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候佳音》言栀

1、附身

　　人间五月，繁夏景年。

　　窗外的蝉鸣声声入耳，渐渐西下的日光透过窗棂在窗前落下斑驳的剪影。

　　白薇头疼欲裂，似是做了冗长又疲惫的梦，梦中诸多景象交杂，让人快要分不清是梦境还是记忆了。

　　费尽力气终于渐渐回归意识，头疼稍稍缓解。紧蹙着眉头，眼还未睁开就挣扎着起了身。

　　自己这是怎么了？周身乏力，思维很是混乱，脑海中时不时闪现的场景让她觉得既熟悉又陌生。

　　可是再仔细回想一下，又像是水中的鱼儿一般灵巧滑溜，让自己总是失之交臂，丝毫也回忆不起，随之而来的是头疼加剧。

　　晃晃脑袋，白薇不再去细想究竟做了什么梦，打算起来洗把脸清醒清醒。

　　仰首睁眼，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却是让白薇准备起身的动作僵立不动。

　　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古典秀气的陈置，与自己的房间天差地别的古香之感，低头抚着绵软的贴身中衣，还有鼻尖萦绕的悠然檀香...而不是药香，让白薇百分之一千的笃定这绝不是自己的地盘。

　　这....难道依然是梦境？白薇忍不住抬手狠掐了大腿，疼痛瞬间袭来，让她有了现实感。

　　不是梦....那是...？

　　啪——

　　正迫切地想要回忆起究竟发生了什么，门外却传来一声清脆的耳光，瞬间让她惊了神，彻底清醒过来。

　　“你什么你！没规矩的贱丫头！还敢对我指手画脚！几日没教，规矩又坏了？！”

　　“哼！贱婢！方才刘老爷正与我商量要事，就被你这个贱丫头匆匆忙忙唤了过来。不知道嬷嬷我身体不好，不能爬山吗？！以后无事别来给我添麻烦！”

　　“既然张大夫说无碍，你便好生照顾着罢。我还要与刘老爷安排重要的事，且回了。”

　　刘老爷？爬山？白薇听的仔细，却也只听见一人的呵斥声，口音很是陌生，说的话也很古怪。正疑惑着，又闻木门推开的声音。有人进来了！

　　来人脚步轻巧，似有似无，似乎...还隐隐有啜泣声。

　　白薇一时间有些紧张，正襟危坐在床沿边，紧紧盯着进来的人影。

　　那人绕过屏风，缓缓掀开纱帘。映入眼中的是双浅粉绣着蓝花的棉布小鞋，尖尖的鞋头还缀着一朵花球，煞是可爱。目光急速上移，一张秀气的小脸正愣在两片纱帘之间，眸中似乎还噙着泪，左侧脸颊微微红肿，约莫十三四岁的青葱模样。左右盘起两个发髻，像是放大版的中国娃娃。

　　没料想白薇已经醒来，月荷先是一愣，忙放下手里的木托盘，背身擦擦眼泪，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微微侧身，只露出右边的侧脸，神色带着焦虑和担忧，

　　“小姐何时醒来的？可还有哪里不适？我让张大夫一直在客厢房候着，现在可要唤他再来给小姐姐瞧瞧？”

　　见她一口一句小姐，白薇听的恍惚。微微带着吴侬软语的江南口音，没有感受到恶意，反而有股说不出的亲近之感，白薇稍稍放了心，正想询问一番，张了张口，却是怎么也说不出话。

　　白薇心中一慌，用尽力气涨红了脸却只挤出“咔—啊—”两声难听至极的声音。

　　月荷被白薇这番模样吓住了，忙扑过来抓住白薇的手，一边轻拍着白薇的背，一边急切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急成这样？可是难受的紧？我马上去找张大夫。”

　　说完就要起身，白薇赶忙拉住，连连摇头，伸手指了指张开的嘴，急得额间都沁出细密的汗珠。

　　月荷一拍额头恍然道：“瞧我乱的，小姐昏睡了两个时辰，定是渴了。”忙小跑着去倒了杯温水过来。

　　“张大夫说小姐中了暑气，醒了以后不能再受炎热，但也不可贪凉，这水还是喝温的好。”

　　白薇心中急躁却又说不出话，正有些不耐的时候，嗅到了杯中的茶香，神色一怔，感受到身边小人略带担忧的眼神，看着她红肿的面颊，不禁伸手接过杯子，清浅的茶香袅袅飘散。

　　以前的白薇，乃是现代难得的医学天才，也是白家这个中医大家所余的唯一子嗣。自小聪颖灵慧，继承了白家的精湛医术，而且博闻强识。手中的茶水她一闻，便知是凝神清心的药茶。对于她现在脑中混沌，头疼无绪倒是颇有益处。

　　压下心中的慌乱疑惑，轻抬下颌缓缓饮下，一边细细回想，脑中总算是清明了些。

　　记忆中，她正是半年一次去山里寻药，从来不会迷路的她竟在山中迷失了方向，遇上了不知名的青蛇。原本用来驱除虫蛇的药草竟丝毫不起作用，娇小的青蛇轻轻一口，就放倒了她。

　　从那只青蛇咬了自己，到她失去意识，也不过短短十几秒的时间，这样的毒性她是绝对活不了的，可是眼前...

　　白薇瞧着自己细小白嫩的柔手，她十几年如一日的采药磨药，手指哪有这般细嫩小巧？！瞧着骨架，大概还是个未成年的小丫头！

　　难不成...竟是传说的电影桥段，“借尸还魂”？！白薇被这个结论惊了一下。虽从不相信鬼神之说，但眼下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是由不得她不信。

　　附身他人总好过身死道消，魂飞魄散。至于说再回去现代，这样毫无科学依据的事情白薇也不敢想。

　　抬眸悄悄瞥了眼身旁神情关切的小丫头，心脏忍不住紧缩起来。

　　不管什么时代，借尸还魂这样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是万万不可言说的。而在封建的社会里，尤其容易招惹麻烦。或许还会被人当做鬼怪妖物，生生活烧了也说不定。

　　可若是想要完美的骗过去，也是不现实的。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待得日后再找个机会，用个什么失忆之类的说辞搪塞过去。

　　张口正要说话，才又想起这个身体...好像是个哑巴！忆起之前身边人的举动，显然小丫头是知道“她”是说不了的话的。

　　白薇苦笑了一下，哑巴也有哑巴的好处，自己不知道的，笑一笑假装一下，倒是能容易混过去些。收敛了心神，将杯子递给丫头，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不再饮茶了。

　　月荷点点头，接过茶杯放在床头小案上，熟稔地蹲下给白薇换鞋。

　　白薇有些不自在，现代的灵魂实在不习惯被人这般伺候。垂眸看着身下的小人儿红肿的侧脸，因着初见时的亲近之感，白薇忍不住有些心疼，奈何口不能言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探手轻抚了抚脸颊。

　　月荷一怔，停了手中的动作，低头不语。白薇见状又忍不住拍了拍她的发顶。

　　月荷仰面含笑，眸光似水轻声道：“小姐不要担心我，一会儿抹点药膏不妨事的。又不是没被那老妖婆打过，左右她也不敢打死我。只要小姐安好，月荷就好！”

　　白薇心中动容。

　　月荷？原来小丫头叫月荷！心中暗暗记下，顺便也记了那个“老妖婆”一笔，虽然不知道是谁，今日她给月荷一巴掌，日后便让她十倍还回来就是！

　　***

　　简单的素白色的长襦裙，用青色和银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了浮动的荷叶的水滴，粉白的丝线秀出夏日的盛荷，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一根月白的腰带轻轻束起，袖口和领口竟也剪裁成荷叶边的花纹，清雅又简约。及腰的长发在身后飘荡，两侧各挽了宽松的发髻。左侧的发髻上插了一只银制的蝴蝶钗，点缀着几颗细碎的红宝石。

　　看来之前这具身体的主人，因是喜欢荷花的罢！除了衣裙，连贴身的丫头名中也带了“荷”。这也说明月荷是极受“她”看中的。

　　“这衣裙还是去年的旧款，幸好订做的大些，不然今年怕是穿不上了。”月荷一边给白薇整理袖口，一边嘀咕，语气大为不满。

　　白薇倒是不大在意，看着镜中豆蔻年华的少女，有些惊艳。倒不是说多么倾城绝色，却有一股淡然于世的气质。额庭饱满，眉似柳叶，杏目朱唇，容貌姝璃，面色带着些许病态的白，果真是个古典美人！

　　见白薇在镜前瞧得出神，月荷也在一旁探出脑袋，歪头瞧着。

　　“小姐...”

　　听到月荷的唤声，白薇回了神看向她。

　　“怎么感觉...小姐今日与往日不大一样。”

　　白薇心头一颤，面上依旧神色不动，笑吟吟地看着月荷，似是在问哪里不一样了？

　　“唔......往日小姐总是有些郁气，今日虽过了病，但瞧着反倒多了些生气。”月荷偏头微微含笑道：“小姐还是这样好些！月荷不喜欢小姐不开心的样子！”

　　白薇扯了嘴角轻笑着，不再去看镜子，心中却犹如擂鼓，砰砰直跳。

　　月荷是“她”的身边人，对“她”最为熟悉，若是有反常的地方，她一定最先察觉到，而日后自己生活在这里，还需要她的帮助。看来...自己需得尽快解决此事才好。

　　叩叩叩——

　　醇厚的敲门声徐徐传来，随后便是清脆的女声。

　　“静言师姐，我来送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