人性化得很。全天开放,也没人查寢。
      原本昭华可以申请和王耀住一起的,但在办理入学手续时遇事耽搁了。等回过头来,住处已安排好了,官方解释是暂时没空房了,先委屈她和别人挤几天。公寓事务原则上由校方负责,实际上若说没有些学生会的人干涉她也是不信的。
      这么想着,昭华在门牌号815的房间门口停下。
      815?有意思。亚细亚区最好的房间竟然挂着这样的数字。
      她在脑海里又模拟了一遍面对新室友时的举止、神情、态度,以及对方的反应。
      又不是见家长,横竖也不该她无措。她低首,调整了下呼吸。
      笃笃,叩门。
      没人回应。
      钥匙插入锁孔,转动。
      强烈的视觉冲击。
      一瞬,她本能地想退出去,但她不能。
      屋内先是黏稠的浓墨扑面而来,然后贴着睫毛闪过许多画面,色彩之斑斓像是打翻了颜料,没有一幅看得清。
      小阁内,烛台无灯,案上一盏凉茶,倒映出银白的月影。
      昭华渐渐适应了黑暗,向里走去,手扶窗间木栏,探身去看远处翠林苍竹。
      这不是她的圆月,也不是她的竹林。接下来发生的事,更是证明了她的想法。
      “初次见面,妾是辉夜姬。”
      身后雕凤小榻上响起清泉般的声音。
      说话的女子一身月白色的和服,大袖上晕染着华美的八重樱,而脚上穿着白足袋和红色的木屐。
      风动帘幔,她站起,双手挑着灯,任夜风轻撩她的袖口衣摆,深深鞠躬。
      幽幽灯火将她纤瘦的背影拉得极长,却偏又薄弱得瘫在地面。
      “哦,辉夜姬。你和我想得一样,光彩照人。”
      “谬赞了,前辈。”辉夜姬柔声,表情却还是看透一切的冷淡。
      昭华微笑着,等着她的下文。
      “在妾初次下凡时,妾曾让阿部御主人求取过大唐国的火鼠裘。”她说到这,略停顿了下才继续,“事实上,妾很早就开始仰慕前辈的文化。”
      “您看,您的东西,妾一直替您留着。”她纤手微扬,所指之处竟是自己的胸口,“人生真是无常啊。那些你遗失后苦寻的,融入了…我的血液……”
      “车持折玉枝需长征,前辈拾所遗仅在此。”
      “即便你是宝嵌琉璃,我也做不得车持皇子。”昭华静道。
      “可是前辈不会甘心吧,如果前辈还记得千年前的月光,待在这里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辉夜姬字字恳切,红唇张合,有种盅惑人心的魅力。但昭华也没有忽视她的动作,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鬓边的碎发,像是紧张,又似乎漫不经心。
      虚幻的辉夜姬并不能对昭华构成实质性的伤害,她的劝说也很轻浅,是一种文化上幸存者的俯视和悲悯,与宿怨和土地争议完全不沾边。就算作为一次慎重的试探,这显然不是昭华预料中的本田樱的态度,昭华猜测也许这个魔法并非针对她设置的,它可能面向所有的邻居。
      “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有些东西,宁缺毋滥。”
      言毕,昭华取下束发的红绳,三千青丝倾泻,又如大朵大朵浓墨荷花盛放。
      淡洒的月光从肩上滑落,高髻严妆的公主立在门畔,眼角轻扬,模糊了面容,仿佛再次换上神明的羽衣,将升天而去。
      回到现实的前一秒,隐约有惘然的轻叹飘来:
      “今晚月色真美啊,先生。”
      然而对昭华来说,这句话是没有意义的。
      辉夜姬是假的,那么她的表白再浪漫,也是假的。
      木质的天花板、陌生的拉门、榻榻米、地毯、淡紫的窗帘。
      真正的,815房间。
      她等待着那个最熟悉的陌生人。

      昭华对镜梳头,一头乌发柔顺绸密。
      “燕君。”樱开口,说的是普通话。尽管声音勉强犹豫。
      昭华背对着她,目光落在镜子上,面色不变。但樱看着镜中人,却感觉到她似乎放松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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