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鸢》零点零零

30、之.偿还

　　一望无垠的海面，天涯般的地平线处，残阳如血。

　　海滩上，一身雪白的连衣裙，罩在这个瘦弱的小身体上，有些凉。
　　她蹲在一个未成型的沙塑城堡前，小心地拨弄着或湿润或干裂的细腻的沙。
　　海浪扑面而来，城堡被袭击，顷刻一败涂地，剩下一滩湿透了的泥沙。
　　小女孩看着一地的湿沙呆了呆，终于哇哇大哭起来。
　　感觉一双手碰了碰她，又泪眼婆娑地抬起头。
　　残阳在他的背后，像一道血红色的浮光掠影，照透了发隙。一阵阴影搁浅在他的面容，看不清晰轮廓。
　　小男孩慢慢蹲了下来……

　　一阵来自额头的暖意把夏初鸢唤醒。
　　她微微张了张唇，想要发出点声音，可是却感觉喉头干燥难忍，不自主地干咳起来。
　　“醒了醒了！”是裴依菲的声音。迷糊中有人把自己的身体温柔地扶起，冰冷的玻璃杯沿碰触到唇间，张开口，温润的液体淌过喉间，慢慢地放松了起来，轻轻往后一靠就靠到背后的胸膛。
　　夏初鸢猛地睁开眼睛，反射性地弹开，随即警惕地看着身后的人。
　　果然……不是他呢……
　　没有源头的失望就这样铺天盖地地喷涌上来，一泻千里之后余下一抹孤零零的寂寞。
　　威廉看着夏初鸢垂下眼帘的失望表情，有些许无奈，却也只好摇了摇头，起身走开。
　　她无力地倒在枕头上，紧闭双眼，干涸已久的眼睛却已经忘却了流泪的滋味，找不到出口般，只有沉沉郁郁的伤，憋在心头，蹙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他原来还是不愿意见我的……
　　可这一念头陡然被天外飞来的三个字擦除——洛非离。
　　夏初鸢一阵头痛，把脑袋侧了过去。
　　还是想不起来梦中那个小男孩的脸……

　　夏初鸢很清楚地了解到自己现在必须想办法救出洛非离。非离，非离，说到底自己给他取的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他能对自己不离不弃。
　　他说过，他们曾经是左右翼，亿万年都是在一起。他们曾经连得那么近那么近，殊不知自己的单薄自私的不堪一击的愿望会把他从天堂活活蹂躏到人间来。他其实不必这样的，不必走到这个地步的。
　　都是她害的。天使哪知道尘世间的忸怩作态，哪知道人类虚无又无止无境的欲望，哪里知道那些盛开在爱情里的寂寞的罂粟，都是人们逃避得远远的毒物。
　　她不该离开他，她应该早就预料到这一切。
　　可她究竟做了些什么？！
　　原来自己是如此彻底地自私，彻底地冷血。自以为只要拼命给自己摄取更多更多的幸福，洛非离就能早一天离开。她没有一天停止努力让自己幸福。
　　他是应当，而必须要离开的。越快越好。
　　只是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做什么都没有用了……
　　她从没有过如此这般无助，跌落混沌血腥的炼狱，头顶是锋芒的星刺，脚下是刺穿筋骨的长针，眼前是深不见底的血池，她看见洛非离在池中央伸出孤立无援的双手，那还尚未生长的象征幸福的翅膀一寸一寸脱落，他不再是那个洁白无瑕的天使。
　　他那浑身的猩红色像是绽放在夏日里的菡萏，那香是沁鼻的腥涩。苦到呛人。

　　夏初鸢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

　　她知道这世上什么都能还，就是情债。难还。

　　正想着，却听到推门声，转过头一看，是威廉。
　　夏初鸢抿了抿唇，想说点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是憋着，脸色苍白，面无表情。
　　“你没事吧？”威廉手里拿着一碗白粥，朝着夏初鸢走了过去。
　　“嗯……”夏初鸢淡淡地应了一下，却又觉得心里闷得慌，还是说了一句，“对不起……”
　　威廉没有说话，把粥放下，扶起夏初鸢瘦弱的身子，在床头垫上枕头，才慢慢地让她靠下去。
　　看着夏初鸢一口一口，乖乖地喝着粥的样子，威廉心里还是难过地一揪。还只是个孩子，心里的事就沧桑到连想掉眼泪的力气都没有。真不知道是太过坚强还是太过脆弱……
　　“那个送你回来的男人……”威廉话说到一半，夏初鸢的头就猛抬起来，眼睛里迷蒙了一层谁也看不透的水汽。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的威廉，一时间愣在原地，但又很快恢复过来，接着说。
　　“那人穿着一身黑，他让我把这个地址给你。”听到上一句话的时候夏初鸢当即就泄了气，不过想也知道，太子怎么可能会亲自出马去跟普通人讲话……
　　摇了摇头，摇走了蛰伏在心底的失落。
　　夏初鸢接过纸条，里面分明地写着：Royal城堡。
　　过分……
　　夏初鸢在心里暗骂。
　　真的是在哪里都要建一个城堡啊，难不成住在普通一点的住宅还会“恋堡”？
　　但回过头来想想，目前在全世界范围内也只有莫夜救得了洛非离。
　　首先，洛非离是在日本出的事，还是那么大的一件事，照理说他已经是必死无疑了，但此事要是落在莫夜手上，还是非常有转机的。
　　再者，自己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要死要活还不是就这一条命，倒不如死之前让自己无怨无悔一次，就算知道莫夜绝对有什么阴谋，但是只要他能点一点手指，救出洛非离，那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也要咬着牙根允了他的。
　　总而言之，洛非离是一定要救的，而莫夜这个情，是不得不欠也不得不还的。

　　事情不能再拖，否则等到法庭判下刑来，就来不及了。
　　夏初鸢随意地套上衣服，当即拦下计程车就朝好莱坞的Royal奔去。

　　她付钱下了车，站在冷冰冰的黑色铁栅门前，看着门上摇曳多姿的花纹，有些恍惚。
　　监视器闪了闪红光，大门破空般大开，一条两旁都是枫树的大道跃然。
　　依然是那股强悍的气势恢宏，却完全没有当年第一次进入时的心情了。有的只是无所适从的，铺天盖地的物是人非。
　　徒步走了好一会，终于看到了那塑像。
　　水池中央，闪耀着阳光的水晶少年。却已不是少年。

　　门开了。
　　夏初鸢走了进去。陌生的佣人一边鞠躬一边引路，似乎早就意料到她的到来。完全没有惊讶。
　　她被带到办公厅，送上一杯红茶，便开始干等。
　　夏初鸢在心里自嘲。的确，自己今天来是要谈一笔交易的，来这里再合适不过。
　　她并没有动任何东西，只是坐着，也不感到疲惫。眼神空洞地对着地板发呆，一发就是半个小时。

　　“看来夏小姐对我的茶很不青睐啊。”
　　夏初鸢心里忽地热热的，又突然凉了半截，猛然抬起头，看见那靠椅上坐着的男人。
　　还是那样美。却那样陌生。
　　他的眼神里尽是高深莫测的昏暗。夏初鸢终于看不清了……
　　“……太子。”夏初鸢站起身来，低着头，长发纠缠着玲珑的曲线，很美，却很萧条。
　　“有事？”冰冷，威震。
　　“帮我救一个人。”简洁明了，干脆得连莫夜都有一丝动容。
　　他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夏初鸢身边，她一直没有抬头，就这样让他毫无保留地审视，让他的目光给自己带来空空的，深沉的，彻底的羞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她感觉到自己是那么那么地无耻。是她抛弃的他，是她先离开的，是她把受伤的他丢在雨中的，她永远不会忘记莫夜跪在地上，滴着鲜血和雨水的发际，永远不会忘记他那一声接着一声，割裂她脾脏的轻呼。
　　可她如今还是站到了这里，去求他救一个当初冷眼看着他堕落的男人。
　　她是如此，无耻到自己都无法面对自己的地步。

　　莫夜坐在夏初鸢身旁的沙发上，双手张开，搁在沙发上。
　　“我不做没有好处的买卖。”他撇过脸。
　　“只要我能给的，都可以给你。”夏初鸢握紧拳头，手指压出了白青，泛着浓浓的红。
　　“是么？”莫夜语气中尽是邪气，“那你脱给我看啊。”
　　夏初鸢的身体颤了颤，有些晕眩。
　　“在……这里？”
　　“嗯。转过来，面对着我。脱。”冷到零度。
　　夏初鸢闭上眼睛，转过身，依然是低着头，她开始解纽扣。
　　一颗。两颗。三颗。
　　衬衣滑下她白皙通透的肩骨，上身裸露出来。
　　她没有停止。开始解内衣。
　　莫夜抬手把她的手拍掉，满脸的恨意，愤怒，还有沉沦的忧伤。
　　“你为了他真的什么都肯做？！”
　　“是我欠他的。”
　　“那你就不欠我？！！”
　　“我会还的……”
　　“你用什么来还我？啊？用这个？”莫夜捏着她的下巴，使劲地抬了起来。
　　四目交接。
　　回首望。已千年。

　　夏初鸢只是使劲睁着眼睛看着莫夜，看着这个似乎已经被自己遗忘了好多年好多年的男人，看着这个当初说过会永远不让自己受伤的男人，这个为了救自己连自己姓名都可以不要的男人，这个，跪在雨里，滴着血奢望留住自己却被孤零零锁在门外的男人。这个……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已经忘了，究竟是有多么长的一段时间了。
　　只知道，一定是很长很长。否则，就不会有那么那么强烈的思念。

　　原来……还是在思念啊……
　　原来，一切都已经改变了啊……
　　原来，已经再也，回不去了啊……

　　莫夜轻蔑地瞥了瞥嘴，捏着夏初鸢下巴的手指一甩，夏初鸢有些失重，踉跄了几步。
　　再抬头看时，莫夜背对着自己，朝门走去。
　　“我不会救他的。”冰冷的语气，一如当年，自己对他那个模样。
　　“等一等！”夏初鸢喊道。
　　莫夜怔了怔，还是停在了原地。
　　沉重的一声“嗑”，破杀了周遭一切尘埃。

　　夏初鸢跪了下来。

　　莫夜回过头，乌黑的发在空中掠过一道光影。脸上的百感交集，是再也无法掩饰。

　　看不见夏初鸢的表情，只是有一滴接着一滴的液体流在冷硬的地面上，嗖地一下，就凉透了心。
　　“我求你……救他……无论如何，一定，一定要救他……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做这些……我不知道我还能够怎么做，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能有谁可以帮他……他只有我了，只剩下我了，我不能抛弃他……只有我能够救他了……求求你……”
　　夏初鸢的额头磕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凉意穿透了全身，直达每一条毛细血管，都在颤抖不停。
　　她流泪从来都是那么安静，那么镇定，似乎流的不是宣布脆弱和投降的泪水。

　　静。
　　静得出奇。

　　“哧。”莫夜干笑了一声，喉咙颤抖，却不让人听出来。所以传到夏初鸢耳里的只有无尽的轻蔑，藐视，和冷血。
　　“凭什么，我要帮你。”冷冷地说完话，转身离开了。

　　夏初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城堡大门的，总之她已经没有气力去想了。
　　没有目的地走着，头脑一片空白。
　　夜色降临，霓虹灯亮起，一派的繁华，一派的苍凉。
　　“小姐，想拍电影吗？”几个西装革服的男人迎了过来，递给夏初鸢几张名片。
　　夏初鸢看也没看，只是礼貌性地摇了摇头，继续朝前走去。
　　“很好赚的哦！单是出场费就一万美金，要是拍完整部电影的话，还可以拿到上千万报酬哦！”
　　夏初鸢定在原地。也许，可以试试也不一定呢。

　　但是很快，她就发现自己被骗了。
　　正转身想跑，后面又出现好几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朝自己一直逼过来。
　　本能地向后退步，却踉跄几下，跌进一个男人怀里。
　　男人抓住她，压在墙上。
　　“小美人你逃不掉了哦~只要乖乖听话，报酬是一定会给你的……”说完，手就开始不规矩起来。
　　“滚！不要碰我！！！”夏初鸢挣脱开，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给我老实点！！”男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张手就扒夏初鸢的衣服。
　　“好不容易才能碰到这么好的货色，可别弄坏了呢。”旁边的男人抽着烟，冷眼看戏。
　　上衣被扯碎了，夏初鸢此时才真正清醒过来，开始拼命挣扎，啃咬。
　　却理所应当地毫无作用。
　　就在夏初鸢已经绝望了的时候，一把声音响起。
　　“嘿。你们不要暴殄天物哦。”

　　男人们都把视线移到那人身上。
　　“J？！！！……Jayson！！！”
　　不用花力气打斗，J只是把枪绕在指间把玩，悠晃到夏初鸢面前，脱下外套。
　　“唔……尺寸比以前大好多了呢……”为夏初鸢披上外套的时候还故意瞟了一眼，随即顺口发出一声感叹。
　　夏初鸢破涕为笑，锤了锤J的胸口。

　　“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一般啦！我可是有经常想念你哟！！”
　　J低低地笑了笑，比以前更加成熟了。
　　“情感控制得真好。你们两个，真是越变越像了……”
　　把夏初鸢载到桥边，停下车，J靠在车门前，乱发被风吹得很潇洒。明明已经很沧桑的一个人，却依然有那么一股英俊。
　　“我……我们？”
　　“嗯。太子。”J点燃一支烟，静静地吸了起来，吐出的烟圈绕住飘散的风。
　　“再过几天，就是莫夫人的忌日了。”

　　“莫夫人她……”
　　“自从莫夫人离开之后，太子就再也没有笑过了。也许在一个人离开之后，才会想起他存在的重要吧……”J又吐了长长的一阵烟雾。
　　夏初鸢没有说话，低着头静静地听。
　　“太子他呢，是再也不笑，再也不摘下冰冷无情的面具。而你呢，就是不断地用笑脸来伪装自己，以为这样，就可以不让任何人担心。”
　　“所以才说，你们很像啊。都是两个没有勇气面对自己的人。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他能重新找到一个能够让他活过来的人，可是到了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这个世界上，除了你夏初鸢，就再也不会有人能够让莫夜存在除了冰冷之外的其他表情。”
　　“其实当年莫夜是理解你的决定的，他一定有想过你是被逼无奈才选择离开的。但是莫夫人的去世来得那么急促，匆忙得连给他一点思考的余地都没有……因为就是那天，他最后去找你的那天晚上，莫夫人在急救室里咽了气……”

　　“怎么会……”夏初鸢声音小到似乎是在自言自语。
　　“是谋杀。”J说到这里的时候无比地平静，好像这仅仅是一个故事，一个很简单很无聊很普通的故事。
　　“莫夫人身中七枪，刚送进急救室就去了，太子连她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他一直很自责，很努力地找出真凶，但是这么多年来，无论太子用了多少手段，都仍旧没有办法查出幕后黑手。”
　　“莫夫人的死，对他的打击太大，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办法原谅自己……”

　　“我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他救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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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零丫在此鞠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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