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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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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戏太假了。”理查鲁愤慨地指责:“作为一个艺术家如此不入戏,导致我们出戏,这个责任你要负全责。”
“受到打击有四个阶段,第一阶段震惊、不能接受,第二阶段开始接受、痛苦,第三阶段开始平静,第四阶段开始设想办法。我表演的是第二阶段,恰如其分。”克洛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以你的智商和水平,我知道你欣赏不了我这么高尚的艺术,我怜悯你。何況拉斐尔也并没有看出来。”
“拉斐尔哪里会看出来,他对信任的人是盲目的信任。”
盲目两个字讲出来之后,大家陷入一个短暂的沉默。
皮萨内洛放下手中的清单:“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挑选出来的平民,送去伺候拉斐尔的。”
“你还想撮合他们?你还嫌事情不够多?”理查鲁道,转头望向皮萨内洛,指望他主持公道。
皮萨内洛说:“你想把儒勒送到拉斐尔身旁,除非满足我三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你不能干涉;第二,拉斐尔自己选;第三,規矩,由我来定。”
克洛维还想说话,皮萨内洛脸一沉:“如果不同意,你这主意也再别提。”
克洛维悻悻然:“以权力压迫人,这国家的民主没救了。”
“好了,邦主大人和防御司长大人来我这……”拉斐尔环顾一下,觉得也不能自称小或寒:“地方,想必还有很多要事,我就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请直入主题吧。”
“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身份?”理查鲁惊讶地问。
“我虽然失忆,却不是笨蛋。你们的剑柄上都有贵族的徽章。”
“你不问为什么吗?”皮萨内洛道。
“有什么好问的。你作为邦主亲自过来找我,我肯定是身份很高的人,又必然是犯了什么重罪,你包庇我,让我失忆,把我的身份抹去,当一个普通人活着。”
“你怪我吗?”
拉斐尔坐回桌边:“怪?我若犯罪,被处罚也是理所应当的。何况我觉得这里也挺好的。”
“事出仓促和隐秘,一时也没安排好,你姑且在这呆着,我安排好别的住所,自然会搬你过去。怀特是你以前的管家,先在这伺候你,这两天物资会陆续送到。”
“不必了。”
“不必?”
“我看我这地方,有山有水,要自给自足很容易。”
“那你還有什么要求吗?”
“有。”
“即是?”
“你们別再來煩我。”自從他睜開眼睛后,這幾個人把這當成自己的家一樣,一天不見上個兩三次都不正常。
…………
理查鲁悻悻道:“即使失忆,还是这么令人讨厌。”
“我要去!”儒勒坚定地说。
“儒勒,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拉斐尔他已经什么也记不得了,过去几十年的记忆全部化为零,不要说你,连皮萨内洛他也记不得。”克洛维道。
“我要去!”
“去到那里,一切都要听指挥。而且,如果他没认出你来……”皮萨内洛忽然放缓语速。
儒勒毫无畏惧,直看着他。
“我就杀了你!”
“我需要做什么?”
“穿上这个吧。”
抛到儒勒身上的,是一套白色的长袍。
去到现场,才发现满场都是同样衣着的人,目测大概有一百个左右,有着不同的肤色、发色和眼睛的颜色,就算是东方人,也有十来个,显见得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容颜秀美。
马里担忧地问:“这么多人,拉斐尔未必看得到他吧?”
皮萨内洛抬眼望去,儒勒固然标致,但在场的人人容颜秀美,即使在那十来个长相美丽的东方人中,也不显得起眼了。“端看他自己的造化了,我可没义务替他想。”
司令官拍拍手:“大家安静,过来排好队。”
众人齐刷刷过来,低头跪下。
儒勒只觉得血仿佛都涌上头,拉斐尔的脚步声仍然和从前一样,很稳很静,从前也曾经在宿舍里等他回来,一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心花怒放,表面上还在做功课,心和耳朵早就飞到门外去了。说来也怪,拉斐尔是可以走路不出声的,但每每回宿舍时,都踩出声音来。声音很低,但很稳。
他低着头,听见拉斐尔的声音在两米外说:“这是什么意思?”
“你就怀特一个哪里够用,挑挑几个打打下手。”皮萨内洛说。
克洛维看拉斐尔咪起眼望着怀特的表情,似乎连怀特也多余,忙不迭道:“怀特是一定要跟着你的,你总不能自己喂马做饭修房子。”
这话顯然也没能说服拉斐尔,幸而他也不想太计较,转头望了一眼跪着的各式美男儿。
儒勒虽然低着头,心却提了起来。
只听得拉斐尔说:“我就一个人,要啥下手。”
他就走了。
儒勒涌上头的血似乎都凝固了,然而仍旧没抬头,听着脚步声远去。
回房换回自己的衣服,往门外走去,镇外有一道拱桥,桥下有浮萍,还能见到鱼儿在里面欢快地游。
儒勒倚着桥,忽然觉得五内俱痛,痛得他弯下腰拼命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后面有人说:“看你这么痛苦的模样,我差点以为你爱上他了。”
儒勒刚才就听见这人的脚步声跟着自己,却无心理会,此时回过头来。
他的脸皮如此惨白,纵然是铁石心肠的皮萨内洛,也不禁怔了一怔。
但也只是一下。
儒勒感觉到一只如钢铁般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当他眼前开始发白发光,轰鸣声响彻头脑时,却感到一丝解脱的快感。
在一片轰鸣声中,他仿佛听见有人说:“这怎么可能?”然后他便摔到地上,半天起不来。
“这怎么可能?”理查鲁又重复了一次。
“拉斐尔说,七排左数第四个。”马里也重复了一次。
“这怎么可能?”理查鲁再重复了一次,好像他只会这句话一样。
皮萨内洛看了一眼儒勒:“他又救了你一次。”然后就走开了,马里也跟着过去。
理查鲁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儒勒说:“这样你还觉得他不爱你。”他也走了。
于是儒勒终于哭了出来。
房里。
“你不是嫌人多么?”克洛维端起茶,却发现茶色不好,怏怏放下。
拉斐尔倒不计较茶水,自顾喝了一口:“房子太大,多一个也不占地方。”
儒勒回到大院时,天色已黄昏,走过回廊,意外发现拉斐尔站在柱子边上,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在做什么。
四目相对,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看花。”
儒勒望过去,院子还没修整过,只有杂草。“冷清清的,有什么看。”他转过头,右脸恰好碰到拉斐尔的手。
拉斐尔手中拿着一条丝绢,擦了一下儒勒的脸,又把手绢塞到儒勒手中:“你的脸脏了。”
“嗯。”儒勒接过手绢,低头往房间的方向走。
“我们……”
他听见拉斐尔在后面说话。
“我们以前认识吗?”
他转过身来。“不,我刚来这个城邦。”
“哦。”拉斐尔说,倒也没有失望的模样。“一起吃饭吗?”
“你会做饭?”他从来没听过拉斐尔下厨。
果然拉斐尔停了一下,才说:“会。”
厨房里。
儒勒拿起拉斐尔放下的书,拉斐尔记性太好,看了几秒就放下来,随即做得一丝不差,连比例也和书上一模一样。
一尝,味道居然不错。
“怎么样?”
“凑合着吃呗,还能怎样?”儒勒下意识回道,才觉得不对,抬头看着拉斐尔。
拉斐尔居然也没回答,一直看着儒勒:“东方是不是有一句谚语,说上辈子认识,似曾相识。”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话,话里好像有话。”
“对,诗人曾经有一个爱人,失去了,只留下悲伤。”
“你这样难过,莫非你也有过?”拉斐爾不知道為什麼,心裏似乎痛起來:“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這世上最好的人。”
“你愛她嗎?”
儒勒看了他一眼:“是的。”
“她也愛你嗎?”
儒勒咬牙:“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她愛不愛你?”
“是的,我不知道。”
“為什麼?”
“他和我……地位差很遠,而且有一個高贵的未婚妻。”
“他是男的?”拉斐尔似乎眼前一亮:“那他怎樣跟你說的?”
“他沒有跟我說。”
“沒有?”
“沒有。”
“那你怎么爱他?”
“爱跟不爱一个人,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拉斐爾呆了半晌,道:“如果是我,我一定讓我喜歡的人知道我喜歡他。”
儒勒苦笑:“是嗎?”
“是的。”
“我認識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那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從來不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默默地猜測,他愛我,不愛我,或者,他的愛有千万份,分了我一份。”
“胡說!愛怎么可能分得出千万份。”
“是嗎?”
“是的。”
儒勒又苦笑:“那麼,被你爱上的人,和愛上你的人,一定很幸福。”
“那你為什麼還愛他?”
儒勒又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當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我就已經愛上他了。”
拉斐爾的表情,似是茫然失措:“你愛他,愛到什麼程度?”
儒勒垂下眼帘:“我以为他不爱我的时候,我只想到了死。”
“他现在在哪?”
“他……被我害死了。”
拉斐尔看着他。
“我利用了他,最后害死了他。”
“他死之前,恨你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告诉他你爱他了吗?”
“没有。”
“你为什么不说?”
“我……我怕他不爱我。”儒勒咬紧牙关。
拉斐尔呆了呆,拿起叉子继续吃饭:“我猜,他爱你。”
儒勒顿时吃不下饭,匆匆离开饭桌。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泪眼朦胧抬头,见拉斐尔皱着眉头站在面前,然后,便吻了上来。
很轻的一个吻,儒勒却呆住了:“你……你……”
“我……”然后拉斐尔脸色惨白,捂着头倒了下去。
拉斐尔睁开眼睛,看见有一个人趴在他的床边,他黑色的长发披散在床沿,有种说不出的温柔,双手却紧紧握着自己右手。随着拉斐尔一动,那人便醒过来:“你醒了?感觉怎样?”
“你是谁?”
“我?我?你问我是谁?”那人说,脸上的神情有点复杂。这时候一个年轻较大的人进来。
“先生,您醒了。艾尔,你去厨房打点一下。”
中年人过来单膝跪下:“先生,我叫怀特,是您的侍从。”
拉斐尔由着怀特伺候更衣,又忍不住问:“那个艾尔也是我的侍从?”
“不是,先生,他是我三天前招来打下手的,不懂规矩,请您见谅,以后我不会让他进您的房间了。”
拉斐尔坐到桌子边:“他是哪里人?”
“他祖上在敦克尔一带务农,后来发生洪灾,没了生存的田地,就出来打工。”怀特把盘子摆好,菜式简单,拉斐尔却留意到桌布、餐巾、叉子、勺子都做工精细,摆盘也相当讲究。
怀特回到厨房,正好看见儒勒在等他。
“先生,这药是这样的,他只要用力想,药效就会再次发作,一次比一次效力大,所以大人会……越来越不记得所有的人。”
“这样……也好。”
“先生 !”怀特唤住他。“大人说,以后,您去伺候他看书。”
“你叫艾尔?”
“是的。”
“你来多久了?”
“刚满三天。”
“你读过书吗?”
“读过一點。”
“那你读一读那些书,每天跟我讲一本。”
“是的先生。”
“你是東方人,你告訴我一些東方的神話吧。”
“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人,為了追趕上太陽的腳步,活活累死了。”
“我聽過這個故事。”
“是么?”
“我一定聽過這故事,是你告訴我的嗎?”
…………
“你為什么不說話?”
“對不起先生。”
“為什么對不起?你的臉色為什么這樣白?”拉斐爾伸手,儒勒一閃,他頓時有點訝異。
“對不起先生。”儒勒無法直視他,匆匆起身離開。
“儒勒先生!儒勒先生!”
“懷特?拉斐爾出事了嗎?”
“先生,您快回去,他又頭痛了。”
“懷特,以后……就拜托你了。”
怀特没说话,只看着儒勒侧过身,低头去吻拉斐尔的唇。
勒儒的头发散在拉斐尔脸旁,有说不出的味道。
“我一直只有一个侍从吗?”
“什么意思?”
“我做了个梦。”
克洛维看着他。
“我梦见,有个人很用力地吻了我,是一个男人,黑色的长发,但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
克洛维差点把茶喷出来。
“黑色长发的男子,”拉斐尔强调:“好像和我差不多高。”
克洛维抓起茶杯,忽然想起自己不喜欢这茶,嫌弃地一看,发现茶已经换成以前公爵府上的好茶了。“有什么关系呢,我也经常胡乱地梦。”
拉斐尔放下手中的杯子:“你把所有黑长发的男子都找来给我瞧瞧。”
路上,马里和克洛维说:“这两个人真是冤孽,他都失忆了还忘不了他,儒勒呢?现在去哪找他。”
“他有心离开他,就肯定不会让我们找到。眼下只能先送一些人过去给拉斐尔看,他看来看去都不是,也许就会释然了。”
皮萨内洛还在批公文,听见克洛维和马里进来的声音,也没抬头:“怎么样?”
“人都送了十几批了,他总说不是,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找,最近只能告诉他,已经没有黑长发的男子了。”
“反复梦到黑长发的男子,怎么可能?”理查鲁说。
“艾尔呢?”
“什么艾尔?”
“从他第二次失忆开始,他就记录下每次他醒过来见到的人和事,当时怀特编了个名字骗他,他也记下来了,一面让我送黑长发男子,一面让怀特把艾尔找回来。”
“这可怎么办?”
“幸而他没记录艾尔就是黑长发的男子,因此我在想,你们说,如果让尼尔过去怎样?”
“尼尔?尼尔是金发的。”
“对,但尼尔的动作神情、包括看人时的眼睛,都像极了儒勒。”
“尼尔现在在哪里?”
“尼尔以为他真的死了,要求一辈子在公爵府守灵。因此我就让他在公爵府呆着了。”
“据说尼尔对拉斐尔也是一片深情,如果他们能成也不错。”
皮萨内洛笑:“你要送尼尔就送吧,不过,他肯定不会喜欢尼尔。”
“何以见得?以前拉斐尔买下尼尔时,卖身契上就是男宠。”
“男宠是因为可以变成平民,尼尔才十几岁,拉斐尔想让他恢复平民的身份,可以去上学,可以有别的作为。你们不知道尼尔误会之后,拉斐尔就把他送走了么?”
“既这么说,那找个眉眼像儒勒的女子送过去?以前儒勒没来之前,拉斐尔不是一样和很多女子纠缠不清么?”
“纠缠不清?你说的是蒂娅?各城邦的名媛?还是那个名妓?蒂娅不必提了,她怀了诺森的孩子,想勾引拉斐尔好把孩子塞给拉斐尔,结果拉斐尔不为所动,那个名妓,拉斐尔为了揪出幕后的团伙,在她房间做了一个暗道,躲了三天,终于把那个团伙一网打尽,那些名媛,你们啊,天天在脂粉堆里打滚,可是你们有谁听说有人和他睡过?”
“还是没有吗先生?”怀特忐忑地问,看着又一批人被带领着离开。
这已经是第几批了,说不清楚了,他不能相信人的记忆会这样精确、又模糊。
拉斐尔没有回答,捂着头,眉毛皱在一起,显见得十分痛苦。
“先生?先生?快来人啊!”
克洛维拿着怀特派人快马加鞭送过来的书信,匆匆去找皮萨内洛。
“这样下去不行。还是把儒勒找回来。”
“什么情况?”
“拉斐尔已经反复失忆了五次了,每次睡眠的时间越来越长,这次他睡了三天还没醒来,这样下去,他的生命会很危险,把儒勒送回他身边吧。”
“你看着我干什么?难道是我把儒勒藏起来的?”
“你没有藏起来,但你一定知道儒勒在哪里。”
“我又不是他保姆,我还管他躲到哪……”
“够了,理查鲁,你给儒勒写封信,让他回去找拉斐尔。”皮薩內洛說。
“儒勒回去也保不住他想恢复记忆吧。”理查鲁嘟囔着,还是悻悻然拿起了笔。
拉斐尔睁开眼睛,觉得浑身有点酸痛,手刚一动,旁边便有人说:“你可醒了,再不醒,我可累死了。”
说话的人弯腰来擦拉斐尔的额头,拉斐尔却没有闪开。
他黑色的长发从自己的脸上掠过,像是春天的气息。
“你是谁?”他问,却有一种安心的感觉。
那人笑,弯弯的眼睛透出温柔的味道:“我叫儒勒,是你的同学。”
“怎么样?”克洛维摘下手套,一边走一边问怀特。
“自从儒勒先生来之后,有三个月都没再失忆了。”
“他也没有问以前的事吗?”
“没有。”
远远处,并立的两匹马上,
儒勒倚在拉斐尔肩上,闭上眼睛。
那天,拉斐尔问:“儒勒,我一定認識你,我消失的记忆里,有你吗?”
“有我。”
“如果我能想起來就好了。”
“拉斐爾,我們玩個游戲吧。”
“什么游戲?”
“如果你想起來我是誰,我就要離開你,你希望擁有有我的記憶,還是希望我留在這里。”
“我想想,好像記憶也不是很重要的事。”
“那答應我,你永遠不要去想。”
“好。”
儒勒轉身去倒水,拉斐爾坐起來:“如果記憶自動回來呢?”
儒勒慢慢地轉過身來:“拉斐尔,我上辈子没有和你说再见。”
他看见拉斐尔眼中的波澜。
“你要和我说再见?”
“我也……没有和你说,我爱你!”
他看见拉斐尔的眼睛亮了起来。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确定拉斐尔是爱他的。
皮萨内洛的话还在耳边:“我当然不愿意你在拉斐尔身边,但既然他不能没有你,我也只能接受你。”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這夕陽真美。”
拉斐爾微微一笑:“嗯。”
就這樣,很美,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