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十亿星空》白檀林

4、Chapter.4

　　潜入飞船的过程并不复杂——Boyce观察后发现飞船外围的隐形保护层似乎只有受到大型轰炸或太空碎石撞击的时候才会启动，故而推测如果Kate在靠近飞船时关闭动力系统在隐形状态下进入，有大概率可能不会触发防护罩。
　　于是她这么做了。她也的确成功了。
　　然而正当星舰上的三人为Kate传来的消息欢呼鼓舞时，耳边却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电流声，紧接着是一片可怕的寂静。
　　Albert紧张地扑向电脑，检查通讯系统——然而星舰上分明一切正常，他的额上渐渐沁出一层薄汗。
　　于是大家心知肚明——只有一种可能——进入敌方范围后，Kate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Madeline脸色苍白：“这么说，她只能孤身作战了……”
　　“别现在就摆出一副死了人的表情，”Albert皱眉：“当务之急，是抓紧时间干活，解决这群匪徒！”
　　Madeline白了他一眼，却也无话可说。倒是Boyce赞赏地点头：“没想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Kate一定非常欣慰。”惹得Albert几乎要从椅子里跳起来揍人。
　　然而，玩笑归玩笑。当他们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后，望向飞船的方向，眼里流露出的是同样的担忧。

　　与此同时。
　　Kate无声无息地潜到了外星人的飞船上，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头有些晕，仿佛是断片后醒来的——大概是身体对这副“太空战甲”还不够适应吧？不过这实在是小事。她很快打开随身摄像机，低声询问星舰上的同伴是否接收到图像。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整个宇宙的沉寂。
　　原因略一思索便能明白。她摇摇头，企图甩掉那一丝油然而生的不受控制的恐惧——他们只当她所向披靡，从来无需害怕什么——她可是Kate啊！地球上唯一一个被成功改造的人类，一个超级战士！谁会是她的对手？！岂知中子射线改造的只是她的身体，并不包括她的精神——面对未知的危险，她也会和普通人一样感到恐惧。
　　不过，谁在乎呢？只要她能完成任务，这些情绪从来都不重要，也没有人会关心。天长日久，她也渐渐习惯了永远冲在最前头，做一个执火者与持剑人。
　　抛弃这些无意义的思量，她仔细而谨慎地巡查了一遍甲板：
　　“甲板安全。”她习惯性地低声道，忽然想起来与星舰通讯已经断绝，于是自嘲地笑了笑。
　　至于这个理应是军事重地的甲板为何无人巡守，她已无暇考虑。也许曾有疑云掠过心头，但也被她很快地拂去——她不敢想象其他的可能性。
　　因为开启虫洞的外星装置就近在眼前。
　　她一边在心里默念着Boyce交代的注意事项，一边朝着提供能源的能量场靠近。安置炸弹，开启倒计时，快速远离……类似的步骤她重复过无数遍。轻车熟路。
　　耀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也许那是她想象出来的吗？理智提醒她，真空的宇宙中本不该有这些。
　　Kate感觉到一阵远超出她所计算好的安全距离的巨大冲击波袭来，她躲闪不及，随即人事不省。

　　“将军，一切如您所料。”Drew敲门入室，垂首恭敬道。
　　“自然，”棕发的男人低笑一声，却并未睁眼：“人在哪？”
　　“她试图穿过飞船外部保护罩时遭到电击昏迷，目前正在我们的医疗舱内抢救。”
　　Drew想了想，又补充道：“那种强度的电击对普通地球人来说肯定是致命的，她居然还能活下来，大约也算是个奇迹了。”
　　“很好。”男人站起身，“现在，让我去见见我们的客人吧！”

　　当Kate费力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仍在飞船空无一人的甲板上。
　　虽然没有成为外星人的俘虏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但这看起来实在像天方夜谭——难道这群外星人迟钝至此，即使发生了那样大的爆炸，也不打算出来看看吗？她强忍着头部的剧痛和满腹疑云，抬眼看去——
　　开启虫洞的装置和能量场完好无损，与她来时所见别无二致。
　　若非身经百战，Kate几乎要在此时惊叫出声了——这，怎么可能？
　　那就再炸一次吧！片刻，冷静下来的Kate自忖道：难道这外星装置如此强大，甚至能顶住两次大型爆破不成？
　　她开始检查剩余的炸药。然而几番清点后，她的脸色再一次难看起来——
　　她身上的炸药，与来时相比，也是一分不少。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难以解释的一切……头部又开始作痛，Kate紧紧摁住太阳穴，口中难以抑制地逸出破碎的呻吟。
　　模糊的视线中似乎有几个士兵正朝她的方向靠近。Kate强撑着本能地作出反应，抄起手边的枪开始射击。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她也不会浪费一颗子弹——伴随五声子弹落地的脆响，敌人一一应声倒地。
　　正待长舒一口气，却忽然听到动力外骨骼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后背一凉，似有热血从心口汩汩流出。Kate暗道不妙，然而再也没有力气回头。
　　她笔直倒下。

　　“刚才发生了一次心脏骤停，不过请将军不必担心，我们完全有信心恢复这个地球人的健康。”医药官飞奔过来，鬓角还带着我细密的汗珠，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阻止面前高大的男人继续前进。
　　当男人到达位于飞船底部的医疗舱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脸色苍白、双唇紧闭的地球女人躺在相对于她的身量而言显然太过宽大的金属床上，脆弱得像一片随时会凋谢的树叶，而仅仅是一次心脏骤停就已经闹得整个飞船医疗组鸡飞狗跳。
　　“她会康复的。”Drew也忙道：“虽然地球人的生理结构与我们不同，但索亚星的生物科技也足以应付这样的情况。我们的技术人员已经为她设计了一个延续现实的虚拟情境，以确保她在治疗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精神稳定。”
　　“我希望你说的是实话。”男人的眼风冰凉。
　　Drew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请恕我愚钝，将军。但其实我并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治好这个地球人。”
　　男人叹了口气：“到目前为止，每一步都在我的计算之中，Drew。他们不明白也就算了，难道你也看不懂？”
　　“还记得喀尔赛星系的那场战役吗？”男人的目光渐渐放空，落向不知名的某处，仿佛又回到了宇宙间残酷喋血的战场。
　　“如何敢忘？”Drew神情严肃道，“三百万索亚战士的魂灵还在那里游荡。”
　　“在那之后，我常常自问，战争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本该是获取我们所需要的能源，实现索亚治下的宇宙和平，不是吗？以敌方的最终毁灭和三百万战士生命为代价的胜利，真的能称之为胜利吗？”男人的表情迷茫，似乎真的为此感到困惑。
　　Drew想说些什么，他又摆摆手，自顾自地说下去：“谁会想到喀尔赛人刚烈至此，即便动用中子星武器来自我毁灭，也不愿意成为我们的附庸。虽然战后呈给陛下的报告和国家的史书中，都把这次战役的结果称为‘一次惨烈而悲壮的胜利’，可我实在觉得，这是我的军旅生涯中，最大的失败。”
　　他把目光投向医疗舱中的女人：“上一次我途经地球时进行了一次短暂的考察，发现这个种群虽然战斗力极其低下，但在某种程度上，刚烈不下喀尔赛人。比如那段时间东半球某个国家，名字我记不清了，正好有个叫文天祥的家伙，因为自己效忠的政权被颠覆，就选择了自我毁灭。可怕的是，推广到整个地球文明来看，这种行为几乎都是受到鼓励的，简直是种流行文化了！所以我希望这一次，不要再犯喀尔赛战役的错误。让地球人自己从内部瓦解，不费一兵一卒地，得到我们想要的结果。”
　　“将军英明！”Drew发自内心地对他的将军感到钦佩：“那么，您打算怎么做呢？”
　　男人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的副官，眼底闪烁着含义复杂的狡黠光亮。Drew禁不住后退几步，心里那点钦佩就像恒星光热炙烤下的小水潭，眨眼间蒸发殆尽了——他明白这眼神的意义——他要遭殃了。
　　“我打算让她，爱上你。”男人慢条斯理地说道。

　　“成功了！”
　　Albert从椅子上跳起来，欢呼道——尽管由于他的声带问题，这声欢呼听起来难听得近似蝉鸣，但对于现在的Madeline和Boyce来说，实在如同天籁。
　　“真的？可以跟地球联系了？”Madeline率先跑过来，激动地尝试着纳米屏幕上显示的通讯频率。
　　被她撞倒在椅子上的Albert翻了个白眼：“假的，骗你的。你现在能用这些频率跟我通话了。”
　　Madeline犹自兴奋地等待着地球的回应，根本不理会Albert的玩笑。Boyce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干得漂亮！”
　　“别装得跟指挥官似的来这一套！”Albert故作嫌弃地打开他的手。虽然他们都心知肚明——Kate一走，Boyce就成了这艘星舰实际上的指挥官，也只有他才当得起这个位置。
　　不多时，纳米屏幕上出现Ira的二维影像。有些模糊，因为信号不良导致画面质量极其糟糕。
　　“真没想到还能联系上你们。”Ira尽管看起来疲惫不堪，但见到星舰上的三人，声音里还是有着难掩的喜悦。
　　“Kate去哪了？”他很快发现不对劲，皱眉问道。
　　Madeline和Boyce对视一眼，默契地把回答的任务抛给最善扯谎的Albert。而后者早已挤出一脸轻松的笑容，道：
　　“自从我们发现那个小破金属球以来指挥官就没阖过眼，为了保证她的大脑还能正常运转，Boyce强行给她注射了镇静剂，现在正睡着呢。”
　　Ira质询意味的尖锐目光扫向Boyce，后者一边神色如常地点头背下这口黑锅，一边在心里默默将Albert用金属风暴扫射了无数遍。
　　“你们最好别干什么出格的事，”Ira手一挥放过这个话题：“这些外星人到底想干什么，搞清楚了吗？”
　　“初步判断，他们是想开启一个大型虫洞，把地球传送到另一个、也许是他们的时空去。”Boyce严肃答道。
　　“这可不是什么好事。”Ira湛蓝的瞳孔冰封成西伯利亚凛冬的湖面，他凝眉思索。
　　“我不明白这种行为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地球一旦离开轨道，毫无疑问所有的生物都会灭绝——他们要一颗死星作甚？”
　　“这也是困扰我们的问题。”Boyce道，“但他们的确是在开启虫洞，这是我们亲眼所见，毋庸置疑。”
　　他示意Madeline把他们拍摄到的飞船画面发给Ira。然而因为信号不好，传输极为缓慢。
　　Ira几乎等得有些不耐烦，敲着桌子又道：“这艘飞船在地球上看，似乎是刀枪不入，你们近距离的攻击是否有效？”
　　Boyce摇头，脸色依然凝重：“完全无效。”
　　Ira的眸色沉沉，几乎要滴下墨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目前来看，基本是这样。”Boyce低声回答。
　　饶是温柔平和如Ira，此时也几乎要坐不住。他深吸一口气，勉强平静下来，但眼中却是掩不住的失望。Madeline见状连忙补充一句：“不过他们好像没打算那么快发动进攻，我们可能还有时间。”
　　“如果是Kate，应该不会给我这样的答案。”
　　提起Kate，Ira有些怅然。忽然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猛地抬起头来：
　　“当年Kate在执行潜伏任务的时候，曾经不止一次连续三日不眠不休，状态也无大碍。可如今离你们发现那个外星金属球才过了多久？”
　　Albert脸一白，连忙试图补救，却被Boyce伸手拦住。
　　“我们原本不该骗你。”Boyce神色凄然道。
　　纳米屏幕上终于弹出“传输成功”的绿色提示框。Ira看着那一幅幅对于人类认知水平而言显得太过荒诞的图景，湛蓝色的瞳孔一分分地黯下去。
　　“她……”只说了一个字，后续的话哽咽在喉头，颤抖的尾音在舌尖上被咬破，迸出难以言喻的苦涩的汁水。
　　Ira的眼底尽是渴望有人来告诉他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的小心翼翼的期待，Boyce不忍看，微微撇开眼去，点点头。
　　毕竟，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承认——今时今日，只有Kate才有能力和胆识，充当全人类的前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