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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算计 ...

  •   这一回平纹没有再问她怕些什么。

      永福宫的人折腾了大半夜,皇帝虽未长留,但自她们入宫,整整九天,这是皇上第一次踏足后宫。多少人夜不能寐,偏偏顾葳蕤睡得香甜;翌日阵阵细雨,清冷绵长,平纹替她捡了件淡色衫子,头发也梳的简单,只是身上淡淡清香与手上环翠叮当显出人的别致。

      御膳房上膳照旧不怎么及时,不过这一回的味道却是对的。

      小碗的莲子粳米粥,一小碟红油腐乳,片鸭肉,箸头春,单笼金乳酥;这样排场在宫里顶多算平常。顾淮还在永福宫里躺着,但如今谁又不惦记着她,说是高热不退,却已经不凶险了。

      “白淑妃来了。”

      “别让她等着,请她过来说话。”

      挑了片鸭肉,指尖染了艳色,淑妃进来的时候倒未先看到她的脸,反而是对她那一手染就一丝不错的指甲印象颇深。

      “妹妹吃着呢。”

      这才撂了杯箸回头看她。谁说将军家就不能出美人呢。

      “宝笙,给淑妃娘娘添副杯箸。”

      白淑妃正要摆手,又被她反将了一军。

      “淑妃是嫌我这里的饭菜简薄了。”

      “并不……”

      “那就再吃一点。我看姐姐像是瘦了,到时候传起来,还以为是姐姐不喜扶氏入宫,这才消瘦。”

      白淑妃脸色愈发阴晴不定,她又逡巡一圈,这才放了不看,心里有些意动,却又觉得做不得准。拂过耳边碎发,时人吃饭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淑妃亦坦然,添添减减,也吃了一小碗粳米粥。

      这扶氏是皇帝潜邸时的旧人,听说起兵时也是陪在身边的;兼之皇帝做王爷时身边只有扶氏一个侍妾,是以谁也不敢保证扶氏与皇帝是否情深意笃。初接这个烫手山芋时,顾葳蕤第一时的反应就是皇上耍她;后来知道是与白淑妃共襄此事,才心下稍安。

      “皇上给扶氏的位分是贵姬,这样的位置,其实是妨碍不到你我的。”

      等事情议定了,两人又对了一遍各样单子,白淑妃斜坐着,手里抱着一个小汤婆,慢悠悠说道。

      “姐姐与皇上青梅竹马,自然是不怕的。”

      淑妃听了,眼底就流过一丝得意。

      “妹妹又怕个什么呢。妹妹与皇上一面之缘而已,就得了这样的高位,现在京中多少女子以你为榜样呢。”

      她也未尝听不出话里的讽意。

      “只是淑妃明明这样瞧不起我,为什么又净做些抬举我的事。”

      就见淑妃的眼神微微闪了一闪。

      “是皇上愿意抬举你。”

      “只是从昨儿晚上起,满宫里只怕都以为皇上愿意抬举的,还是顾昭仪。”

      “谁说不是呢。”

      这种季节结出的樱桃味道并不好,只是贵在稀奇。白淑妃手上染了一点樱桃汁,拿白帕子揩过手就随手弃置,可见矜贵。

      “姐姐,你说皇上为什么要拖到咱们入宫了,才让扶氏入宫?”

      她的唇角弯成一个好看弧度,白淑妃此时有点心不在焉,便很不耐烦地说道:

      “凭她的出身,在咱们之前入宫,也是不配的。”

      “是啊,一个罪臣之女……”说到这儿,她微顿了一顿,捡了颗樱桃放进嘴里,过了会儿,才说:

      “听说南方的雪快化了。如果扶贵姬入宫那天,正好天灾解;姐姐你说,到时候谁还会说她是罪臣之女。只怕,都说她是贵人了。”

      她语意沉吟,到尾处还带了点悠扬的声气,叫听得人觉得十分可憎。

      “到时候满宫里头一个侍寝的荣宠,淑妃娘娘您说,会不会也会由扶氏得了去。”

      淑妃的脸,此时才微微露出端凝。顾葳蕤并不急着惹事,既然淑妃盯上自己,那便转移她的注意,叫她先去着紧一下扶氏也好。只是这样简单的挑拨,白淑妃不一定轻信。果然见她平静下来:

      “不是你,就是扶氏。反正也轮不上我。”

      “娘娘太谦逊了,娘娘您是白家人,又与皇上有旧,到时候得皇上青眼有加,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说着,抓了一把樱桃果子起来,挑出颜色最深的那个放进嘴里,一双笑眼弯弯,无比潋滟。

      “姐姐再想,永福宫里的人敢在此时去请皇上,焉知不是仗着她与皇上有过婚约的缘故。”

      “只是皇上与她?”

      “并无旧情,旧日里也都是长辈间的牵扯。”说到此,她那笑容就又笃定了几分,颇有些玄妙味道。“凭她都敢去光明宫里请人,何况姐姐这个青梅竹马。”

      白淑妃这才有些信了,只是信里也有几分怀疑。白淑妃将门出身,说话做事的功夫虽不差,但比起打惯机锋的世家小姐,她的为人,还是多了几分直接。这也是顾葳蕤会怀疑她的缘故。

      “顾葳蕤,要说你一点不想拨这个头筹,我是不信的。”

      “如果我想,去请皇上的,早就是我了。”

      顾葳蕤低头玩弄手上的蓝宝石戒指,神情间淡淡笃信,倾国之貌就是这时展露无遗。淑妃看着便有几分妒忌,不由冷哼一声。

      “今日就议到这里,若还有什么不周全的地方,等我想到了,打发人来叫你。”

      有意无意地要把自己抬到更高的位置。顾葳蕤无心与她在口齿上争高低,只是点点头,见她起身也不相迎:

      “我就不送姐姐了。”

      淑妃虽然不岔,却也没奈何。

      与她说了许久话,屋里的地暖烧的又足,又叫宝笙宝璎几个打水净了面,手里玩着璎珞珠子,低头想了想,才叫平纹来说:

      “打发个人去膳房那边,就说我晚上想吃清炒的黄瓜,问能不能做。”平纹应是,她又嘱咐:

      “挑个会察言观色的过去,你随我去见一见顾寰。”

      平纹听了就有些惊奇。

      “连亲妹妹都忌讳着不敢去看她,您现在过去,要是被有心人拿住了做文章,皇上心里恐怕会不高兴。”

      身为哀帝的皇后,顾寰如今身份尴尬,只是有些事,顾葳蕤些须亲自问一问她才好。

      “嫡母不放心嘱咐了我去瞧一瞧她,名正言顺的很。我朝以孝治天下,本宫出身低微不敢忤逆嫡母,谁又能说不是呢。”说着,又拢一拢鬓间发:“即使皇上真不高兴,也要先觉勇国公夫人怨望,其次才该嫌我愚孝。”

      南宫里多是先帝的太妃,太嫔。然而顾寰身份特殊,宫人不过浑叫一声娘子或是夫人。

      “什么茹妃,不过是我不成器的妹妹,如今发达了,竟也自称起本宫来。”

      远远地就听见顾寰略显得沙哑的声音,等再走近些,就有很重的烟气从屋里冒出来。不过短短数十日,那个曾经意气风发,风姿绰约的顾寰,已经被眼前这个颓丧的女人所取代。

      “都下去吧。”

      伺候在她左右的宫人看着都很面生,一个失势的前皇后,指使不动宫人也是常理。顾葳蕤略提了一句,下仆便井然有序地往出退,不多时四周都没了人,平纹站在远处看她们对视,竟觉出凶蛮意味。

      顾寰拿烟杆的手异常消瘦,面色萎顿偏黄,唯有细细寻觅,才能看出昔日风姿。顾葳蕤夺过她手上的烟杆,猛抽一口,烟雾缭绕中,一张烟视媚行的美人面,顾寰咯咯一笑,声音苍老。

      “之前是本宫瞎了眼睛,才以为你任事不懂,纯良无辜。”

      “娘娘并不是瞎了眼睛。”

      她重换了个舒服姿势,眼睛微微眯起来,妩媚风流,不逊名妓。

      “大姐姐肯定恨我,挫骨扬灰几欲杀之。只是大姐姐也知道若杀了我,无人与顾淮抗衡,你就真的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声音冷定入骨。今生,她恨顾寰入骨,恨太太入骨,恨淑宁长公主入骨,她草草走完一生,结了那么多怨,留下那么多恨,却无一人可以爱,无一人值得报答感恩。前一世在顾寰身边讨生活,本来以为太子登基,自己好歹也会落得个太嫔的名位,又有顾寰看顾,余生再不会受人欺凌白眼。她抱着在别人看来,近乎浅薄的愿景替顾寰卖命,那一场夺嫡之争,几次死里逃生,次次顾寰都在未来对她许以重诺,当未来真的到来,顾寰却一个转手,把她卖给淑宁大长公主。

      她是最终折在那个女人手里,受尽屈辱而亡,那个女人替她穿了红衣,还问她:“你知不知道你的生母,还有你的哥哥,都是死在谁的手里?你辛辛苦苦替她卖命,却不知道她们母女,早就恨你们母女入骨,连带你那哥哥也不得好死……你姨娘在天有灵,恐怕要恨死自己生了你这么个糊涂女儿。

      “你恨吧?不要紧,你越恨,本宫才越高兴。都说人若含怨而死,再着红衣,必化为厉鬼;本宫倒要看看,你死了是不是也要来找本宫索命。怕是不敢吧。”

      不敢?顾葳蕤嗤笑,眼眸斜飞,只见顾寰死死地盯着她,而她丁点也不害怕。

      “你现在得意了?”

      “是啊,只看大姐姐愿不愿与我联手。不然你不会觉得,顾寰会帮你吧?还是你觉得家里人会帮你?”

      屋子里陷入死寂。顾寰顿了一顿,挺直的脊背此时松散了些,不受阳光照耀的女人,丈夫身死,母女分离,从旁观者的角度,顾寰现在的人生,是很绝望的。但她15岁起就跟在这个女人身边,在有些时候,她甚至比顾寰更了解她自己。

      所以她知道眼前这个女人,从不懂得,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你想要我做什么?”

      她唇边勾了笑,呵气如兰,她附在顾寰耳畔,话还没说完,手已经被她死死抓住,看着她,就像看着个怪物。

      一时间想到之前顾淮的反应,这两姐妹,性子真还就全然不同。

      “姐姐觉得这买卖划算不划算?”

      “那我又有什么好处?”

      到底做过皇后,再震烁也就那么须臾。

      “没了顾淮,大姐姐又是太太的亲女儿,家里人再没有出手相帮的缘故。大姐姐是敏乐公主亲母,即使为了公主的前程,大姐姐都不该自暴自弃。”

      顾寰容色稍暗,良心,或许二十岁的顾寰还是有的;只是如今的顾家,种种做派,都像是把嫡出的大女儿视做弃子,而生母又一直偏疼顾淮。她心里,就真的不会有怨恨吗?顾葳蕤又再拿起烟杆,升腾的烟气渐渐模糊她的脸,顾寰恍然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我吗?大姐姐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而我知道的事情,绝不比大姐姐知道的少。大姐姐慢慢想,等新的贵姬入宫,尘埃落定,我再来看姐姐。”

      又将烟杆还给她,语气声调都淡:

      “大姐姐还是保重身体,十几年不算难熬,好歹活到敏乐出嫁,没娘的孩子,命苦。”

      眼底星光闪动,直触到顾寰心底最深处,叫她红了眼眶。

      而她只是轻蔑地,脸上的笑越软,心就越硬。自南宫出来,呼吸都舒畅,雨天路难行,路才走到一半,就被面生的宫人请到了永福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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