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佳人]倒转流年》顾晴岚

41、26

　　外滩的钟楼敲得算不上多响，却震得很远，酒店大厅里人声鼎沸，竟也盖不过去。毓婉百无聊赖地数到第七下，正巧剥开了双层糖纸。

　　咖啡软糖，包装精美，却并非舶来品。

　　这家制糖厂有她控股，且不是小额，因此还未上市的新品种糖却能成箱地出现在佟家和周家，整个新年好像都充斥着淡淡的甜香，素兮都不敢再多吃，怕害了牙疼。

　　毓婉平日也不怎么吃糖，不知何时起却有了手提包里常备几颗的习惯——难不成你还是小孩子？怎地去哪里都非要带上，弄得跟随身带个药罐子似的。这是她阿玛佟佳鸿仕说的话。

　　做父亲的这两年早已管不住孩子，既割不下长久的爱护，兼而有些得意，却又忍不住想在些许小事上摆一摆做父亲的威风。

　　毓婉如今难得才回去一次，遇到不中听的话也只作耳旁风，那拉氏总因这些微末琐事数落自己的丈夫，又心疼女儿不住地嘘寒问暖，更夸她性子沉稳。

　　哪里是性子磨得好了？不过是见多听多罢了。

　　“佟小姐，广东那边怎么说？还是不肯？”说话的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身上穿着中式马褂，嘴巴里咬着根雪茄，一说话，气味便散开来。

　　毓婉不着痕迹地侧过身，垂眸望着掌心剥开的咖啡糖，淡淡道:“去岁收成不好，旁的买主都涨了，我们若一分一厘也不肯多加，蔗农们自然不肯。”

　　“真是穷乡僻壤出刁民，蹬鼻子上脸了还，老子不要我看哪个还敢收他们的……”男人语声虽低，牙缝里却渗出骂骂咧咧的粗鄙之语，又朝她道:“佟小姐，这些个泥腿子可万不能惯着!”

　　“苏老板预备怎么做？”不等回答，毓婉将糖放进口中，慢吞吞卷起糖纸，仿佛不过随口发问。

　　“依我看呐，就该再降五分，才好叫他们晓得从前咱们的慈悲……这些刁民懂什么，一堆贱骨头……我呸!”男人倒毛的眼睛渐渐发红，仿佛千里外那些靠甘蔗糊口的平民百姓，皆是他的仇人。

　　毓婉已经不是从前的天真女学生，虽听得心中渐渐起了火气，却再也不会义愤填膺地质问对方“你不觉得自己太过分了吗？”

　　商场如战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者比比皆是，她永远也不会与他们同流合污，但也不会傻乎乎地只在口舌上辩个长短，这于事无补。

　　“不列颠倾销之势愈发厉害，制糖厂的股价也越来越跨，照这么个形势，要不了多久，您手里那些股份少不得要缩水大半，与其费尽心思节流闹得不可开交，倒不如把这风险转嫁给旁人……”

　　细长的眉毛轻轻挑起，就如唇角微小的弧度，在男人听得愣神的当口，只听她斯斯文文道:

　　“您开个价，我收了。”

　　*

　　苏老板体型臃肿，多走几步路都要大喘气，唯嘴皮子功夫利索得很，什么脏烂话都很不必思索便可从那张臭嘴里吐出来。

　　“个娘瘟婢，当老子是那冤大头呢，比市价还低一成就想把老子心血挖走？!呸，当初看在上海王面儿上才对个小丫头客客气气的，平潭那里的甘蔗地这十几年都是老子的天下，她敢滥发好心，也不掂量掂量——”

　　“苏老兄，莫急，莫气……”男人身旁狐朋狗友围了一堆，心照不宣地压低声音窃窃私语:“华北传来可靠消息，上个专员稀里糊涂地死了，那边可不憋了一肚子气!这回派来的可是……沈之沛这上海王的宝座，可坐不长久啦!”

　　“是啦，据说这回可是金总理的心腹!本就身居要职，只是这人倒有些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又许防范很是到位，咱们这些离得远的都不曾听过大名，只晓得个姓，倒很特殊。”

　　苏老板狠狠灌了口红酒进肚，气也顺了下来，一心要叫佟毓婉好看，此时也不禁有些期待沈之沛下台后自个儿与新上官搭上线，连忙问:“姓什么？”

　　“是个复姓，欧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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