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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激流 ...

  •   一行人返回木屋,见王宿正倚坐炕上换药,因半边身子僵硬麻木,正自左支右拙,颇见狼狈。他见众人进来,当即眉开眼笑,如释重负道:“姐姐,你来了便好了。”一语未尽,抬眼见到罗翔指挥下属抬着几名伤员进来,面色一凛:“你们遇上孙乾了么?”

      方定楚接过王宿手中膏药布条,斜坐于炕上替他继续包扎:“是徐子敬,已经死了。”笑着指指秋往事道,“若非这位妹妹帮忙,只怕还不能这般容易。”

      王宿虽听秋往事提过她武艺很好,但总觉她一个十来岁女子,左不过身手灵活、应变机敏罢了,忙急急问道:“往事你与人动手了么?可有受伤?”

      王落正自探身细细检视他身上毒伤,闻言不由“嗤”地笑道:“这份心却是轮不着你来操了,秋妹妹的自在法可是已入出云之境了,你还未必够能耐与她动手呢。”

      “出云之境?三品自在法?”王宿大吃一惊,瞠目道,“你莫非也是天枢?”见秋往事笑意盈盈地点头,当下耷拉下脑袋大叹了口气道,“唉,你怎不早说,害我还瞎担了这半日的心,早知如此,早便该请你出手才是。”

      秋往事轻哼一声道:“我岂非早便同你说过我武艺很好了,不然你当释奴营中的日子当真是这般好混的么?何况你虽非风枢,看来却也颇有几分尘枢造诣,我又不曾刻意隐瞒遮掩,怎知你竟一点都看不出来。”

      我又是毒,又是伤,反应迟钝些那也是有的。”王宿犹自连连叹气,“何况我又如何料得到我王宿竟有这般好运,号称百万人中方才出得一个的天枢,我摊上一个作二嫂也便罢了,竟连走在路上都能撞到一个。”

      秋往事正欲答话,却见王落忽然急急要过方定楚手中的膏药凑至鼻端仔细嗅着,面有讶异之色。秋往事一怔道:“这药怎了?不对么?”

      王宿伸手抢过药罐闻了闻:“有什么不对?不就是咱们平时用的渡劫膏么,还是我们王家的方子呢。”

      王落摇头不语,起身自秋往事所采药草之中挑出几味,细细吩咐一名属下拿去煎药,一面转向秋往事问道:“秋妹妹这药是从何处得来?”神色之间颇见迫切。

      秋往事不知她何意,照实答道:“是照我姐姐开的方配的。”

      “当真?令姐现在何处?”王落眼神一亮,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秋往事略一垂眼,抬手抚了抚眉间伤痕,淡淡道:“她于三年之前,死于即望山上。”

      王落一愕,怔了半晌,方欲开言相慰,秋往事却已抬头一笑,脸上并无阴霾之色:“这药究竟有什么不对,我一直都用这个,很是灵验啊。”

      “不是不对。”王落轻叹一声,“我王家的渡劫膏向来是疗伤良药,只是却有一个短处,伤口上药之后若一遇水,便极易溃烂。若是平常人用,小心些也便罢了,倒无大碍,可军旅之中往往不避雨雪,因此士兵用起来便多有不便。我也曾试图改良,却殊无成效。”她微微一顿,眼中神思悠远,尽是感慨之意,“两年多前我随容军来到明庶洲晓光山,却无意中在山壁石刻之中见到几张药方,俱是在王氏药方的基础上改良而来,选药独到,配伍老辣,几处改动针针见血,尽去原先几张方子中的弊病,其中便有这渡劫膏。我见了那几张方子,直有醍醐灌顶之感,回去一试,果然成效卓著,便是我的医术亦因此颇有提高。此后我一直遣人寻访这留下药方的人,却至今了无线索,想不到今天竟在这里见到这种改良后的药膏。这两年我跟着容王,事务繁多,一直不曾将那些药方传出去,至今市面上的渡劫膏仍是用的老方子。你姐姐既开得出新方子,则她若非也恰巧见过那石刻,便只能是留下石刻之人了。”说着抬眼定定望着秋往事,目光灼灼,“那石刻,可是你姐姐所留?”

      秋往事怔怔望着她,神色复杂,似悲似喜,良久方缓缓点头道:“不错,那是一张渡劫膏、一张续骨膏、一张活络散、一张千里丸,俱是四年多前兴军打到晓光山时我姐姐吩咐我替她刻下的。其实并不止这些,我们每到一处驻扎,只要有机会她便都会让我偷偷寻地方刻下些药方医理,散布明庶清明两洲,大约总有十来处。”

      王落也是心潮起伏,慨然叹道:“不错,我自那日之后也曾派人四处搜集岩壁石刻,确是陆陆续续发现了不少。我曾根据这些石刻分布,推断留下方子的大约是兴军中人,只是多方打探始终并无消息,想不到今天终是寻到了人,却再无机会向她讨教了,实是毕生之憾。”

      秋往事听王落赞她姐姐,摇头赧然一笑,却也不掩欣悦之意:“我姐姐读过你的《济世新篇》之后,总说她的医术还是不及你,只是她十四岁起便入了军中,因此于金创损伤一类别有心得,却终不及王氏嫡裔的深厚渊博。可惜我从小便只喜欢自在法,从不曾认真学过医术,也不知她想同你切磋些什么,否则也可代她一了心愿。”

      王落怅然道:“你姐姐天分之高,非我能及。须知立新方固难,改老方却更难,那几张方子俱是王氏百年以来代代传承千锤百炼而来,早便已成经典,后人虽知其略有瑕疵,可想要改得一味,却再也无从下手。你姐姐却能别辟蹊径,自开格局,若非经验天分皆过人一等,绝难有此成就,却竟然如此早逝,当真是可惜了、可惜了。”说至此处略一停顿,双唇轻抿,似是暗下了什么决定,抬眼直直望住秋往事,眸光明澈如可见底,“我自在晓光山上见到那些石刻,心中已将你姐姐引为毕生知己,如今她已不在了,你却又一人孤身在此,若不嫌弃,可愿与我结为姐妹,随我下山?”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怔,要知容王江一望自偷渡琅江,大败孙乾以来,这两年间外借靖朝之力牵制裴初,内则修明政治,恢复民生。东南三洲本就水土丰沃,百姓富足,在他励精图治之下,俨然成为乱世乐土。江一望又是皇室后裔,在民间颇有人望,而手下文臣武将,亦俱为一时俊彦,清明容府声势之盛,已是盖过皇朝正统的承宗帝江栾与现今兵势最强的显皇裴初,大有真命天子,舍我其谁之相。王落身为容王妃,日后或许便是皇后,如今“结为姐妹”四字一出口,几乎便已是许了秋往事一世荣华了。

      秋往事默不做声,出神地抬手抚着眉心,良久不语。王宿双眉微皱,暗暗望了王落一眼,隐有不豫之色。王落良久不闻秋往事回答,只当她不愿离开,心中微微一叹,正欲开言,却见秋往事探手自怀内摸出一块圆形配饰,形状纹样皆与她自己佩于左腕上的那块相同,其色纯白如雪,只在中央有一条艳如鲜血的红痕划过。秋往事轻抚着配饰上的红痕,喃喃道:“我姐姐死前,曾叫我远远找个地方藏着,开开心心过日子,再不要踏入这乱世。可我照她的吩咐在这里待了三年,她灵枢上的枢痕却仍未褪去,可见她犹有挂碍,未得转世,想来是我叫她放心不下。”说着右手一紧,抬头直直望向王落,双眉如锋,眼神清透,“既然留在这里不能叫我姐姐安心,那好,我便随你下山,看看这乱世之中,可有我的自在之道。”

      王落闻言大喜,上前牵起她手道:“那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七妹了,我行四,你便叫我四姐吧,阿宿便是你六哥,其余四个以后你自会见到。待回了容府,我们便将你姐姐留下的方子刊刻传世,以后你愿意做什么,也都可叫你大哥安排。”

      方定楚也盈盈笑着走上前来,一双凤眼之中光彩流溢:“唉,你这丫头今后便要叫我二嫂了,这却叫我如何好意思与你动手呢。”

      秋往事扬扬眉道:“顶多我提前三日不叫你二嫂便是。”

      罗翔朗声笑道:“今后我容府又添一名干将了,只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却是越来越不够瞧了。”随即笑声一顿,语声略沉道,“只是如今孙乾竟派了两千人入山堵截,我们只怕当真要先退回明庶,再图后计了。”

      王落等人闻言也皆是沉吟不语,却听秋往事轻轻一笑道:“这倒是不必了,你们若要去释卢,我可带路。”

      王落一讶道:“你有把握绕过孙乾追兵?”

      “绝无问题,我知道一条暗道,可直通释卢境内芥湖,孙乾他们绝不知道。”秋往事笃定一笑,“这条暗道,便算作我的入门之礼吧。”

      王落等人大喜,当即问明了原委,便遣秋往事领着罗翔等人先行探路,也顺便置些粮食饮水,预备修整数日,待众人伤愈后便出发。

      秋往事领着众人出去后,王落方在炕上坐下,一面取出凤骨针在王宿肩背上扎针驱毒,一面沉声说道:“阿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王宿自王落提出结义起便一直闷闷地不作声,此时见秋往事已走,便不再遮掩,皱眉看着王落道:“姐姐,你老实说,你可是看上了她的自在法,想要她替我们卖命?”

      王落眸色一深,微一抿唇:“她如此身手,如能为我所用,确是容府之幸,我不能说没有这层考量。但我说我与她姐姐神交已久,却也并非虚言,她纵不是天枢,我自也会领她回府照顾。我可向你保证,除非她自愿从军,否则我绝不相强。”

      王宿神色略平,闷声道:“一旦下了山,只怕她纵是将自在法修到一品,终也免不了叹一句身不由己,姐姐你可知道她出身释奴营?”见王落点头,接着道,“她九岁便入了释奴营,能活到今天其中也不知有多少惨烈,好容易劫后余生,当真便该像她姐姐说的,远离尘世,平稳度日,又何必再来趟这浑水。更何况,”王宿略垂了垂眼道,“释奴营的覆灭,与我们也颇有干系,当日是五哥使反间之计挑拨孙乾借释奴营之力杀掉高旭,方有了即望山之变,她的姐姐……可说有一半是因我们而死的。虽说乱世之中,各安其命,但我终是觉得,于她有愧。”

      “这些我又何尝不知。”王落面沉如水,难辨情绪,“正因有愧,我才想带她下山,也好略事补偿,你莫非当真觉得她一人在此孤独一生便是好事么?我让她下山,也是让她多一份选择,若是她终究还是决定回来,届时我绝不阻拦。”

      王宿长叹一声:“隐迹山林,自在逍遥,却又有什么不好。沙场险恶,我是怕她会成为第二个小竹。”

      “小竹的事却是我们大意了。”王落神色一黯,“她的灵枢可是你收了?”

      王宿点点头,自怀中摸出何小竹身上的圆形配饰,这一块却是通体纯白,无一丝杂色:“小竹总算去得还安心,可若能活着,又何必非往生杀场中去呢?这乱世烽烟,能少沾染一些,总还是少沾染一些的好。”

      方定楚在一旁缓缓摇头,眼中平静得无一丝波澜:“阿宿,你不曾见过往事杀人时的样子,那一身的气魄,高傲得直似立于众生之上。我在枢教中时见过不少品级更高于她的人,却无一个能有她这般气势。她绝非甘于隐迹山林,一生平淡之人,这三年来隐居于此,一来是为了她姐姐遗言,再来,只怕也是在等待时机。阿落话里的意思,你当她真的听不出来么?她既然答应下山,便已是决定要重入生杀了。”

      王宿心中怅怅,一时怔忡,却听王落接着道:“不错,她在这里,过得并不会好,否则她姐姐的枢痕也不会至今不褪。你莫看她面上平常,可她顷刻之间杀尽徐子敬一众三十余人时,那样深重入骨的恨意,连我亦觉胆寒。只怕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心中的结,并非日复一日的平静便能化解的。”王落语声略顿,抬头直看入王宿双眼,“阿宿,她只怕从来,便不曾自释奴营中走出来。”

      王宿心头一震,定定望着她说不出话来,良久方叹了口气道:“但愿真能如她所说,她能在山下,找到她的自在之道。”

      王宿所中之毒算不得厉害,喝了王落几副药后很快好转,三日后已可行动如常,其余几人伤势皆不重,也已能够上路。三日之中罗翔领人清扫谷中积雪,以免他日上路时留下踪迹。孙乾属下也已发现木屋所在,几番派人突击均全军覆没之后,再也不敢冒进,只守住了出谷之路静等援兵,这日又有大批人马赶到,当下又有蠢蠢欲动之相。王落等见敌势已大,当即决定立刻上路。

      众人各自收拾,秋往事除了随身衣物,便只包了一件破破旧旧的黑色披风带走,王宿走到她身边,四下打量着道:“便只带这些么?”

      “也没什么可带的了。”秋往事摊摊手,“只有我娘留下的一些书籍,路上带着也不便,横竖已收在隐秘处了,想来没什么问题,待回来时再取吧。”说着上上下下环视了一圈,“只是这屋子还是我爹娘十八年前初来此地时建的,当中空了整整五年,再回来时竟也仍是好好的,这一次,孙乾那些手下却恐怕是不会放过它了。”

      王宿目中锋锐之色一闪:“干脆咱们先去把他们引开,回头再想法甩了便是。”

      秋往事“噗嗤”一笑:“这却又是何必,不过是间屋子,今后我也不住这里了,留着也无非是个念想罢了。”

      王宿肃容看着她,沉声问道:“往事,你这一走,山下便是滚滚激流,届时再要回来可便未必这般容易了,你当真已想好了?”

      秋往事盈盈一笑,神色清朗,眉梢眼角却尽是一往无回的决绝:“六哥,我十岁初上战场时便已知道,要活下来,便无论如何艰难,都只能一步步往前走,若是退得半步,那便是山倾海倒,万劫不复。六哥,我在释奴营五年,唯一能觉得骄傲的,便是无论前方面对着的是什么,我也始终不曾想过后退。”

      王宿沉默半晌,终是扬眉一笑道:“好,至少这一回,你不必一人前进。”

      收拾停当,秋往事领着众人往山谷深处走去,罗翔等人远远见着谷口刀光闪闪、人影绰绰,俱是满脸兴奋,直笑他们睁眼瞎忙。王落等见他们如此,心知那暗道必是当真极其隐秘可靠,便也都轻松起来,一行人说说笑笑,倒似去郊游的一般。

      行不多远,见前方两颗枝干相缠的大树。树干纯白若雪,其叶赤红如血,正是风人视为圣树的碧落树。碧落树传为碧落女神一身精气所化,带有灵气,风人自五岁起便人人佩戴碧落木所制灵枢。灵枢中封有自身鲜血,据说人死之后若仍心有牵念,魂魄便可籍着这鲜血寄于灵枢之中,留存世上,待心愿了结,方重入轮回,灵枢中所封鲜血留下的枢痕也便随之消失。此时将灵枢埋入土中,次年春便可生根发芽,重新长出碧落树来。

      秋往事行至树前,从怀中取出秋随风的灵枢合在手中拜了两拜,众人知这两棵树必是她父母灵枢所生,当即也恭恭敬敬地随之拜过。

      又向前行了约一炷香功夫,前方一座绝壁挡道,已是无路可行。绝壁之下乱石成堆,众人一脚高一脚低地踏着乱石,不一刻便已至绝壁之前,秋往事抬脚点了点壁底道:“便是这里了。”

      王落等人俱是一讶,左右不见道路,却见罗翔等轻车熟路地上前,手抬脚踢地清理壁底乱石,不一刻便贴着地面现出窄窄一条石隙来。石隙不过尺许高,看来便与布满石壁之上的斑驳裂缝并无差别,王宿弯下腰来左看右看,指着石隙道:“里面当真能走人?莫不是要我们一路爬到释卢吧?”

      罗翔一拍他后背道:“里面宽敞着呢,跑马都有余。”

      秋往事当先伏下身来向隙中爬去,爬至一半,忽退出来回头道:“忘了忘了,你们可都会游水?”

      王宿勾上一名灰袍汉子肩膀道:“这些都是东南子弟兵,自小在河泽里泡大的,岂有不会水的道理?”

      “那便好。”秋往事放心点头,“我水性却是不怎么好,上回都险些不曾淹死在里面,届时便全靠你们了。”语毕匍匐而入,王宿等当即也跟着爬入,罗翔走在最后,先取出绳索缚了几块石块,而后倒退着爬入隙中,牵着手中绳索将石块拉至隙口遮掩妥当,才解下绳子继续往隙内退去。顶上岩壁极是低矮,几乎擦着脑后,众人只得紧贴着地面缓缓向前挪着。隙中阴湿窒闷,不一刻便渗出汗来,一身的冰冷黏腻,甚是难受,所幸爬得约六七丈光景,身下便坡势陡降,豁然开朗。王宿当即跳起来,抬袖拭着面上泥污道:“往事你没事怎会找到这种鬼地方的?”

      秋往事自背上包裹中取出火把燃上:“当日我追着一只黑狸至此,见它一蹿没了影,仔细检视之下便发现了这里。本也便欲算了,只是那黑狸生得肥硕,看来着实美味,于是我便追了进来瞧瞧,到底还是没让它跑了。进来之后才发觉别有洞天,一路走去竟是直通释卢。”

      说话间众人已沿着斜坡走到了底,只见底部却竟有一条丈余宽的河水淙淙流过,秋往事指着河岸边约五尺余宽的石道说道:“幸好你们是现在来,若是夏日水大之时,这整条道里都是水,根本行不得人,便是现在,有些地方只怕也仍得游过去。”说着便领着众人沿着石道往东走去。

      王落回头看看,指着西面问道:“那里却又通向何处?”

      “那里不通外面。”秋往事扭头朝西面看着,“走到头是一个极大的湖。”

      王宿讶道:“湖?你说在这山腹之中?”

      方定楚嗤笑一声:“这有什么,既能有暗河,难道便不能有暗湖么。”

      秋往事点头道:“嗯,那湖极深的,我当日放尽了一条二十丈长的绳索犹未触到底,这还只是湖岸边,中间不知有多深,只怕这须弥山整个山腹之中都尽是水。”

      王宿拍拍背上水囊道:“那你还要我们带这许多饮水做什么?”

      王落看了眼缓缓流淌的河水:“这水万年不见天日,何等阴寒,哪里能喝。”

      “正是。”秋往事扁扁嘴,重重点头,“这水便是沾到身上,回头都要蜕一层皮。我当日不知,一路喝了过去,到了释卢足足病了十来天,几乎连命都送了。”

      王宿大笑道:“谁让你贪嘴非吃什么黑狸,这便是报应了。”

      秋往事回头瞪他一眼:“若非我贪嘴,你们此刻怕是已在明庶洲围作一团叹气了。”

      众人俱不由失笑,方定楚问道:“这里走到释卢却要多久?”

      秋往事想了想:“这条道比外面的山路近,大约两日可到芥湖。”说着回头问道,“释卢如今与我们交恶,你们究竟是要去做什么?”

      “这却说来话长了。”王落面色沉沉道,“如今的释卢王普日泽本非嫡脉,他的王位原是趁高旭入侵,先王战死,而王子普日桑又年纪尚幼,无力理政时夺来的,这其中据说还有高旭之助。”

      秋往事大吃一惊,脱口道:“此话可真?高旭如此待他族人,他竟可无耻至此?”

      王落嘴角一勾,语带轻讽:“释卢人素来勇悍,若非他这国王搞鬼,又怎至于任高旭如入无人之境。他在国内倒是素来摆的凛然抗敌之态,还颇得百姓爱戴,直到两年前失踪六年的前王子普日桑出现,曝出他当日所为,这才又起事端。”

      方定楚接口道:“普日桑当日趁乱逃脱,流落荒漠,几经流离辗转之后为火火家人所救。这火火氏原也是释卢贵族,却只因擅长毒蛊之道,历来为释卢人所避忌,被斥为异端,长期居于释卢西南广漠之中,俨然自成一族。高旭祸起之后,释卢王族携一众贵族东撤,唯有火火氏率众抵抗,不退半步,至今将风人挡在当门关内。而如今普日桑重现,欲借火火家之势重夺王位,普日泽便又与裴初相通,每年入贡马匹珠宝无数,只为借裴初之势压制火火氏,坐稳他那王位。”

      “于是火火氏便找到了你们,想借容府之势对抗裴初。”秋往事点头接道。

      “不错,我们也正需要他们的马,此行便是为与火火氏立盟。”方定楚微微皱眉,“如今消息怕已是漏了,释卢那边先不说,孙乾这边的人全未着军服,多半便是打算一路追入释卢去了,我们出去之后,只怕仍有恶战。”

      王落默默点头:“但愿火火一族莫让我们失望了。”

      众人行得约两日,窟内水位渐高,早已没过石道,只能在水中行走。越是往前,入水越深,众人只觉彻骨冰寒,厚重裘衣穿在身上倒成了累赘,索性便都脱下扔了。及至河水漫上颈际,几乎不能站立之时,秋往事点点前方亮处道:“这里便已是芥湖底了,游出去便是释卢,中间有一段全在水下不能换气,只能快些游过去了。”说着转头望向王宿。

      王宿动了动冻得发僵的手脚,脚下一踮招呼罗翔一同游至秋往事身边道:“放心,你只管好好闭着气,剩下的我们来。”

      其余几名灰袍汉子亦围至王落与方定楚身边,王宿挥一挥手,便同秋往事、罗翔一同率先游出。游得二十余丈光景,水势已渐渐贴近顶上岩壁,王宿与罗翔一左一右挟着秋往事,道了声:“走了。”,便没头入水,全力向前游去。游不几步,便觉眼前一亮,身上一轻,顶上石壁霍然中断,已是游出了水道。众人当下奋力向上游去,芥湖只不足十丈深,众人划得几下,便已探出了水面。

      芥湖位于释卢西部边境,北面是康塔草原,南面则是千里广漠。火火一族便世居于芥湖以南。康塔草原几年来虽屡受高旭军侵略,而今经过三年息战,也已略复生机。

      王宿探出水面,被湖面冷风一吹,打个哆嗦,回头见众人俱是面青唇紫,牙关打颤,四面一望,只见北岸一片草泽浅滩,滩上点点散布着牧民牛羊,远处隐隐可见毡帐青烟。南面却是一片绵绵沙山,此时已是日暮时分,夕阳洒得湖面点点碎金,与直延入湖中的沙山连作一片,满眼耀目的鎏金之色,直如置身七重天上的司日神殿,恍惚不似人间。

      水中众人却是无暇欣赏美景,王宿拉了拉秋往事,颤声道:“我们去北边还是南边?”

      秋往事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抬头却见众人竟都望着自己,不由愕道:“做什么问我?我五日前才入伙的。”

      “谁管你什么五日不五日。”王宿咬牙瞪她,“你不是来过么,当日是怎么走的?快说快说,冻死人了。”

      “那如何一样。”秋往事挣开王宿与罗翔的手,自己在水中活动着手脚,“我会说释卢话,当日是假扮释卢人去北边骗吃骗喝骗衣衫,你们又不成。这一代当日战祸犹烈,此间百姓俱是深恨风人,你们一上去、一开口,只怕便要打起来了。”

      王宿连连皱眉,转向王落道:“姐姐,你说怎办?”

      王落微一迟疑,开口道:“还是去北边,南边连棵草都没有,想生火都不行,再一入了夜,必是冻死无疑了,往北边总还有些生机。”

      “正是正是。”王宿连声应道,“便是打起来,好歹活动活动暖和,总好过活活冻死。”

      王落瞪他一眼,转向秋往事道:“往事,一会儿还是你去与他们说,随便编些借口哄哄他们,也未必要骗什么吃喝衣衫,只要他们别与我们为难便成,这附近应当便有火火族人。”

      秋往事急急摇头道:“我不去不去,这一时半刻要我如何编得出来?顶多打起来时我打头便是了。”

      “行了行了,快走吧。” 王宿一把拉起她便向北面游去,“我来编,你来说总成了吧。”说着便滔滔不绝向秋往事编起自己一行的经历来。

      游近岸边,岸上之人发现水中有人,纷纷聚拢来看,更有人挥臂大声呼喊,似在替他们鼓劲。待游得近时,忽听一人高喊了一声什么,语中满是惊怒之意,岸上众人登时一片静默。秋往事沉声道:“他们发现我们是风人了。”

      岸上又是一声高喊,这下众人却如梦初醒,一时岸上惊呼怒斥之声此起彼伏,已有人开始往水中投掷石块,几个烈性的更是连腰刀也拔了出来。

      秋往事偏头闪过一块飞来的石头,对王宿一笑道:“我看你那孽子东归记是用不着了,他们都没叫我们风狗,却叫奸细,似是早知我们要来,八成是普日泽散了什么消息出来。我看混是混不过去的了,还是闯吧。”说着回头问王落道,“四姐,我先吓吓他们可好?”

      王落眼见岸上群情汹涌,知已无法控制,只得点点头道:“我们终究是来立盟的,只求脱身便是,尽量不要伤人。”

      秋往事抿嘴一笑,九道寒光蓦地破水而出,映着落日余辉带出九道金光,直往人群中射去。

      金光没处,只见岸上众人登时乱作一团,或被剃了头发,或被刮了胡子,或被断了腰带,或被截了马鞭,一时惊叱之声四起。释卢百姓俱知风人擅长妖法,平日酒饭之后谈起往往被斥为笑话,及至此时亲见,怎不又惊又惧,胆小些的已是趁乱远远溜了,余下的多是连声咒骂,将腰刀挥得霍霍,却哪里沾得着那几道四处飞蹿的银光半分,倒是身上衣物愈来愈见破烂。几名胆大的也曾举刀冲下湖来,却也在叫银光一闪而过将身上数层衣衫当胸裂作两半时惶惶退了回去。

      然而释卢人终究天生勇悍,被银光缠的久了,怒意一生,便盖过了最初的惊惧,其中一名高大汉子忽地发一声喊,众人纷纷应和,再不管萦来绕去的银光,只举刀向湖中冲来,个个面红眼赤,竟已带上了拼命之色。

      秋往事眼色一冷,便欲下重手,王落尚未开口拦阻,却听东面远远传来“呜呜”号角之声,众牧民一听当即便停了脚步,虽是面面相觑,皆有不忿之色,却终究都退回了湖岸,再无一人上前。王落等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见众牧民退让,当即也登上岸来。望向东面时,却见尘沙滚滚,十余骑人马飞驰而来,当先一人红衣红袍,座下一匹白马上也以红色颜料绘着繁复纹样。王落一见大喜道:“火火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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