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你可信？》狱蛇

1、第一章：童年

　　“你相信天命吗？”

　　那时候，碧空尚可如洗，流云尚可如练，沐浴在亭午金色的暖阳下，站在院落中的年幼女孩信心满满地仰头，眸中满是憧憬：“我才不信呢，我爸是医生，可以起死回生的！”

　　女孩5岁，她有一头漆黑如墨的鬈发，一对黑曜石般纯粹而灵动的眼眸，在阳光下几分透明的肌肤，披着浅浅的光，宛若不慎落入了人间的天使。

　　女孩不信命，从孩提便如此。她见惯了父亲的妙手回春，她崇拜父亲，近乎信徒崇拜神祗的虔诚。

　　她反问：“小哥哥，那你信吗？”

　　邻家的男孩坐在轮椅上，静静地望她片刻，而后挪开视线，将目光投向悬着金日的蔚蓝苍穹，似是回答，又似自言自语：“我信，我一直都信。”

　　“小哥哥，你别瞎想，你的病会好起来的，我爸爸是医生，他能治！”女孩蹦蹦跳跳地过去，踮起脚尖，伸出小手，煞有介事地去摸邻家男孩的头，就似她父母常用来安慰她的方式。

　　邻家男孩9岁，即便坐在轮椅上，女孩也够不着他的头，所以女孩只能摸了摸他的脸颊，他鬓角细腻柔软的发丝蹭过她的手背。

　　男孩苦笑着摇了摇头：“脊髓小脑变性症，可是世界性的难题啊，无可救药。”

　　“但是但是……”女孩忽闪着眼睛，试图从小小的脑袋中再翻出一些言语，不知不觉竟把小脸急地通红，“我最喜欢小哥哥了，所以小哥哥不会死的！我以后也学医，给小哥哥治病！”

　　男孩一愣，随即发自内心一笑，又被她的样子逗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谢谢你，丫头，我没事，回家里去等你爸爸妈妈吧，他们应该快带着小弟弟回来了。”

　　“啊！”女孩幡然想起，不觉发出带着期待的惊呼。

　　是了，三天前，2月14日清晨，她的爸爸带着挺着大肚子的妈妈去了医院，离去的时候妈妈哄着哭闹要跟去的她：“乖女儿，好好陪奶奶呆在家里，妈妈给你带个小弟弟回来。”

　　今天早晨，奶奶接到电话，他们要回来了，带着奶奶的孙，女孩的弟。

　　“去吧。”男孩看着因为激动而雀跃的女孩，轻轻推开她的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平房，那里是女孩的家。

　　“嗯，那小哥哥我回去啦！”女孩转身，再次一蹦一跳地跑。

　　“丫头，慢慢走，小心……”男孩的话音尚未落下，便见女孩一个趔趄，往前摔去。

　　在这个瞬间，男孩下意识想要冲过去扶住她，但伸出的手终于还是悬在半空。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孩的身体着地，他注定已经，无法离开轮椅。

　　幸好女孩没事，只一会就从地上爬起来，回头冲男孩尴尬地笑，俏皮地一吐舌头，然后几分羞涩地溜走，想来为自己方才的“出丑”略感懊恼。

　　当女孩的背影消失在平房的门后，男孩才缩回手，指端轻颤，他感到手臂已经不如之前听他使唤。他忘不了医生压低嗓音对他父亲说的话：“你的儿子，也许活不过20岁，我们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病例，恐怕最后，他失去意识，昏迷不醒，而至死亡。而在这期间，他全身的肌肉功能都会渐渐失调，先是下肢，再慢慢向上……”

　　“死亡啊。”他轻声呢喃，近乎咏叹。

　　看着自己的身体，步步，点点走向死亡，这种绝望，这种无助，如陷入无底的沼泽，永无挣脱之日，只能慢慢的，慢慢的，陷入最深彻最黑暗的渊薮，无光，无声，唯有一片死寂，一片惊惶。
　　未曾经历的人，又怎能体会？

　　然，那个女孩，却如一抹艳阳，在他注定黑白的生命中，注入一抹鲜亮的光芒。

　　当他所有的亲朋好友望向他的眼神中都充满怜悯与痛苦，当他的双亲从不敢在他面前谈及任何有关他疾病话题，当他的主治医生每每露出愧疚却无奈的神情，唯有那个年幼的女孩，从来都用朝气蓬勃的笑脸相迎，发自肺腑的灿烂笑容，并且童言无忌。

　　只因她的字典中，没有死亡。

　　每每看见那张表情丰富的脸，那不染世间烦愁的小小身影，总都会有一种错觉，哪怕全世界的痛苦全世界的灾难都加诸她身上，她的脸上也不会退却阳光。冥冥之中男孩有一种直觉，这个女孩，会见证奇迹。但男孩却不希望，他只祈望她能快快乐乐长大，幸福安康，永远不要承担这世间任何的痛苦与悲伤。

　　他努力勾起唇角，微微地笑，尝试着学女孩，用笑脸面对世界，哪怕那笑容背后藏着的，是无尽的悲凉。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九年过去，在这九年间，上了学的女孩总在放学后跑到邻家男孩的院落，将白日里学校发生的逸闻趣事滔滔不绝地讲给男孩听。每当这时，男孩总会静静地微笑，静静地倾听，偶尔插一两句略带幽默的调侃。男孩的母亲总会站在自家门楣的旁边，悄悄看着他俩，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她感激邻家的女孩，她用灿烂的微笑，将生命的活力铺满院落，是她重新将生的喜悦带给被死亡攫住灵魂的男孩。

　　如果那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话，女孩也许会一直这样，陪着男孩，直到他生命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