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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四十章 天各一方 ...

  •   荣贤妃薨,嘉宁公主青衣小轿,快马而回。

      而陈帝更因为荣贤妃的薨逝,身体状况急转直下。他本就健忘,而今这情形似乎更加严重,每每都要求礼部侍郎许知言不离左右,持笔记录。

      及至陈帝单独召见嘉宁公主,内殿亦只有许知言一人,就连贴身伺候陛下的张顺公公,也不得入内。

      陈帝的神色愈发不好,此时正卧在榻上休息,薄薄的锦被覆在他周身,如迟暮长龙蛰伏浅滩。

      随着殿门一扇扇的打开,嘹亮而尖细的嗓音一遍遍道:“嘉宁公主到!嘉宁公主到!”

      嘉宁公主着了大红的袍,如同盛放的牡丹,她风尘仆仆而来,咬着嘴唇强忍情绪,“玉瑶来迟,请父皇恕罪。”

      说罢伏在陈帝身侧,目光盈盈。

      陈帝唇须微动,伸手抚摸女儿散乱的鬓发,“朕最对不住的,便是你们母子。”

      “父皇。”嘉宁公主嘤咛一声,红了眼眶。

      “孩儿不该远嫁大周,甚至连母妃的最后一面也不能相见。”嘉宁公主说着,豆大的眼泪噼啪落地,瞬时泣不成声,“孩儿不孝……愿为母妃守孝三年。”

      “傻孩子。”陈帝的指尖轻轻点在女儿脸上,替她拭去眼泪。

      “一生四个子女,唯有你最教朕省心。”陈帝说罢,抬眼道:“许爱卿。”

      “臣在。”知言紧张地吞咽了一口吐沫,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陈帝这样的语气眼神,分明是要……立遗嘱。

      陈帝思考须臾,便道:“贤妃荣氏,温婉静淑,安正毓德。承宗庙,母天下,追封贤后。”

      知言心中一怔,却见嘉宁公主也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喃喃自语道:“父皇这是要……”

      “接下来如何写,你且说说。”陈帝的目光如炬,看得知言心惊。

      “嘉宁公主……贤后所出,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才华盖诸子,封……皇太女?”知言战战兢兢。

      “许知言你信口胡言!”嘉宁公主大怒,自地上一跃而起,作势便要抓扯知言。

      “玉瑶。”陈帝忽然咳嗽起来,嘉宁公主顾不得许多,连忙在陈帝身侧坐下,手掌不急不缓地落在陈帝身后,替父亲拍背止咳。

      “许爱卿所说,正是朕心中所想。”陈帝清了清嗓子。

      知言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发抖,既是追封了皇后,又封了皇太女,下一步,便是要削太子封号……

      果不其然,陈帝休息片刻,又道,“太子孔诏,不遵朕训,暴戾淫/乱,难当御国众人,贬为庶人,逐出西京。”

      嘉宁公主的一双眼睁得越来越大,难道父皇是想将这江山社稷交到自己手上,可她一介女流,何德何能?

      “嘉宁公主,即日下降于御周候。”陈帝缓缓闭上眼,似乎做出了十分艰难的抉择。

      知言写到此处,甚至不知该如何下手。嘉宁公主与周太子的大婚是她一手操办,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陈帝这一女二嫁又是何意图?况且他曾经极其反对嘉宁公主与御周候二人的婚事,如今为何偏要将他们凑成一对。

      若是彼时二人成婚,不过是嘉宁公主下嫁给了一个失势的皇子,但对于御周候而言无疑是高攀。可如今的形势……若是嘉宁下降御周候,那么何子非与弟弟何岑便有夺妻之仇,势不两立。御周候何子非,除了辅佐嘉宁公主,便无退路。

      夺弟妻!周国容不下他。

      而陈帝与荣贤妃皆对御周候讳莫如深,他们当初反对嘉宁公主下嫁,不仅仅是因为御周候是个异国质子。

      此时此刻,龙榻上的天子奄奄一息的,他的每一个决定、每一句话语,都将改变无数人的命运。没有一刀一枪一人的伤亡,却令千军万马怒目相向,两国势同水火。

      嘉宁公主……下降于御周候,下降御周候……知言落笔,手腕却抖得厉害,仿佛这几个字有千钧重,不仅压得她手腕生疼,更教她几欲窒息。陈帝此举,乃是将御周候困在了西京城。

      嘉宁公主的一张小脸,比纸张还要白上三分,“父皇,您何以如此!”

      “父皇命不久矣。”陈帝叹息道。

      “不会,父皇万金龙体,万岁长寿……”嘉宁公唇瓣微颤,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当夜,西京城迎来了入秋以来最大的暴风骤雨,一夜之间恍如深冬。太子眼神空洞地坐在地上,仍因昨夜传来的密信而惊魂不定。

      太子孔诏,不遵朕训,暴戾淫/乱,难当御国众人,贬为庶人,逐出西京。

      “父皇,你好狠的心。”孔诏咬牙切齿道。

      “太子还在苦恼?”低沉的声音带着丝丝笑意,令孔诏一个激灵,怒道:“是谁!”

      孔诏踢门而出,却见门外空无一人,唯有一个小小的锦囊躺在台阶之上,像是被人刻意放在此处。光天化日,竟然有人擅闯太子东宫!何人胆敢如此嚣张!

      远处的小太监不知道太子在看什么,只见他原本就不平静的脸上风起云涌,一双眼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他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身体僵硬地如同枯死的古树。忽然间“咚”的一声,太子一拳落在廊上的圆柱之上,伴随着嘎吱声,似朽木乍裂,山石崩塌,太子愤怒的脸绞扭成一团,那痛苦之中,带着嗜血的快感。

      小太监吓得一个哆嗦,连忙别过脸去不再看他。

      玉王马车之上,倾城先生脱下披风,消瘦的脸上多了笑容,“殿下静待佳音即可。”

      “那锦囊里究竟是什么?”玉王好奇。

      “殿下可知道,当年文德皇后为何身亡?长皇子孔蛟为何战死?殿下的母亲为何癫疯?”

      倾城先生一连三个为何,教玉王不由握紧了拳头,“请先生明示。”

      八年前,魏帝薨,皇室倾颓,魏后无力挽回大势。大将军孔萧逼宫,长子孔蛟为先锋,长驱直入,将魏后许云昭逼入内殿。

      彼时孔萧对魏后念念不忘,欲先称帝,而后将魏后纳入后宫。长子孔蛟对此忌惮颇深,一心要斩杀许云昭那妖妇,以免其惑乱父亲。

      待孔蛟见到魏后之时,却因其美貌起了淫邪之心,却被随后入殿找寻魏后的孔萧所撞破。孔萧怒火攻心,遂拔剑斩杀了不孝子。

      文德后与荣贤妃一同进殿,恰好看到了孔萧杀子的一幕。文德后亲眼看到儿子气绝身亡,惊恐不已,失足自高台下坠而亡。荣贤妃聪慧,自知目睹一切在劫难逃,遂装疯卖傻,得以保全性命。

      那一日,文德皇后身死,孔蛟亡,魏后不堪亡国之辱,自焚于殿中。

      玉王听罢,平和地脸上露出笑来,笑着笑着,眼角却又溢出些晶莹之物。原来如此,母妃痴傻八年,竟是因为如此!可是你数年将自己锁在静心斋中,为父皇保守这个秘密,却不知他从未愧疚,从未想念,甚至从未对你有过一丝怜悯。

      你只知他父子会因当年之事反目,却不曾顾及自己的一双儿女?

      八年的光阴,他与妹妹每月只能与母亲相见一次。那一日的时光,母妃总是呆坐在石阶上,似乎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

      玉王眸光一敛,贵妃沈鸾入宫数年,难道未曾探得这个秘密?

      他住在玉王府,因而出入宫中多有不便,曾将贴身的信物交给沈鸾,命她去静心斋探望母亲,可沈鸾却回复说,贤妃之疾因八年前朝代交迭的那场杀戮而起。

      若是沈鸾早就知道真相,却不将实情相禀,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早就脱离了他的控制,自有思量。

      而她在宫中可以依附的,除了皇帝,便是……太子!

      一路无言,倾城先生的目光平静如水,一动不动地停在玉王脸上。玉王的反应与他料想的一样,愤恨、不甘,甚至是杀气。孔轩尚且如此,性子更加乖张暴戾的太子孔诏,恐怕已经按捺不住。

      倾城先生有些累,轻轻闭上眼。刚一闭眼,脑海中就浮现出许云昭葬身于火海的情景,惊得他不得已又睁开眼。年少之时,曾有一云游僧人为他卜了一卦,说陈倾此人,足智多谋,然而忧虑多思,久必伤神,若不清心寡欲,静心无为,恐活不过不惑之年。

      倾城先生调整了呼吸,努力让自己的情绪更加平和。哪怕是大限将至,他也要完成生平所谋。

      自嘉宁公主昨夜回宫,便侍奉陈帝左右未曾离开。许知言知道这天大的秘密,自然也出不得宫。想到今日便要将陈帝昨夜的口谕拟为诏书,她心中便生出些恐慌来。

      陈帝早起用膳,对许知言道:“你即刻赶回礼部,将昨日的文书诏告天下。”

      说罢,嘉宁公主目光盈盈,满是不安。

      知言点头道:“臣遵命。”

      事不宜迟,她乘了小轿,自偏殿小门而出,却在行走不远后,听得一声惨叫。

      马车忽然停下,知言大骇,试探着唤了一声老罗,却不见他答应。

      山雨欲来。

      知言深呼了一口气,掀开轿帘,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顺着那气味,她看到老罗仰面倒地,惊恐的双眼像是见到了人间死神,可身体却还保持着驾车的姿势,唯有脖子上有一个血洞,在汩汩喷血。

      知言一阵作呕,便见面前有一人策马戎装,金铠长/枪,却是盛装的太子孔诏。

      孔诏面上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许大人……昨夜未出宫?”

      知言连忙下车跪在孔诏近前,“参见太子殿下。”

      “许大人打算去礼部?”太子长/枪冰凉,带血的枪尖挑起知言的下巴,迫使她与他对视。

      知言仰起脸,在太子孔诏高高在上的表情中,看到了杀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四十章 天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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