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光者》正木冬青

8、第八章 所相信之物

　　艾希孤零零地站在客厅里。他面对着落地窗，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支朴素的法杖——塞西尔从栏杆缝里瞄过去，看到的只是一个挺直了腰背的剪影。

　　两人下了楼，博格轻声打了个招呼：“艾希阁下。”

　　艾希转过身来。

　　看到这位一向表情柔和的主教显得严肃了许多，博格不动声色地按住了塞西尔的脑袋，神色如常地说道：“我和塞西尔要一起去找拜尔德，两位殿下无意出门，不知道艾希阁下接下来是？”

　　“我要去这边的教堂一趟，”艾希在地板上点了点杖尾，他扫了一眼窗外，似是意有所指般地说道，“不用担心殿下们，这里可是坎德里拉。”

　　博格迅速意识到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右手的肌肉稍稍绷紧了些。

　　“坎德里拉的老师们可没那么容易被发现，”艾希终于露出笑容来，“拜尔德是住在哪里？”

　　“伦克湖区那边。”

　　“那正好我们可以同路，附近能雇到马车的地方可还有点远。我联系了教会的牧师，要他们派了人过来，一起坐吧。”艾希迈开步子走了过来，博格也放开塞西尔的脑袋，稍稍垂首：“真是感谢您了。”

　　然后两人稍稍落后艾希半步，一起向着门口走去。

　　他们迈出门槛，艾希侧过头来，看着博格身边的那个孩子。强烈的阳光让塞西尔眯了眯眼，但他很快适应了这光线，环视起了四周，那双安静的蓝色眸子里带着些许好奇，在午后的明媚阳光下显得越加美丽。

　　艾希想着乌诺的话。

　　想必那不会是全部，但也绝不会是谎言。

　　“‘征伐’将止，哀泣之人，徘徊之人，笃信之人。光明神主的背羽上落下的雷霆，为迎他而来。”

　　这个人，会是那个安静温和的孩子吗？而征伐之后又会是什么呢？是更加残酷的年代，还是得以喘歇的安宁呢？

　　艾希抬起头，拉尼恩的光辉仍旧刺眼。

　　伊莱特斯吾主啊，您是无上的光辉，万物的恩泽。我献上信仰，赞此世之光，颂您之名。您又……所愿为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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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刻着教会纹章的马车吸引了不少目光，而更多的人把注意力投注在了车边骑着漂亮银角马的骑士身上，开始低声议论了起来。住在伦克湖畔的，大多是这两三年才入学的学生，能让教廷的银骑士护送的人物可不常到这里来。

　　“这可真是显眼，”博格打开车门，颇有些无奈地感慨了一声。

　　骑士回过头来，笑了笑：“再过几天，等消息传开了，您就会发现您的弟弟才是最显眼的了。”

　　博格不得不承认他说得没错。他跳下马车，伸手把自己显眼的弟弟抱了下来。兄弟两人向艾希道了别，站在那里目送马车离开。

　　“伦克湖很漂亮吧。”博格突然弯下腰，一把把落地没多久的塞西尔又抱了起来。年幼的孩子被他放在自己的肩上，得以望见更远的地方。

　　那是一片柔软的蓝绿色，干净但又没有非常透明，水面上翻起起小小的波澜时，可以透过跃动的光斑看到鱼类一闪而过的灵巧身影。暖洋洋的阳光下，轻风迎面而来，塞西尔深吸了一口气，恍然有一种身体里充盈着水元素的错觉。

　　和眼前的美景比起来，培特拉的那些曾让他惊叹的湖都只能说得上是还不错的水坑。

　　“就像是翡翠一样。”

　　“啊，就像是翡翠一样，”博格柔声应着，“这片湖的对面就是主要的教学区，你看到最高的那座塔了吗？那是一座魔法塔，是整个坎德里拉的中心点，守护法阵的中枢。不过学生一般是进不去的。”

　　“大哥可没告诉过我，坎德里拉的中间嵌着这么漂亮的一片湖，”塞西尔埋怨似地轻轻扯了扯博格头发，后者笑着把他小心地放了下来。

　　“总要留点惊喜才好，不是吗？”博格扫了扫附近偷偷摸摸看过来的人影，“走吧，你以后可以看个够。你二哥怕是还在想我为什么特意要他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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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尔德倒也没有多想。他故意拉着几个同伴接了任务没回家，博格肯定是有些生气了的，说不定父亲也不会有好脸色，现在指不定是要训他一顿。他去了，引导仪式的结果又不会有什么变化。

　　拜尔德在心底冷哼了一声，用力再次挥下一剑，带起有些沉闷地破空声。

　　“剑挥的不正。”

　　拜尔德转过身来，在战技修习上一向一丝不苟的萨文家长子正严肃地看着他，而他大哥身边，安安静静的塞西尔也存在感十足。

　　“大哥？”拜尔德的眉间皱出了显而易见的阴影，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出口的语气也很好的体现出了主人的不满，“我不过就是没回去，你至于把他带过来吗？这是干嘛？非要我看一眼？”

　　塞西尔镇定地看着拜尔德，他没有转头，但仍旧迅速准确地握住了博格的手腕，阻止了他大哥开口的意图。他的声音冷静极了，就是配上那副还没变声的稚嫩嗓音也奇妙地并未让人感到故作老成，他说：“二哥，我是来上学的。”

　　“什么？”

　　“我是来上学的。”塞西尔看着明显没反应过来的拜尔德，他伸出左手，集中注意力，轻声吐出了两个音节。

　　一团朦胧的白色光晕很快汇聚在了他的掌心里，他指尖微微一收，这团雾气似的元素也随着这动作凝实起来。塞西尔放下手，这白色的球体还稳稳地悬浮在原处，散发出柔和的亮光来。

　　照明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学徒级光系法术，但施法者学徒激发这个法术的时候，是需要一枚相应的符文石做媒介的。只有经过训练的正式施法者，才能够单凭咒文使用它。

　　艾希只是做了一次示范，塞西尔就轻易地掌握了它。

　　大概有那么两三秒之后，拜尔德才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有些呆滞地看向博格，又控制不住地往那颗光球上瞄：“大、大哥？这……”

　　博格颇为理解他二弟的心情，他向拜尔德点了点头，说道：“我在引导仪式上看到的时候也惊讶极了。塞西是光系的施法者天赋，他直接和奥伦之环沟通成功，进入了一环。”

　　“你也知道的，塞西早早就在家里跟着请来的学者，父亲便要他直接来学校。”

　　“开什么玩笑！我们家会有光系的人？”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有些偏高的嗓音在激动之下显得刺耳极了，那个刚刚为博格和塞西尔开门的少年洛奇斯推开院子的门，探出头来：“怎么了吗？”

　　“没什么。”博格回过头来，有些凌厉的神色吓了那孩子一跳，顶着一头无害小卷毛的男孩嗖的一下就缩了回去。

　　拜尔德咬着下唇，看着明显露出怒色的博格，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不是那个意思的。

　　塞西尔并未在意，他像是没听到拜尔德的话似的，神色反倒更加柔和起来：“拜尔德哥哥，可以搬到我那里去住吗？”

　　“啊？”

　　塞西尔向拜尔德走去，对于一直关系不好的两人来说，这距离靠得有些近了，拜尔德有些不适地抬脚想要后退，但他最后还是选择瞪圆了眼，看着塞西尔停在了他面前。今年才刚满六岁的孩子仰起头，从前方落下的影子才堪堪滑过了他的鼻尖。

　　“哥哥。”塞西尔就站在他面前，用惯常的语气叫着他。

　　拜尔德最讨厌的语气，最讨厌的样子。

　　有着相似眸子的那个人会坐在窗边，不徐不疾地翻动着书页，他在后院滚得一身尘土，急冲冲地跑进屋的时候，她会略带责备地唤他过去，曲起指节，在他头顶轻敲。他抬起头来，每每看到的，却都是温和无奈的目光。

　　就像他现在低头时看到的。

　　这一次，他面前的人还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但也没有率先挪开视线，抱着书本，温吞吞地让到一边。拜尔德便莫名地没有那么讨厌他了。

　　可他开口时，还是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我为什么要去和你住？你来上学关我什么事？”

　　“谁要大哥那么忙呢，不然我也愿意和大哥住。把我丢在那里不管，对家里的名声可不好。再说了，以后和我组队对二哥不也很好吗？”塞西尔歪了歪脑袋，蓝眼睛里晕开笑意来，“而且我觉得大哥先前说得对，谁叫你是我二哥呢。”

　　拜尔德提着的那把长剑的剑尖，一个不注意便点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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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干嘛管我？不会有事的！

　　那个回答，他至今仍旧记得。

　　——谁叫我是你母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