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刀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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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个四处飘荡的刀灵。
我已经在这片土地上飘荡许久了——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
有刀的地方就有刀灵，一把刀被打造出来的同时就意味着一个刀灵的诞生。刀会断，人会死，但刀灵永远不会消失，因此我一诞生就知道要和同类争抢刀身。这种争夺虽不危险，失败和成功的比例却比后世的科举考试和高考选拔更大。
刀灵只有附在刀上才算一个真正的刀灵，失去了栖身的刀就如同人类世界所说的行尸走肉。但是，刀有限，刀灵却只增不减，这就让争抢越来越激烈。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抢到刀了。我也不急，或许是看淡了吧。我就这样四处游走，把漫无目的流浪当做游历，把空虚和寂寞当成孤傲的代价，心也早已麻木。没有刀身又如何？游魂也可以很快乐，只是无法御刀而起，只能作孤魂一缕。
作孤魂的时候，我曾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灵：剑灵、钟灵、碗灵、木灵、花灵、筷子灵、书灵、琴灵……当然，还有刀灵。
在到襄阳之前，我曾有一个“意气相投”一路携手而游的朋友。他很厉害，很会打，却从不去争抢那些刀。我们一起嗤笑过为一把刀大打出手的刀灵们，也多次满脸得意地高傲地从那些同伴们中间走过。我们嘲笑他们“追名逐利”，认为自己足够洒脱。
但有一天，他突然告诉我，他不能陪我走了。
他说，他看到了一把自己心仪的刀。
我离开襄阳的时候，和他见了一面。此时的他拥有了刀身，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整个都精神了。那种精神与以往不同，好像有一些新的东西添了进去。这种东西我从来都没有见过，不知怎么形容。而他展示出来的那种力量太振奋人心，我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一直不屑于去争夺刀身，为何今天这么执着？”
“我找到了自己心中的主人。”他一脸从容和满足。
“你为了这把刀被打了好几拳，值得吗？”我疑惑道。
“值得。”他笑得坦然，“等到有一天你也遇到了一个你愿意效忠的人，你就会懂了。”
“如果有机会，找一个人效忠吧。”
我看了看他手上和肩上的伤，又看了看他栖身的刀，不禁摇了摇头。这把刀太破了，我甚至怀疑它一砍就会断。友人精明一世，怎么会在这时候犯糊涂？
他竟然为了这把破刀负伤？！他的斗志，竟然就这样被激了起来。
在我看来，这简直是耻辱。
何必呢？一把刀而已……
我不愿再和他多说，只是心中有些失望，那种失望就好像我突然看清了他其实和我不是一路的一样。与友人辞别后，我继续走着，不知走到了那里，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来到一户人家的院子里，才堪堪歇了脚。
这户人家的院子很大，里面花草石山的摆设也很讲究。不过我见惯了像这样漂亮的院子，也就不以之为奇了。让我停下脚步的是这户人家后院里的一个小孩。当时我看见他时，他正坐在小石桌旁刻木刀。这小孩长得粉雕玉琢，很是机灵可爱，我就往前走了走，靠近了他。坐在他旁边，我眼看着木刀渐渐成形，一个小小的刀灵就在我的眼皮子地下诞生了。
在我来之前，小孩可能已经刻了很久了。而我很有幸可以看到刀刻成的那一刻，可以看到一个刀灵诞生的那一瞬间。把最后一个棱角修好的时候，我看见小孩眼里亮了亮。那种夹杂着喜悦与兴奋还有一丝丝跃跃欲试的目光，让我突然有了一种飞腾而起的力量。
我突然很想……
“如果有机会，找一个人效忠吧。”
找一个人效忠吗？
我看了看眼前的孩子和木刀里的小小刀灵，孩子漂亮的黑眼睛一眨一眨。
好像也不错的样子……
那就这样吧。
虽然木刀的刀灵才诞生，却已经成了形，我还是花了不少功夫才把他赶走。想起当初自己那样嘲笑友人，此时我揉着透明的泛着青色的手臂不禁苦笑：他为了一把破刀和别的刀灵打了几天，我也为了一把木刀挂了彩……其实我们俩都是半斤八两。
也不枉我们同游这么多年……
“玉堂，你在干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大人的声音，一下子把我从喜悦和回忆中吓醒。小孩跳起来甩了甩左手，举起我，仰起脸笑道：“哥，我刻了把木刀。”他的声音很脆很好听，我很想用之前那个白大诗人的诗句“大珠小珠落玉盘”来形容。但“大珠小珠落玉盘”是什么样的声音？其实我没听过，只是单纯觉得这样形容很适合而已。
小孩说完就笑了，青年垂眸看了看我，轻轻点了点头，走上来把他抱在怀里，把我放在石桌上，又仔细看了看他：“没有割着手吧，想要刀，给你买一把就是了。”
小孩摇了摇头，又笑着伸出手去搂住青年的脖子：“我练几年再要。”
“也好。”
不知怎么，我突然松了一口气。
我是没有劲儿再去抢一次刀身了。
重获刀身的感觉很复杂，不知怎么形容，但总是有一点点欣喜的。稳定下来之后我才知道离开襄阳之后，我四处游荡跑到了金华，并有幸成了白家二少爷的刀灵。那把木刀，二少爷用了整整四年才换，为了把大少爷给二少爷买的新钢刀的刀灵赶出去，我可是硬生生被挨了好几拳才坐稳了位子。
当初，我笑友人不值，殊不知今日自己和他相比更加不济。他一眼看中的主人好歹也是一位大侠，马上就能劫富济贫，行侠仗义，而我却要从小娃子开始等起。
不过无妨。我已经游荡多年，不在乎这点儿时间。
以前四处游荡之时，我也见过一些高手们过招，只觉得厉害，却不知道功夫是怎么练成的。现在跟了二爷，才明白学武之苦。习武之人一日不练功夫就生了，世上没有天生的大侠，就算是骨骼奇异，也不可能不练功而功夫不退的。
二爷天生就是练武的材料，否则也不可能年纪轻轻就闯出名声。尽管如此，他的成功也是和平日里的刻苦练习离不开的。二爷从小就勤奋，悟性高，不仅拳脚功夫厉害，还从大爷那里学得一手漂亮的剑法。然而，剑却不是二爷的最爱。二爷独对刀有深入钻研，经过几年在江湖中磨练，刀法更是愈发精湛，难逢敌手。因为对刀的偏爱，二爷小时就常常拿着刀练习，入了江湖以后，刀也从不离手，所以二爷几乎是我看着长大的。
刀灵都有道行。这不仅仅和年龄有关，更受本刀之好坏影响。像是木刀，刀灵肯定就比较弱，普通的钢刀厉害一些，最厉害的要数上古宝刀。上古宝刀或者做工精细杀伤力大的刀的刀灵一诞生就比别的刀灵要厉害许多，可惜我只是把钢刀的刀灵，所以纵使在世间游荡了这么久，仍是打不过刚诞生的好刀的刀灵，只是阅历比他们丰富些罢了。
阅历丰富并不能弥补身为刀灵的本领的缺陷。我并不是一个很厉害的刀灵，也不聪明，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二爷挺倒霉的，被我看上了。二爷虽然在江湖中名气越来越大，却一直只用普通的钢刀，我还是可以继续跟随他。世人都说“宝刀配英雄”，我虽然有时也为他没有一把好刀暗暗可惜，但私心来讲还是庆幸的。世上总有宝剑或宝刀认主开血光的传说，什么划破手指刀剑发光就是主人的故事，那也只不过是因为宝刀宝剑的灵极具本事，懂得效忠该效忠的人罢了。灵的世界也有“一灵不事二主”的传说，但只有很少一部分的剑灵刀灵太过恋主，宁愿孤独百世不再追求刀身剑身，也要等到主人转世，“再续前缘”。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我看着二爷慢慢长高，身形逐渐变得修长，容貌也越发俊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自己对二爷的感情，已不仅仅是一个刀灵对主人的感情了。那中间还夹杂了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我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曾经在世上流荡过不知多少年，自以为见过的已经够多了，但二爷还是让我开了许多眼界。我跟着二爷，不仅常常把自己架在女人脖子上，还经常“不能过瘾”。二爷的掌控能力很强，每次都留着几分力，我根本不觉得二爷像别人说的那样冲动。冲动的人怎么会控制力度呢？二爷虽然每次对付坏人都毫不留情，招数凌厉，总是速战速决，有时候手段也略显狠毒，却很少有把对方杀死的情况。二爷并不喜欢杀人，也不像传言说得那样狠辣。平日里的二爷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少年，会怒会笑，喜爱女贞陈绍，也会去茶馆喝茶。
二爷很少把事情做绝，他也从不会莫名其妙地乱发脾气。有些人说二爷对人冷漠，不苟言笑，简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二爷年纪轻轻，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怎么会对人冷言冷语、冷眼相看？二爷不是这种性格，有大爷在二爷也不会委屈着。
然而，大爷还是很早地走了。大爷去世的那头几个月，整个白家都笼罩在一种难以言明的悲痛中。二爷的那个伴当哭得昏天黑地，看着二爷一脸凄惨，就好像自己的孩子没了爹妈一样。大爷死的时候二爷也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那之后可能没一两年，二爷就和陷空岛的四位义士结义了。结义以后，互相称兄道弟的，看着也让人欢喜。
大义士看起来比大爷年纪还要大一些，对二爷很是爱护；二义士看起来冷冰冰的不怎么说话，却特别宠二爷，对他几乎言听计从；三义士说起话来声音特别响，力气大，总喜欢拍二爷肩膀；四义士瘦瘦小小的，脸色蜡黄，还没二爷高，一双黑眼珠却总是转来转去，总觉得他有很多想法。四个义士中，就数二义士最疼二爷，四义士最喜欢笑二爷。四义士每次说话都感觉好像另有所指，二爷与他斗嘴，他便笑，笑完再嘻嘻哈哈糊弄过去，二爷气了就瞪他，喊他病夫，但平日里还是喊“四哥”的。
二爷的这四个哥哥里，我最喜欢二哥，他的那个怪怪的柳大哥也不错。我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二爷好，我只知道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支持二爷，我就喜欢他们。
我其实只是一个傻傻的刀灵而已，只看二爷的眼神行事。
这是愚忠吗？我不那么认为。
但结拜了义兄以后，就不能再喊二爷了。开始我还坚持喊二爷，后来也耐不住身边一群人“五爷五爷”地叫——像蚊子一样讨厌。
五爷就五爷吧，都是他就好了。其实，叫五爷也挺好听的。
对我来说，名字只是一个符号，重要的是人是他就好了。我虽然不聪明，也知道跟什么人好。我很享受和五爷在一起的时间，五爷很爱护我，总是把我擦得亮亮的，有条件的话也从不会把我浑身是血地撂在一边。五爷不是粗心的人，除了刀实在是钝了或者是断了，他不会因为把刀遗忘在哪儿而换刀。那次五爷去开封府找展昭的时候，我又怕又难受，浑身哆嗦地气了好久。要不是展昭把五爷的刀弄断，我也不用跟在五爷身边好几天才有机会打败新刀的刀灵。我当然知道事情是五爷挑起来的，但是刀被削断还是让我郁闷了很久。
要是我没有打败新的刀灵，我该怎么办？
我讨厌五爷换刀，我讨厌那种得而复失的落寞与迷茫。我一直都知道人总是会死的，所以我只期望上天能让五爷多活几年，比别人再多活几年，就算风采不再也没关系。
可我没想到……
五爷三探冲霄的时候，我就已经感觉不妙了，无奈自己只是一个刀灵，什么都做不得，只能随他而去。五爷换了张华的笨刀越走越远的时候，我心急如焚，恨不得脱离刀身把他拉回来。那时我混混僵僵，不知如何是好，只听到有人在底下喊：
“放箭！”
“住箭！”
“拔箭！”
我直直地狠狠地盯着下面，可惜目光不能杀人。我抽身离开，转眼到了笨刀旁边。此时正巧有人不小心拉了铜网，笨刀摇摇晃晃地坠了下去。我飞身而下趁着混乱钻入刀中，眼睛一闭，对着正下方那喊放箭的人用力一沉，准准地把他劈成了两半。
天要灭你，怪不得别人……纵使要你陪葬，也恨你那脑浆脏了我五爷的血。
我仰头张望，只能看见血肉模糊的铜网。
我突然想起了那个曾经同风雨的友人。襄阳于他是福地，让他找到了可以追随一生的人，可是，我的五爷却被襄阳害死了。
我飘飘乎脱离笨刀……
呜呼噫嘻！
我是一个四处飘荡的刀灵。
时间流逝，转眼千年过去。这一千年来，我偶尔也会雄心再起，附到某些刀上，但终究忍受不了最终还是自己离去。我早已习惯五爷，习惯五爷的味道，习惯他看我的眼神，习惯他带着薄茧的手指抓紧我的感觉。他离开后，我经常想起那些早已逝去的岁月，也有了发呆的习惯，有时候只一恍惚，他就出现在我面前，嬉笑怒骂，如是当年。
人有一句话：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可我发现，我永远也离不开这棵树了。
一千年后的现代社会，早已告别了冷兵器时代，以前的人也不知过了多少轮回。可我始终没有找到五爷。有时我会想，是不是我还不够有灵性，还不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是不是只要他变了模样和姓名，我就只能和他失之交臂？
一天，我突然心血来潮，想去金华看看。那毕竟曾是他的家乡。自从清朝出了个石玉昆写了本《三侠五义》，五爷的故事就被许多人知道了。有时我还纳闷，他莫非被托过梦么？否则怎么会知道五爷的故事呢？但有人能写出来，还是好的。我一有这个想法就动身去了金华，虽然那里已经变得我几乎认不出来，我还是感觉到了一种陌生的亲切。
让我找找还有没有白家的祠院……
“老板，这个怎么卖？”突然一个清越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好似被电到了一般立刻转身，缓缓张大了眼睛。
“三百块钱。”老板乐呵呵地说。
“这么贵？大概要刻多久？”站在身边的少年一边把玩着手中的木剑一边问。
“现在很多都是机器做的了，不过我这个是手工的，时间嘛，看什么样的啦。像这个，做工精细的，就得一个月，这个简单些，一个星期就可以了。我们本来是自己挂着辟邪的，今年是家里的吉祥年，添了新丁，才把这木剑拿出来卖图个吉祥。”
“生了儿子啊，恭喜恭喜。”少年大约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好看，此时笑得诚恳，眼角眉梢都沾上了些喜庆，乐得老板直说谢谢。
“年轻小哥，你都看了这么久，不买一个？”
“不了，我喜欢刀，”少年笑着说，“只是少见卖这些东西的过来看看而已。”
没想到老板一听刀眼睛倒亮了：“刀？哟，难得诶，小哥你喜欢刀？”
少年点点头。
“那你会功夫么？”
少年又点点头。
老板眼睛更亮了：“那我们倒是有缘。你姓什么？叫什么？”
“姓白，”少年笑得灿烂，一双黑眸子炯炯有神，“白玉堂。”
这是白玉堂和卢方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
繁华的路旁，一个少年和一个青年满脸笑意地握手，眼中有着惊喜与一丝丝迷惘。我站在他的旁边，上上下下仔细地打量，看他挺拔的身姿，看他那张神采依旧的脸，只觉得身旁的高楼车流一晃之间骤然不见，周围一片白墙黑瓦、高阁楼台，恍若千年以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刀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