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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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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梓怡临盆的那天晚上,下着雨,毫无预警的阵痛袭来,张妈一面要下人备热水,一面踌躇是先给哪边打电话,倒是梓怡还算冷静,让她不要急,打电话给陈若男,问清地址派让司机去接,张妈安顿好一切,端了补汤在床边坐下,“喝碗参汤,一会才有力气生。”
梓怡喝不下,让她端走,张妈坐在床前迟疑一会,终是道:“少奶奶,我看,还是给七少爷打个电话,让他过来。”
梓怡想着两个人吵也吵了闹也闹了,可临到这时候,终究是给他生孩子,没理由他不在场,也就没反对,默许下来,张妈看她应允,狂喜着过去拨电话,一会又失魂落魄的回来,“那边说,少爷已经睡下了,明天再过来看您。”
梓怡再坚强,听了这话,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掉,一抽气肚子更疼了。
张妈看见掉泪,忙过来劝道:“您这个时候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千万别伤心,我再去打电话,一定叫七少爷来。”
“别去了张妈,我的孩子,跟他没关系。”
“您何苦说这样气话。”
梓怡阵痛两个小时,宫口才开,陈若男年纪轻轻,却是位经验老道的妇科大夫,一面安抚她的情绪,一面教她用力。
顾梓怡心里难过,眼泪直流,根本使不上力,陈若男气得道:“平时见你耀武扬威的,这个时候娇气起来,我可告诉你,氧水破了,孩子在里面没氧气,很快会死的,要是你再不用力,生下来也是个死胎。”
顾梓怡气得道:“你恨我也罢了,连未生世的孩子也要诅咒,我不要你,换个人来。”
“你还真别在我面前耍大小姐脾气,急了我立马就走,这半夜两三更,我看你找谁去?顾大小姐你要想想清楚,眼下是跟我堵气好,还是调整心态,留着力气生孩子好?”
顾梓怡气她说话难听,不愿意受她欺负,只想快点完事让她走,当即也不再说话,听她口令用力。
聂夫人与明欣在楼下客厅等着,急得团团转,不时吩咐人过去问情况。
有小丫头过来添茶,聂夫人叫住她问:“你们少爷呢?”
小丫头是新来的,也没多想,当即回道:“少爷在新奶奶那边。”
聂夫人气得一噎,摆手让她下去,明欣扶她坐下,端了茶杯递到她手中,“他们的事咱们外人没办法,您还是先喝一口茶顺顺气。”
聂夫人无心喝茶,“我一向以为宝珠是个懂事的,没想到她还是让我失望了。”
明欣道:“女人嘛总会吃醋,不过七弟也是,再怕宝珠生气也不能太惯着她,梓怡怀孕了也一次都不回来看,连我也看不下去了。”
坐到凌晨,隐约听见楼上有婴儿虚弱的哭声,母女两个望着楼上激动地站起来,张妈跌跌撞撞跑下楼,“夫人,六小姐,生了生了,是个女儿。”
聂夫人脸上表情一滞,随即又笑开,“女儿也好,养好身子,还怕以后没儿子。”
陈若男洗了手从盥洗室出来,见梓怡正侧身看着一旁睡着的女儿,苍白的脸上布满了慈爱,她走过去道:“孩子很健康,你刚生产完,好好躺着养身子。”
梓怡刚才为了跟她堵气,这会孩子生下来再回过头想,两个人的堵气实属没必要,笑着道:“母子平安,没能遂了你的愿,你是不是很失望呀?”
陈若男也是一笑,“是啊,你们母女以后最好健康长寿,省得我天天往这跑,眼不见为净。”
她拿了自己的东西转身离去。
梓怡道:“谢谢你。”
陈若男没转身,径直走了。
聂夫人抱着孙女,喜得合不拢嘴,“你瞧瞧,这鼻子嘴巴多像老七。”
明欣在床边坐着削苹果, “妈眼里全是老七,我看一点都不像,像梓怡。”
梓怡看她们娘两个斗嘴,只觉好笑,明欣转过头对她道:“可想好名字?”
梓怡道:“我只想了个小名,果果。”
“果果?”明欣一笑,起身走到聂夫人旁,接过柔软的小婴儿,“小果果,我们有名字啦!”
聂明宇隔日一早回来,被聂夫人叫到外面训了一顿,梓怡喂了奶刚躺下,隐约听见说你再胡闹也有个度,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由着她胡来……
梓怡番了个身,不愿意再听下去,一会儿,聂明宇进来,走到床边俯下身去,看着熟睡的婴儿,冰冷的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生女儿好,我喜欢女儿。”
顾梓怡想起宝珠跟她说过他要生女儿的话,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冷着脸道:“我累了要休息,你出去罢。”翻身朝里睡去。
搁着以前聂明宇的脾气,早调头走了,这次他却没有听话,而是坐下来,耐心的逗着果果,果果原本昏昏欲睡,被他烦得哇哇大哭起来,吓得梓怡以为出了什么事,忙过来拍它,聂明宇尴尬的站在一旁,“我,我什么都没做。”
梓怡哄着女儿,也不去看他。
原本以为他看一眼孩子就要走,谁知聂明宇竟长住了下来,梓怡坐月子不方便,独占一间主卧,聂明宇只好睡到外头。
令梓怡没想到的是聂明宇竟那么喜欢孩子,连工作都不顾了,只有实在推不掉时才过去看一眼,办完事很快就回来了。果果是新生儿,一天当中除了吃就是睡,聂明宇总忍不住将她弄醒,果果最爱睡觉,一睡不醒就要哭闹,把个梓怡气得道:“再弄哭了你来哄。”
聂明宇当真手忙脚乱的接过去,笨拙的拍着,看着果果在他的安抚下渐渐安静下来,梓怡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出了月子,梓怡认真梳洗了一番,神清气爽下楼来,聂明宇坐在餐桌旁看报纸,看她下来,放下报纸道:“吃饭罢。”
梓怡坐下来,问佣人要了杯牛奶慢慢喝着。
聂明宇三两下喝完粥,放下碗道:“妈要给果果补办满月酒。”
梓怡嫌吵闹原提议不办了,聂夫人也答应,突然又提起来,便道:“妈要办就办罢,只是,在哪边办好呢?若在这边办,恐怕到时候要借大宅的厨子用一天,糕点师傅也得另请,一应的宾客名单也要再重新商榷。”
“这些你就别管了,我来办。”
他一向不管家里的事,梓怡不由的诧异,看了他一眼道:“也好。”
十、
满月酒说是从俭,却也请了二百来号人,将不大的院子挤了个满满当当,连一向低调的公公聂孝东也亲自到场,聂夫人携一家老小参加,六个孩子外加媳妇女婿外孙孙女下来就有几十口,这还不算族内亲戚,聂家是官场上人,再不声张也不得不请几个相好的幕僚,这样一来,人数就可观了。
顾梓怡把孩子交给奶妈抱下去喂奶,匆匆换了一件藕合色绉纱旗袍,走到镜前照一照,尚算清新可人,她本就高挑,月子里皮肤养得细白,虽小腹上的肉还未全收回去,旗袍盖一盖,也不是很难堪,她将头发拢成髻,别上一枚白蝴蝶钻石发卡。
听到敲门声,她以为又是丫鬟上来催请,便道:“去告诉他我就来,整日的催催催,现在知道着急,刚才是谁还赖床来着。”
见门口半天无声音,转头去看时,却是郑宝珠站在门口,她似乎瘦了不少,圆润的脸庞眼眶深陷下去,扑了脂粉也盖不住眼底的青色。
宝珠怯生生道:“我来恭喜姐姐,不知道姐姐欢不欢迎。”
梓怡站起身,“妹妹这话太见外了,都是一家人。”
“是啊,都是一家人,却都偏爱姐姐。”她笑嘻嘻盯着她身上的旗袍道:“明宇最喜欢我穿这个颜色的旗袍,没想到姐姐穿这个颜色更好看。”
梓怡见她神色不似平常,不想与她多纠缠,便道:“快到开席了,一起下去罢。”
梓怡是官太太,从前没少应酬,后来有了宝珠出现在人前少了,可这次聂孝东亲自主持孙女的满月酒相当于认定了她这个大房的地位,官家女眷最会察言观色,当即风头转向顾梓怡,梓怡抱着果果众星捧月般被围在中间,听着她们夸赞她皮肤好,身材好,果果如何如何可爱,一抬头看见人墙之外,郑宝珠一个人寂寞的站着,心里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晚饭后宾客散去,梓怡洗了澡从浴室出来,对聂明宇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聂明宇在床上逗果果,头也不抬的道:“回哪去?”
梓怡坐到妆镜前抹脸,“今天我见宝珠好像不对劲。”
聂明宇眸色一暗, “我有分寸,你别管了。”
梓怡从竟子里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他们的事,她也懒得管,有了果果梓怡比平时更忙碌了些,整天围着孩子转,什么都顾不上,明欣见她总在家里,硬拖着她去百货公司散心,两人买了许多东西,出来后心满意足坐到咖啡厅里喝下午茶,梓怡胀奶,离座去洗手间,回去的时候迎面碰见一个熟悉人身影,对方显然也看到了她。
梓怡过去打招呼,“这么巧,梓恺。”
梓怡注意到她身边有年轻女孩,不知是不是新交的女友,反正自己这两个弟弟都是花花富少,换女友比翻书还快,梓恺打发女友先到门口等她,对她道:“你怎么在这?”
“我跟六姐逛街累了,过来歇脚。”
梓恺哦了一声,梓怡道:“我上次回去见姨娘一个人挺孤单的,你跟梓恒没事常回去看看,她年纪渐渐大了,也需要照顾。”
梓恺冷笑一声,十分不屑,“她可不觉得自己年纪大,总以为还是当年百乐门当红大班。”
梓恺跟梓恒不同,最烦别人提起姨娘从前舞女出身,今天他自己说起,梓怡心里不由的奇怪,寒暄了两句就借故告辞,顾梓恺叫住她道:“我只劝你一句,别再给她钱了。”
梓怡心下奇怪,正要再问,他已经拉着女友走了。
梓怡心里存着事无心再喝咖啡,坐了一会就匆匆回家了,佣人告诉她,少爷回那边去了,梓怡早知会有这一天,也不奇怪,吩咐佣人把买的东西放好,三两步跑上楼看女儿。
聂明宇这一走半个月没回来,梓怡独自带着女儿,也不觉时光漫长。
早上梳头的时候,张妈提醒她今天是十号,是时候给娘家送钱了,梓怡拉开小抽屉,从里头取了银票出来,刚要递给她,又迟疑了一下,“让去备车,今天我亲自过去一趟。”
姨娘穿一袭桃红色旗袍下楼招呼她,比之前见时好像又年轻了些,一面抱歉说果果满月那天她身子不舒服没能过去,一面请她坐。
梓怡笑笑说没事,在沙发上坐下。
小丫鬟过来上茶,梓怡注意到又是生面孔,问道:“怎么以前那个不做了?”
姨娘忽然愤慨道:“别提了,我原以为乡下丫头虽然笨点,但手脚麻利,没想到也不是省油的灯,竟妄想着攀高枝。”
梓怡正疑惑,姨娘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算了,不提了,今天你怎么亲自过来?”
“生了孩子好久没过来了,不放心这边,趁今天有空就来瞧瞧。”
姨娘道:“倒是你还有孝心,我生的那两个畜生,早忘了我这个娘了。”
梓怡道:“我那天在外面碰见梓恺跟一个年轻女孩在一起,可又要娶小?”
姨娘低头喝茶,只来一句,“他的事我是不管。”
梓怡坐了一会起身回去,司机开车出门时正好碰见家里的车回来,两车迎头撞上,对方竟一点不让,最后还是梓怡让司机先退回去让对方先过去才算完,擦身而过时,梓怡看见车里除司机外,后面空无一人,心里不由的恼怒,一个司机竟敢独自开着车到外面乱逛。再仔细一想,突然明白过来,一时间脸上由白转红,说不出话来。
十一、
聂明宇再次搬回来,人变得沉默了许多,顾梓怡注意到他不再上班,偶尔问起来,他只说你别管,梓怡也懒得再管,抽了好天气抱着果果回大宅那边。婆婆将孙女交给下人抱出去,欲言又止的对她道:“梓怡,明宇不让我告诉你,可是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
梓怡知是要紧事,放下杯子屏息望她。
“明宇在军中权利被架空,现在有名无实,手里半个兵权都没有。”梓怡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垂眸不语,婆婆又道:“你知道事业对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明宇看着毫不在乎,其实心里介意得很。”
梓怡沉默了一会道:“我能做什么?”
聂夫人叹了口气,既是欣慰,又是心酸,“你果然是懂事的,梓怡,就当是我们聂家对不起你。”
梓怡低头苦笑不已,又来一个对不起她的,怎么大家总要对不起她?
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家,在院子里看见娘家车子,知道来者不善,只好硬着头皮进去,姨娘容色比之前憔悴了些,看见她忙从小沙发站起来,“怪我,来之前没挂个电话,偏赶上你到那边去,我就在这里等了你一会。”看见孩子,就要去伸手,“这是果果罢?长得真漂亮,像你。”
梓怡吩咐奶娘把孩子抱下去,对她道:“坐罢。”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茶几上堆满了果皮残骸,看来她等得时间不短,梓怡撑着额,只觉头疼不已,“姨娘今天怎么有功夫过来?”
“前阵子身子不爽,生了果果还没看一眼,这两日觉得好些,就过来看看你跟孩子。”她将一只小木匣子推到她面前,“这是给果果的一点见面礼。”
梓怡看时,见是只金手镯,这种东西现在拿出来连梓怡都觉得寒酸,姨娘赔笑道:“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知道,你父亲去世后我手头不宽裕,给果果的东西本该是好的,我实在拿不出来。”瞧她不说话,又懦懦地道:“你也两三个月不往家里送钱了。”
梓怡合上盖子道:“我的情况你知道,父亲给的那些东西陆陆续续的都还给了你们,也算仁之义尽,现在有果果了,我得替她打算打算。”
姨娘一听没钱,脸色当即变了,“你不会是想就此撒手不管我了罢?梓怡,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我虽不是你生母,可你自打八岁就是我带着的,我没功劳也还有苦劳,总没至于让你饿死。”
梓怡冷笑,“家里有厨子老妈子,就是没有您,我也不至于饿死,您跟了父亲一场,有两个弟弟,若说不孝,可轮不着我,就算当年父亲偏疼我,那些陪嫁我也都还了,你还想怎么着?”
姨娘霍地起身,指着她,气得冷笑,“好哇,我就知道你你会来这一出,算我瞎了眼,白养了你一场,难怪人家都说养母不如生母亲,对她再好也是没用。”
“你有骂我的功夫,怎么不去问问梓恒梓恺为什么搬出来?”梓怡横视她,姨娘在她的注视下气焰渐消,别过脸去,梓怡站起身道:“那位小张,张公子在外头豪赌豪抽,全是用的我的钱,原先我只当父亲去的早,留下你跟两个弟弟孤苦无依,可不想你竟养起了小白脸。”
姨娘分辨,“你别冤枉我,张全就是个司机,他在外面做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梓怡冷笑,从抽屉里取出一沓照片扔到她面前,“上海就这么丁点地方,要查什么还不是易如反掌,再多的难听话我也不想多说,你跟他早在三年前就混在一起,父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过你,我的眼里可不容沙子,”她起身上楼,吩咐僵在那里的佣人,“愣着做什么,请姨娘回去。”
“是,少奶奶。”
丫鬟怯懦的走到姨娘身边,“姨太太,还请您回去罢。”
“顾梓怡,你不要登鼻子上脸的,明天我就要让全上海的人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姨娘愤慨,追上来两步,被两个女佣死死拽住,推出门去。
十二、
果果渐渐认人后总缠着梓怡不放,把梓怡折磨得无暇分身,半夜睡不好觉,人也没精神,早起梳洗后坐到妆镜前,拿粉扑在眼窝下两团乌青上按了按,越发显得欲盖弥彰起来,索性扔了粉扑,起身到楼下,此时是早餐时间,佣人正在抹拭灰尘,聚在一起小声说些什么,看见她下来,神情古怪的退下去。
梓怡不明就里,叫过张妈来问:“怎么了?一见着我就跑。”
张妈含糊其辞,梓怡怒道:“连我都不能知道?我还是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张妈只得怯懦的告诉她:“那一位出事了?”
梓怡道:“哪一位?”
张妈:“新少奶奶。”
梓怡神色缓了缓,放下手里的杯子,又问:“出了什么事?”
“好像说是吞金自杀,被下人发现抢下了,不过人还是没消停,一直在家里闹事。连大宅那边都惊动了。”她觑着梓怡脸色,小声道:“听说,市长发了好大的脾气,连聂老爷都着急过去赔小心。”
张妈见梓怡沉着脸不语,默默退下了。
梓怡双手合握着杯子,此时才刚入秋,还不十分冷,她却觉得一股凉意慢慢自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
聂明宇这些日子多数在这边,两人还是无话说,可为着孩子,关系到底比从前好些,上次回去,婆婆跟她说了那些话,她不是不懂什么意思?可若真要她拱手相让,她又做不到?她不是圣女。
她原以为就这么拖下去,让众人看到聂明宇自己的态度,他们自会退缩,可她没想到郑宝珠会自杀,她这是将她推向了恶人的边缘,若真死了,众人只会说是她顾梓怡逼死了她,纵还没死,人家也会说郑氏痴情,顾氏挟子邀宠,婆婆一家也会觉得她这个媳妇自私专制,不顾聂明宇的前途。
打定了主意,梓怡让人备车,亲自过去瞧一瞧。
张妈跟到卧室劝她:“少奶奶这个时候去恐怕不合适,人们只当你去看笑话。”
顾梓怡换好衣服从出来,在从首饰匣里捡了一副钻石耳钉戴上,一面道:“我不去,她们更会说我冷血无情,左右都是被说,还不如堂堂正正走一趟,看看她们到底是要怎么着。”
曼明端详着镜子里自己身上的素缎明紫色旗袍,金线滚边,珍珠为纽,看起来极为富丽鲜亮,她问张妈:“好看吗?”
张妈嗫嚅道:“好看,只是穿这么艳的颜色像是故意似的。”
梓怡一笑,“就是故意的又怎样?她不是爱装无辜可怜吗?那我就来做坏人好了。”
梓怡拿了披风跟手袋仰首出去。
梓怡的到来显然是大家始料未及的,婆婆首当一个冲出来,“你怎么来了?”
“听说妹妹病了,我来看看。”梓怡环顾在座从人,客厅里除明宇与明欣两姐妹外还有一位面生的妇人,应该是郑太太无疑了,梓怡朝她颔首,郑太太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梓怡不在乎她的态度,对婆婆道:“我上楼看看妹妹。”
聂夫人道:“让明欣陪你去。”
明欣跟在她身后,梓怡走得慢,明欣也就慢慢跟着,走廊极深,白天仍开着壁灯,将影子拖得老长。
明欣上前敲门,“宝珠,梓怡来看你。”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混合了香水味与一种近乎腐败的气味,女佣在床边服侍宝珠吃药,托盘上端着几只西药瓶子,宝珠看见梓怡愣了愣,对女佣道:“你先下去,我一会再吃。”
“少奶奶……”
“下去。”
女佣咬着唇,委屈的退下,梓怡看见她端着的瓶瓶罐罐其中一个药瓶上的英文字母是chloral hydrate。
宝珠笑吟吟望她,依旧天真无邪,“姐姐。”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你。”
“不是什么要紧病,不过着了些风,他们就大惊小怪。”
“也不怪她们,我看你这阵子确实瘦了不少。”
宝珠抚上脸颊,娇怯的道:“真的吗?一定很难看罢?难怪明宇最近都不来看我。”
明欣在旁笑道:“瞧你,还像个孩子,明宇工作忙你是知道的,听说你病了他这不是很快就赶回来了吗?”
“是病了才回来。”宝珠黯然垂下眸,“六姐别哄我,他恨我,我是知道的。”她抬头看着梓怡,“我真羡慕姐姐可以生下个孩子,明宇重情,无论如何都不能随手丢下姐姐不管了,可我不同,我独身一个,又不招人喜欢,他自然不要我。”
明欣尴尬得笑着,“我看你是病糊涂了。”转头对梓怡道:“病人别见怪。
梓怡笑着摇头,朝她道:“你好好养着,回头我再来看你。”
“姐姐……”
梓怡回头看她,宝珠突然又笑起来,笑容在柔柔的床头灯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对不起,我没办法,我真的爱明宇。”
梓怡一向不喜欢宝珠,可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她很可怜,明欣怕宝珠再说出什么荒唐话来,急忙推着梓怡出去。
到楼下同婆婆与郑太太打过招呼,梓怡说孩子在家不放心,便早早回去了,明欣出来送她,两人漫步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梓怡在前,明欣在后,异常的沉默,直到梓怡坐上车,车子就要走了,明欣突然跑过来冲着车窗对她说了句什么,梓怡没听清,趴在窗户上看着她的身子慢慢后退,车子走出老远,她仍在冲她挥手。
入夜后四下安静,梓怡已然躺下,听到外头车子响,起身走到窗边,看见聂明宇的车子拐进来,她披了件外袍下楼去。
“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聂明宇刚进门,把帽子外套脱下交给佣人,“本来还要早,有事耽搁了。”
他看上去十分疲惫,低着头往楼上去,梓怡跟过去。
他在起座间的小沙发上坐下,长腿伸直搭在茶几上,梓怡给他倒了杯水端过去,“我今天去看过宝珠了。”
“我知道。”
“宝珠她病得很严重。”
“她没事。”
“她在服镇定剂,我看见了。”
聂明宇终于看了她一眼,疲惫的道:“她的事你别管,我自有分寸。”
梓怡的火气腾地上来,“你告诉你最近到底在做什么?妈已经跟我说了,你军中的职务被撤了。”
聂明宇捏着眉心,疲惫不堪,终于被他逼出火气来,也不客气的道:“我连这个都需要向你汇报吗?”
梓怡一噎,半晌说不出话来,“聂明宇,不管你在做什么,如果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绝不原谅。”
说完转身进了卧室。
聂明宇仍旧忙忙碌碌,天渐渐凉起来,进入十二月就下起雪来,上海的冬天十分寒冷,纵已十分小心,果果还是三天两天的发热,梓怡日夜守着她,人也瘦了一圈。
医院里人来人往,到处弥漫着刺鼻的味道。
陈若男走进来顺手关上门,她穿医生制服,戴口罩,头发盘成髻束在脑后,看见梓怡并没寒暄,径直坐到桌子后,低头翻病例,“孩子什么症状?”
梓怡道:“发烧,拉肚子。”
“上次开的药吃完了吗?”
“还没有,果果对那药反应过度,我已经给她停了。”
陈若男合上病例,很严肃的道:“妇人之仁,药哪有可口的,你不能因为小孩子不喜欢吃就不给她吃,有你这样一个糊涂的妈,不知是孩子的幸还是不幸?”
梓怡近来精神压力大,被她披头盖脸说一顿,也有些生气了,“你开的药是给大人吃的,我已经去儿科咨询过,根本不适合儿童。”
“你不信我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梓怡答不上来,气得抓起包包就要走,陈若男道:“回去让孩子把药吃完。”
梓怡头也不回的往外走。
奶妈抱着孩子去打针,梓怡在打针室没找见她们,心烦意乱的往外走,医务大厅乱糟糟的,走廊里人来人往,梓怡被撞了几下,手里拿着的药单子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低头却见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将药单递到她面前,“太太,在找孩子吗?”
梓怡的心突地跳了一下,视线慢慢上移,看清是个很清透的男人,眉眼温和,不过十七八岁,连语声都带着青少年变声时特有的公鸭嗓,“跟我来。”
梓怡觉得自己仿佛是被人牵了线的木偶,只能任人摆布,她看看四周,很想求人帮帮忙,可是人潮匆匆,根本没人注意到她。
陈若男追出来,“喂,你的药忘了拿了,喂……”
“脾气还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