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曰无忧》酒君

2、第二节 刺客

　　方山师父曾经教导我就不是个好东西，可惜我跟在他身边这些年发现他平生只好两样，一是春宫，还有便是酒。这就让人无可奈何。

　　不过今日我算是明白了，正如有些人他，看起来纯良无害，实际上脑子里不知道打了些什么算盘一般，这个有些酒它也是一样。尝起来温和寡淡，妈的要喝下去才知道是个什么坑人的东西。

　　我木木地望着空酒杯，有些感慨地想，果然是有其人必有其酒。

　　脑子昏昏糊糊间，突然身旁传来兵器交接的声音。清冷得让我立刻酒醒。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情势，堂下已经慌乱起来，声音嘈杂。衣冠楚楚的官员纷纷起座奔走，桌案被掀翻不少。这些人，平素里的风度都飞到了九霄云外。我突然就呼吸急促。

　　“有刺客啊……”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空寂的州府里回荡着这样的声音像是鬼哭。“救命……”

　　好像有侍卫警戒，步伐沉重而紧急。却没有听见刺客落网的声音。

　　烛火悠悠。

　　被阿术扯了一把，我勉强站起来。低头却看见上位中间的台阶上，一根断箭静静地躺着，锋利的箭尖清楚地流露着冰凉。灯火照耀，有微光。

　　离我的席位不过三步。

　　平生第一次，额上生生淌下一滴汗。

　　我微微笑了笑。“我这条命还真是贵重，这种时候也有人来要？”手里却紧紧地攥着那份文书。如果真的是要刺杀我，应该不会来冒这个险，唯一的可能是，来人的目的就在这份协约。

　　协约毁了我可以和颜宣再签一份，可是那上面还有我的亲笔字和印鉴，如果落到有心人手里……

　　是有人不想让大燕好过啊。

　　“殿下，”情急之中阿术一把拉过我，小小的身子试图护在我前面。“殿下小心！我护着殿下去找夏渊大人，他会有办法的……”她今年才十三岁，身高只到我胸口，一张脸上却全是决绝。

　　我眼尖地看到夏渊的方向，对他打了个手势。

　　他立刻会意，两步赶到石阶下等我跳下来。他没有佩剑，步法却丝毫不乱，神情沉稳，一看就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

　　我很放心他。

　　朝他笑了笑，我迅速将文书塞到阿术手里，用尽全力一把把她推下去。“拿好了。”

　　“殿下……”小丫头惊呼的声音就在耳畔。湖蓝色的衣袂翻飞，一瞬间闪过她迢迢如秋水的明眸，和微微张大的嘴。

　　我清晰地看到夏渊脸上一瞬间的错愕，和他下意识接住阿术的动作。他眼睛盯着我，手却摸到了阿术手中的金箔文书。他护送我们同路到沿城，这么多天了，第一次没有瞧见他的微笑。其实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挺正的。

　　“拜托了。”我轻轻地说。只盼他看懂口型。

　　我就算身死也无所谓，哥哥还在大燕王都，等着这份文书。大燕子民还在战火中挣扎，等着这份文书。它比我重要，多少人的希望都在它身上。而我，我能做什么，不过是个不轻不重的公主罢了。

　　……当然，最好还是不要死啊……

　　我还没看到夏渊点头，阿术更尖更亮的声音快要炸开：“殿下，小心啊——”

　　偏头，迎面，一支冷箭射来。

　　我顿时失了声。

　　我穿的如此繁复笨重，又全然不会拳脚功夫。一时间竟然傻傻站着不知道该怎么躲开。脑子里竟然只有四个字：天要亡我。

　　还没来得及反射性闭眼，下一刻，腰间被谁轻轻一带，恰好躲开。

　　我微微喘着气。有凌厉的剑风从身后升起，飞箭瞬时断为两半，从中间折下，落在冰凉的地面上，轻轻的“嗒”声。

　　眼前烛火一闪，那柄闪着幽蓝光泽的长剑不知怎的一转，顺势脱手而出，直直向着斜右方射去。几乎与此同时，一个黑衣人从旁跳出，一张长弓在他手上，弦拉至满。

　　我眼皮一跳。

　　这么要紧的时刻我第一反应却是低头。一只玉白修长的手搂在我腰上，食指上带着一个指环，不知道是什么材质，泛着白色的光。

　　我安下心来，却难以平息喘息。

　　“只身前来……”颜宣在我身后淡淡地开口。“你主子当我陈国无人？”

　　那人不说话，一张脸藏在黑布之后，眼神却很平静。当杀手的都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其实我很佩服。

　　“杀。”颜宣的声音像是没有温度，淡然得同他方才握个酒杯写个字没有什么区别。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人冷血的一面。我却觉得我意外地冷静。

　　不知道从哪里又冒出来许多黑衣人，只是都没有蒙脸。明显是颜宣这一边的，一群人开始厮杀。

　　我不懂武功，还是紧张地看着。

　　看了一会儿开始真心感叹，那个人的功夫真是好，这么多人搞他一个都能撑这么久。

　　“为什么不留活口呢？”我一心都扑在激战上，一时没有注意就问出了口。说完又有点后悔。这种问题，对于颜宣这种人来说，可能会比较私人吧。我这么问会不会太贸然了？想了想赶快又补救了一句。“你不回答也可以的。”

　　“我已经知道了。”他还是淡淡地说。

　　我认真想了会儿，觉得他这个知道了应该说的是那个人后面的“主子”。“可是你可以留下他，总会有用。”

　　“嗯？”他这么说是示意我继续说呢，还是只是意思意思地问问？我转身想看清他脸上的神情，这个时候才发现他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我偷偷瞄了瞄下面的人，大家都很认真地在看那几个人拼命，几乎没人注意到我们。我放下心来。

　　刚刚准备咳两声来提醒他的，现在碍于不能打扰大家看戏，靠我这智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正绞尽脑汁想主意的时候，颜宣突然松开了手，很自然地弯下腰，好像是去捡什么东西。

　　我松了一口气，笑眯眯地想，这东西掉的真是时候。果然我这种人，就属于虽然没有智商，但一般有人品的类型。

　　就见到他直起身，伸出手看着我：“你的？”这个距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长长的眼睫毛，像一双蝴蝶。

　　我有些怔怔地低头去看他的手。摊开的掌间，一支珠钗静静地泛着柔和的光芒。正是那支红玛瑙，阿术费心挑出来的，几个时辰前我还吐槽可能他根本看不到……

　　可能今天人品君也弃我而去了吧……

　　“啊、是……”我一时觉得舌头很搅，最近一定是肉吃少了。既然说不出来什么好听的话，就快点把那根丢脸的钗拿回来吧。我这么想着，伸出手去。

　　还没够到他的手，眼前一花，那根钗已经不见，发间却有奇怪的触感。我疑惑地抬头。

　　“别动。”

　　我乖乖地没有动。颜宣慢慢把钗插好，我只觉得这一刻像是亘古那么长。

　　台阶旁的山茶花开得那么的好，像红艳的舞姬的唇。烛火把他的影子一半映在我身上，一半映在地上。隔得那么近，虽然呼吸错开可是还是可以清晰地看清他的脸。

　　他还是不笑。眉间全是冷峻。

　　谁说一定要笑才好看的？

　　“好了。”他放开我。尴尬的气氛瞬间接触，回头一看战局也到了尾声。要是大家都回过神来就不好了。我向他匆匆行了个礼，做贼似的，撩起裙摆下了石阶。他也没有挽留。

　　“夏渊。”我笑着拍了拍那个青色的背影。他回过头来，双手递给我一个东西。“殿下，文书。”

　　我挥了挥手。“你收着吧。”他做事可比我靠谱多了，我也就是这种危急的时候不犯糊涂，平时可说不准。

　　“殿下！”终于等到我和夏渊说完话，阿术一把抱住我，小脸在我身上蹭蹭。“殿下今天真是太过分了……幸亏殿下没事，否则我要怎么去跟王上解释呢……”她眼眶里冒出水汽。

　　我捏了捏她的脸。“我这是吉人自有天相。”

　　说着这个话的时候，我站在阶下，目光越过阿术的肩膀，鼓起勇气再看了一眼颜宣。

　　他坐在紫木席上，支着一只手，看着堂前的场景。白净的脸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冷到了极致却给人一种闲散慵懒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我自己的错觉。

　　我快速瞄了一眼，又回神来看着阿术。拍了拍她的肩。“我们走吧。哥哥还等着我们回家。”

　　绕过堂前的争端，我们选择从后门出去。堪堪穿过垂花门，迎面走来一个鹅黄衣衫的姑娘。还跟着两行丫鬟。粉红色的宫装，和来时看到的一模一样。我想了想，这应该是陈国宫中的人。

　　和颜宣辞别之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刚刚喝下肚的酒。头开始阵痛，开始时还不怎么厉害，走到这里就有些撑不住了。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刚才情势危急时怎么折腾都没事，现在却娇贵得跟什么似的。

　　我皱了皱眉头。

　　本来我也不熟悉虚礼，对别人宫里有些什么家眷更是一无所知，打算装作不认识就走掉的。可惜，显然那姑娘不是跟我志同道合的人。明明都要擦肩而过了，却在离我两步时盈盈下拜。“祺敏见过元朔公主。”

　　可怜我连她的身份都不晓得，只好忍着酒意敷衍地点了个头。我礼数如此不周，她也没有说什么，可见她并不是公主了。

　　我们错身而过，她身上似乎用了什么香，味道有些浓，搞得我想吐的欲望又蹭蹭上了几个级别。阿术及时地扶住我，转过小门，坐在石凳上先歇息一下。

　　这一坐不要紧，要紧的是接着便听到了那些个丫鬟的闲言碎语。

　　一个说：“刚才不是有刺客吗……殿下怎么样了还没消息呢……”

　　一个说：“我们家殿下，还有能伤他的人吗……”

　　一个说：“诶你们看到刚刚那个公主了没有，真是没规矩啊，郡主给她行礼居然不还礼。”

　　“碧香！胡说什么人家是公主，阶品比我高，不回礼也是应该的。”这个约莫是那个什么祺敏了。

　　“哼，等到郡主嫁给三殿下成了王妃，我看她还有没有今天趾高气扬……”

　　“殿下……”阿术年纪太小沉不住气，急急地便要冲出去。我一把拉住她。“嘘。”

　　阿术蹲下来不解地看着我。“她们太过分了，殿下岂是她们这些贱婢可以乱说的！陈国的人都是这么没有教养的吗。”她一张小脸横着，倒是比我生气些。

　　我扶着额头说：“她们说她们的，其实和我也没什么干系，你说是不是？我们歇上一会儿就离开吧。这种人，你不觉得和她们理论是种很掉格的事吗？”

　　“那……颜宣殿下真的会娶她吗？”阿术小心翼翼地问。

　　我皱了皱眉头，这酒意上来着实有些难过。于是言简意赅地说：“她们担心颜宣安危，那你说，她们为什么不能进去看一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