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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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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宁在写作班的生活已经快半年了,半年里唐宁学会了写记叙文,议论文,状物文,说明文,游记,读后感……但是这些抽象的名词并没有给唐宁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无论哪种文体对于唐宁没什么差别,所谓写作……
“就是瞎扯淡呗,”唐宁叼着一根烤火腿肠,含含糊糊地说,“给你题目,你怎么看就怎么写,不给你题目,就想写啥写啥,多简单。”
“你就吹吧,”许佳佳把手里的烤地瓜揣进兜里,用手摸了摸冻得冰凉的脸蛋,“老师夸你几次,读你几回范文你就不知道怎么美了?”
“我才不在乎班主任怎么看呢……”唐宁叹了口气,“最近写作班的刘老师对我越来越严厉了,作文分给的越来越低,还总是挑我的毛病,上周日还要我把那篇写雪景的作文重新写了一遍……”
“啊?”许佳佳惊讶地看着唐宁,“不会吧,我看过你那篇作文啊,写得蛮好的,不至于重写啊?和我一起学舞蹈的陈薇也和你一起学作文,没你写得好还得了90分呢……”
“不知道,反正放假之后我还是要去作文班的,到时候再去问问老师吧……”
“诶?”许佳佳笑嘻嘻地看着唐宁,“不对呀,唐宁,这不是你的风格啊,要是学校哪个老师说你两句,你背地里把人家都损到姥姥家了,这回怎么老实了?”
唐宁叹了口气,悠悠地说,“你不懂,刘老师无论怎么说我都是对我好,我心里清楚,他是为了让我进步,所以不生气,其他的老师……”唐宁顿了顿,“也都很好。”
许佳佳一副“你在那逗小孩呢?”的表情,“你看你,自从学了写作,就像长大了好多,怎么说话跟我哥一样,断断续续的,还总是做出那一副表情。”
“哪一副表情?”
许佳佳幽怨地看着唐宁,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唐宁看着许佳佳,“我只是不开心,不是你那副要死的样子。”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路上聊着天,也不在意会不会迟到,因为,今天只是来拿成绩单和假期作业的,寒假,就要开始了。
两个人进教室的时候,老师正喜滋滋地摸着叶梓的头,“老师早就知道你一定能考全校第一,又聪明又漂亮,下学期老师还让你做班长,以后还要多多配合老师工作啊!”
叶梓很乖巧地给老师鞠了一个躬,说着“谢谢老师”之类的话,就拿着成绩单和假期作业准备回家,一回头,看到了门口的许佳佳和唐宁。
“唐宁哥哥,佳佳。”
“恭喜你呀,听到你考第一了。”许佳佳拉着叶梓的手,白了唐宁一眼,“看他这回还装不装了?”
唐宁无所谓地把双手枕在脑后,“恭喜恭喜。”
叶梓一下子脸就红了,“唐宁哥哥,我不是故意的。”
“哈?”唐宁一头雾水,“那你要是故意的岂不是把把都第一了?”
“不是不是!”叶梓都要急哭了。
“我知道,”唐宁笑笑,“叶梓最厉害了,加油!”
许佳佳考了第二名,唐宁第四。
“你看看你!”老师用手指戳了戳唐宁的鼻头,“马马虎虎的,不是这儿忘记标点就是那儿看错个符号,本来能考第一到头来就考了第四,是不是平时就知道玩?放学也不好好做作业?”
许佳佳在一旁偷笑,唐宁则像是睡着了。
“我说话你听到了吗?”老师又指了指唐宁。
“啊?”唐宁猛地叫了一声,把教室里聊天的同学都吓了一跳。
老师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神情,忍着气说道,“我说你平时要是不能安心学习,就来我家做作业,我还能给你多讲点东西,以后小升初都用得上。”
还是老话题,唐宁突然感到很无趣,“不好意思,老师,我假期都要去学作文,平时真的没时间。”
“你那个作文不用学了,”老师不耐烦地说,“小升初要考奥数的内容,你多学点数学不好吗?我带了这么多年学生了,哪些题型会考,我还不清楚吗?提前给你们这些好学生讲讲,将来都有好处的。还有你,许佳佳,跳舞就当个爱好,你将来不还是要上学吗?”
“哦,”许佳佳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我回去跟我爸说说。”唐宁信誓旦旦地说。
“少糊弄我,家长会你爸都没来,怎么回事?”
“我爸工作忙,那叫,对,人民公仆。”
“那你……”老师“妈”的口型都做了出来,还是硬生生吞了回去。
唐宁皱了一下眉头,你是想问“那你妈呢?”吧,我也想知道我那个妈妈哪里去了。想到这里,唐宁的心头突然狠狠地疼了一下,差一点就哭了出来,唐宁用力咬着牙,把喉头和鼻腔里的不舒服强忍下去,平静地看着老师。
老师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时间没了话题,只好看着唐宁的成绩单,想从里面看出点值得一说的,可惜,失败了。
唐宁深深吸了一口气,“老师,写作班的老师对我很好,他希望我能一直学下去,至于学校的事,我会努力的。”
沉默无言的对视。
“老师,第三是谁啊?”许佳佳小声问了一句。
老师晃过神来,“是程海东啊,没想到吧,以前都考十几名的,这次超常发挥了。”
许佳佳笑得有点假,“是哦,好厉害!”
唐宁有些感激地看着许佳佳,又对老师说“老师,海东的作业和成绩单都给我吧,他去省城学钢琴了。”
“好,”老师如释重负地把作业和成绩单都交给唐宁,“记得写作业,假期不要太疯了。”
这座城市里最大的书店叫做“新华书店”,可能和那个全国都有名的新华没什么关系,因为除了二楼左边卖的是文学名著之类的书籍,右边是浩如烟海的……练习册,楼下是一望无际的……盗版盘,还有……复读机和小霸王。
书店里没什么人,午后宁静的阳光透过草绿色的窗帘射入屋中,映射出的灰尘打出一道很漂亮的直线,如果再过几年,唐宁一定会指着窗口说:“看,丁达尔效应!”可毕竟唐宁只有三年级,他不知道丁达尔效应,却记住了书店午后宁静的浪漫。
“我说,”许佳佳看着站在凳子上从书架上拿书的唐宁,“你真的没事吗?”
“啊?”唐宁转过头,笑笑“没事啊,真的。”
那你,怎么拿了三十多本书?
许佳佳忍着没有问。
“你真的是从垃圾堆捡来的吗?”
“啊?”许佳佳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跳,“唐宁,你说什么呢?”
唐宁从凳子上跳下来,认真地看着许佳佳,“你以前不是问过妈妈自己是怎么来的吗?”
“哦,”许佳佳恍然大悟,“原来你问这个呀!那怎么会是真的呢!骗小孩的,你不会信了吧。”
怎么会信?大人都是骗子。
如果卖无心菜的老太太告诉比干无心菜有心,比干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唐宁想起老师讲过的封神演义里的故事,说谎看来没什么不好,在最要命的时候,能救人一命。
“我信了,”唐宁轻轻地说,“我是老爸在垃圾堆捡来的。”
……
“老板,”书店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唐宁喊他的时候他正喝着茶水,看报纸。
“老板,这些书帮我留着,我以后买,这次……”唐宁看了看,“先买这本。”
老板摘下花镜,看了看唐宁搬下来的那些书,又看了看唐宁,“不用留着,这些书摆了好多年了,没人买,你要喜欢我便宜点都卖给你。”
唐宁眼睛一亮,“说话算话?等我要来钱可不要反悔。”
老人很慈祥地笑笑,“要不咱俩拉个勾?”
唐宁也笑了,“不用不用,反正也没人买。”
“你怎么总是一个人来啊?你爸爸妈妈呢?”
你们可不可以不要问,我求你们不要问。
“他爸爸妈妈工作忙!”许佳佳大声回答着。
一片雪花落在地上,它是从哪里来的,又会去哪儿?
“好美的雪啊!”许佳佳看着氤氲在街灯下的飘雪,神情有些恍惚,“你把这个雪景记下来,作文就好写多了。”
“你今天买的什么书啊?”许佳佳从唐宁手里抢过来,看了一眼,“张爱玲?那是谁?好看吗?”
“喂喂,”许佳佳急了,“你没事吧?”
唐宁的影子被街灯拉得很长,头刚好落在许佳佳脚下,许佳佳小心翼翼地躲到旁边,尽量不踩到唐宁的影子,拉了拉唐宁的手。
“我六岁的时候,第一次和别人打架,”唐宁轻轻地说,声音像是飘落的雪花,“邻居家的孩子说我没有妈,我就生气了,然后打了他。”
许佳佳静静地听着。
“后来他的妈妈找到了我爸爸,我那时候还小,不知道父亲当时的表情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学了半年作文,我终于明白了,那就是,无奈。”
“后来,在我的世界里,再也没有妈妈这个词,这是我们家的……那个词儿怎么说来着?对,禁忌。”
唐宁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泪花,看着许佳佳,“没有妈妈,我的错咯?”
许佳佳很认真地说,“无论是什么理由,都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许佳佳斩钉截铁,“就是跟你没关系!你不要想这些没用的,每天也不要看奇怪的书,说奇怪的话,摆出那种奇怪的表情!你是三年级的小学生,不要像大人那样,那样……奇怪!”
“谢谢你。”
“你谢谢我干什么?”许佳佳疑惑地看着唐宁。
“没有为什么,就是谢谢你。”唐宁轻松地笑笑。
“还有一个问题,”许佳佳翻了两下书,“张爱玲是谁?”
程海东刚刚从省城回来就马不停蹄地赶到了唐宁家,“好久不见。”
“久吗?才一周而已。”唐宁在冰箱找了两瓶可乐,扔给了程海东一瓶。
“作业呢?成绩单呢?”程海东没喝饮料,去唐宁的桌子上一通乱翻。
“你急着投胎去啊?”唐宁倚着门,看着假期作业和成绩单一脸鄙视地看着程海东。
“少爷您就别逗了,”程海东愁眉苦脸地看着唐宁,“我要回去练琴,快要考级了。”
“哦。”唐宁指了指,“就在你左手边,它都看到你了。”
程海东在练琴,许佳佳要排练新舞蹈,叶梓又出去旅游了,就剩下自己了,好没意思!唐宁看着电视机上gameover的图案,无聊地把手柄扔到地上。爸爸工作一直都很忙,很少有时间陪自己,而这些朋友都在各自的任务线上开启了新的旅程,只有自己还在原地玩着小霸王。
你大爷!唐宁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烦躁,那句粗□□出来也挥发到了空气中,连个回响都没有。桌子上是写了一半的作文,桌上热好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客厅里都是白菜的香味,窗台上摆着的花早已经过了盛放的岁月,耷拉着叶子昏昏欲睡,游戏机的电子音有些刺耳,反倒让整个屋子陷入更诡异的静谧中,那一年,唐宁10岁,第一次知道,什么是孤独。
“这次写得还不错,”刘老师很随意地把作文扔到桌子上,继续写着毛笔字。
这,好像不是写得不错的样子。
“看看,我这副字儿写得怎么样?”老师把毛笔放到笔架上,搓了搓发酸的手指。
“虽然不认识,但是挺好看。”唐宁努力装作一副很认真地样子。
刘老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懂装懂,研墨。”
唐宁老老实实地干活。
“写文章,最重要的是感情,”刘老师喝了口茶,“雪是白的,梅是红的,树是绿的花是香的,即使你词汇再多,词句再美,写出来还是这些感受。如果,把自己的感受融入进去,把自己的生活融入进去,就会有不一样的感觉。”
对,没有妈妈的家,没有爸爸的家,都是灰色的。
“有心事?”老师平静地看着一脸心事的唐宁。
“没有啊,怎么会?”唐宁醒过神来,手上沾了好多墨水。
刘老师笑笑,不再多问。
“老师,写作文的最终结局是什么?”唐宁问老师
“什么结局?”
“钢琴要考级,奥数要考试,一等奖应该是最厉害的,那写作文,什么是最厉害的?”
刘老师沉默了好久,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老师也不知道,你这个问题太难了。”
“啊?”唐宁挠了挠头,“老师也不知道啊?”
刘老师四十岁左右年纪,属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恢复高考以来的第一批沧海遗珠,可以说是最有情怀的那一代,也就是太有情怀了,才在商品社会的大潮中成为了默默无闻的一员。这么多年,刘老师依然保持着知识分子的打扮,戴着一副金丝玳瑁眼镜,说话慢慢悠悠,不苟言笑,平时上课也是骈散结合,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唐宁不止一次想把刘老师的鼻子下面画两撇八字胡,那样就和鲁迅没什么差别了。虽说如此,可刘老师却是个与时俱进的人,平时没事的时候,总会给孩子们讲一些文学上的新闻,或者找一些年轻作家的新作品和大家一起分享,尽管绝大多数孩子都听不懂,看不懂,可刘老师依然觉得这些熏陶是必要的,就像梨园子弟从小听戏,听着听着,味道就来了。
“我上大学那会,文学是最流行的,很多人喜欢诗歌,喜欢小说,那时候成为作家是每个人的梦想,如果再能拿个什么文学奖就更了不起了,虽然那时候青年作家很多,但是却没有诺贝尔文学奖,那时候所有作家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够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老师缓缓地说,好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
“诺贝尔是什么?”唐宁感觉信息量太大,有点理解不了。
“你肯定听不懂这些,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你要是觉得写作文没意思的话,大可以不学了,趁年轻,做自己喜欢的事,等以后你没时间了,想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唐宁从老师的话语里听出一丝惆怅。
“我当然喜欢写作啊!”唐宁赶紧说到,“就是,就是,没什么动力了。”
“我给你点动力吧,”老师从书柜里找到一本杂志,“这个比赛很有名,你要是能拿到一等奖就很厉害了。”
“比奥赛一等奖还厉害?”
“厉害的多。”老师笑笑,逗小孩一样,“很多人二十多岁还在参加这个比赛,都拿不到一等奖,老师也拿不到。”
“那我就试试?”唐宁一下子有了新的追求目标。
“年轻人切记勿急功近利,想拿这个奖,你还欠火候呢!”刘老师眼色里闪过一丝欣赏与讶异,“老师给你点个火,剩下的柴得你来添,这壶水烧的如何,就看你造化了。”
等唐宁拿到那个奖的时候,已经是初三。熟不知那时节,早已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