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佳人]倒转流年》顾晴岚

3、02

　　百乐门。

　　如果说金屋还罩着层遮羞布，是风雅些的销金窟，等闲人都不得而入。如百乐门这种高档声色场所里，那浓妆艳抹的歌女舞女陪酒女之多，可是整个上海滩有名的。

　　穿着鹅黄色连衣裙，毓婉一副打扮得体的淑女模样跟这里的一切相比较，都是如此格格不入。进门时虽没有被拦下，但也被穿着银色马甲的侍者小心地询问是否走错了地，需要帮助。

　　这地方常有穿着富贵的夫人少奶奶进来寻人，若真闹起来，酒保也无奈得很。只是毓婉的打扮实在不像已婚妇人，也没有咄咄逼人要“捉奸”的气势，冷静而客气，倒是得了侍者极大的好感。

　　只是等听了问话，却是打了个激灵——周霆琛，这位小姐居然要找大名鼎鼎的黑鹰？！寻常人听了他的名号都会心生惬意，纵使对方是现上海护军使沈将军的红人，也是躲尚且来不及，哪里敢去招惹？

　　黑鹰不常来，纵使来也并不是寻欢作乐，而是应朋友之邀，且不喜女人靠近。因此他们百乐门每次挑的陪酒女都是固定的那几个，会说话有眼色。

　　心思转了转，机灵的侍者不敢耽搁，很快为不请自来的女客人领了路上楼：“请跟我来，周先生就在里面……”还殷勤地打开门，又满脸笑容地轻轻合上厚重的玻璃门。

　　*

　　区别于底楼无休止的吵吵嚷嚷以及脂粉烟酒无处不在的熏染气息，包间内的空气要干净得多。

　　周霆琛独自坐在椅子上正在洗牌，一个穿着不算太暴露的女人小心地坐在离他至少一米远的地方。他的朋友似有些脸熟，则坐在右侧（姑且说是朋友吧），左拥右抱，好不快活。

　　几个人听见声响皆抬头看着毓婉，唯独周霆琛专注地盯着牌面，不过抽空瞧了一眼，皱了眉：“你来这里做什么？”语气实在说不上客气。

　　毓婉还记得当初的自己有多么生气和委屈。如今却是平心静气，甚至注意到了他戴着手套玩牌不慎掉了一张牌的小细节。

　　想到他断指是为了自己，纵然依旧有怨，眼眶仍变得有些湿润。

　　她慢慢走了过去，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声音是独属于少女的轻柔：“我阿玛说……你要我把钱送过来，才肯还我们家的房契。”

　　“我让你去我家拿房契，没让你来这里。”他板着脸，头都没抬。

　　毓婉咬着唇瓣，有心想争辩几句——若你真有心立即归还，便不会现在出现在这里了。可她不是来争吵的，也没有立场。只是希望早日澄清真相，把事情了结罢了，再不要跟这个男人纠缠不清……因此，现在能做的，大抵便是示弱。

　　“可我已经来了……”她小声地说。

　　“噗嗤。”那个不知姓名的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得到黑鹰一个不满的眼神后方知道掩饰。

　　“给你。”毓婉瞟了那人一眼，从包里拿出了支票递向周霆琛。

　　但对方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跟人玩扑克，理都没有理：“谁输啦？”他问。“我，是我呢。”“对对对，是她输了，呵呵。”两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跟着无视了毓婉。

　　但毓婉就保持着伸手的动作没有动，面对他们自在调笑的场景，只显露了一丝尴尬，并无被忽视的气恼。但那微红的眼睛，若看在别人的眼里，真是十足的委屈。

　　“咳咳，我说……佟大小姐，你不妨换种方式，给周先生倒杯酒，或许，他就会把地契还给你也不一定……”边上看好戏一般的男子此时插了句话。

　　在这样的年代里，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在这种地方给毫无亲缘关系男人倒酒，说是“作贱自己”，绝对不夸张。

　　当初是素兮打着圆场，说一句“没事的，我今儿在家还给老爷倒酒呢。”可是对于毓婉这样的身份来说，若真做出这种行为，传了出去，就是堕落，耻辱，自甘下贱。

　　所以她才是那么生气，只是一心以为沉默着的男人是想给自己下套，借此机会狠狠抹黑佟家。但现在她知道，即使她真的委曲求全地倒了酒，他也绝对不会让人把话传出去。

　　话虽如此，毓婉也不会从了好事者的意。

　　于是她避重就轻：“少喝点酒吧……对身体不好。”然后将支票放在了桌面上，转身便要离开。

　　正好被自个儿搂在怀中的女人喂了口酒，那个陌生男人因毓婉这句话呛到，剧烈地咳嗽起来，手指着她，还在努力着似想说些什么。

　　然而除了三个陪酒女，没人关心他。

　　周霆琛突然站了起来，几步便跨到了毓婉身前：“你就不怕，我拿了钱，依旧不把房契还回来吗？”

　　他没有做出任何肢体上的接触，仅仅低了头直视她的眼睛，但依旧压迫感满满。

　　毓婉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退了小半步：“……我不觉得你会是这样的人。”

　　他唇角扯出讽刺的笑：“就因为我曾经救过你？”好像如果她应了是，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和谎言。

　　毓婉愣住了。

　　半响，她微微张了张嘴，努力组织着语言：“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她临时改了用词：“你跟我们佟家之间，有什么误会……而且，一个会尽量救人的人，应该不会是个言而无信的坏人……”

　　正磕磕绊绊地解释着，却发现他离自己更近了，近到都能感觉到他呼吸时温热的气息。

　　心慌意乱。

　　“但是，但是我又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所以……”她眸光闪烁，躲避着他的视线。

　　“你不知道？”他挑眉问道，声音仿佛是在她耳边响起的。

　　“我听管家提起，十年前，你跟我们家似乎有什么牵扯……好像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那时候我生了场重病，醒来后，一段时期的记忆都消失了……”

　　毓婉决定“实话实说”，同时也谨慎地说了些好话，“我阿玛额娘确实高傲了些，这些年也得罪了不少人。但是他们不是坏人。”

　　他沉默片刻，似乎是在消化这一番话。

　　片刻后，眉心渐渐松开：“你不知道……”他重复了一遍刚才说的话，这一回，清冷的低音如浮云端，悠远绵长。

　　“十年前的事，你忘了也好。”他的语气稍稍温和了些，眸中蕴含着的是如今的毓婉本不该懂的深意。

　　但两两相望，她只能假装自己不懂他的苦，他的痛，他的善，他的暖……终究只是回以盈盈浅笑。

　　“房契放在我家里，我带你去取。”

　　毓婉没有料到，这一世的周霆琛从初时便温柔得多。而导致这些区别出现的原因，只是自己的“示弱”。
　　但她从未想过要欺骗他或愚弄他。

　　她只是……不，她对他的感情太乱了，连她自己都理不清楚。只是不论如何，即使他曾负了她，她也愿他安好。

　　*

　　周家的宅子并不小，地段也没比泾浜街差多少，是一栋装修精致的花园洋房，看得出来近期还翻修过。

　　其实毓婉曾经来过两次，但都是匆匆来匆匆走，从没有闲情逸致打量过这个他住的地方。如今“物是人非”，明明也不是什么合适的机会，她居然情不自禁地生出几分好奇。

　　“你在客厅先坐一会儿，我上楼去拿。”关上车门，他带着她穿过长廊往里走，因为习惯问题健步如飞，而她则暗暗打量着室内的装潢，因为学画的缘故，轻易便被一幅色彩明丽、笔触细腻的油画吸引了视线，落后了好几步远。

　　“你怎么回来了？”不过停了几秒，就听到走在前面的他突然这样问。那语气其实也不像发问，倒像是脱口而出的不满。

　　毓婉立即终止了心中对画的评析，犹豫着继续走了过去。会是谁呢？回来？难道是……

　　事实很快证明了她的猜测。

　　“臭小子，老子怎么就不能在家里了？”从中年步向老年的男人明显发福，看似中气十足的声音里透着虚浮之气。等到瞥见跟在自己儿子身后的漂亮小姑娘，灯下泛着油光的老脸挤出一个笑来，实在鄙陋不堪：“儿子，你终于想开，知道开荤了？不是爹说你，你这么大年纪了也该留个后……”

　　没等他絮絮叨叨地说完，周霆琛目光如炬，强自压着怒意斥责父亲荒诞下流的想法：“胡说八道些什么？！佟小姐是……她才不是你认识的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又着急地回头去看毓婉的表情，唯恐她气急，又委屈得要哭。

　　毓婉是很讨厌周父的，听着这些胡话也免不了觉得气愤，若是当年的自己，脸皮薄一些，又不曾爱上周霆琛，定然会委屈到大哭一场几天不愿见人。

　　但如今，若只是些小小的闲言碎语，若这些就能叫她气急攻心或心生怯意失了理智，理想中的那些事情……她一辈子也不配去肖想！

　　“……伯父好。”她硬梆梆地问好，仿佛耳朵自动过滤了那些不堪的话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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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霆琛前期攻得一塌糊涂……后期就是太疼毓婉了，不舍得违她的意。然后看剧的时候我就在想，他当初误会佟家的时候对毓婉最狠的也不过是让她像自己小时候一样，把支票从地上捡起来吧？而且居然用了“请”这个字。
等到毓婉真带着哭腔的时候，他又换了种语气。
嗯……如果毓婉一早就嘤嘤嘤哭起来，霆琛能怎么办？其实我觉得吧，他很早很早就喜欢毓婉了。不然说话就说话，你靠那么近再搂人家腰干嘛？要不是毓婉爸妈把她带出来，你的手还不肯放了是吧？
毓婉这一世想跟霆琛保持距离，是因为她对他“抛弃”自己这件事情无法释怀，有怨，所以在他带人封大门的时候没有出去看。但是她又确实还爱着他，也依然会心疼他。

说真的我居然一开始没认出来，百乐门那一段，坐在边上的是方同，啊这个家伙，平时穿着制服一副很正经的样子（挠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