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翊风月》唐妩

3、第 3 章

　　三.
　　旦日，天蒙蒙亮，天光也没撑不开长安城的黑暗。
　　未央宫的议政殿气氛诡谲。
　　高高在上的帝王闭眸敛色，神色莫测。
　　华服宫装的公主面上寒霜，目色讥讽。
　　一身白衣的温卿眉目安然，温润如玉。
　　列卿齐齐跪下，伏地拜奏：“臣等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呼声震天迎来的却是凝固一般的沉默。
　　良久，虚弱的帝王咳了一声，轻笑：“收回成命？”
　　跪在地上的大臣额头上冒出了冷汗，哪怕这个帝王身体已是山河日下，可谁也无法忘记他是如何的励精图治，又是如何的杀伐果决。
　　丞相跪行向前，伏地恭声道：“臣恳请陛下准许卿公子辅佐公主殿下监国。”
　　龙座上的皇良久的盯视着那个匍匐在地的身影，这位丞相是被誉为诗书世家的祁家家主，二十四年前的状元郎，聪明绝顶，才华横溢。他的妹妹祁妃因温菁入宫惨遭横死，他竟以笔带动天下文人讨伐当时正是皇后的温菁。文辞锋利，直戳人心。
　　文人的笔可是比刀还利的武器。
　　帝王不知想起什么，剧烈的咳了起来，旁边立刻有人奉上绸帕，他平静的接过擦了擦唇角，红色的血丝在白色的帕上依旧触目惊心。
　　清河担心的看向帝王，帝王不看她，平静的下旨：“拟诏，清河公主任监国一职，卿公子辅之。”
　　众人纷纷再拜：“吾皇圣明。”
　　帝王挥了挥手：“下朝。”
　　众人伏身：“恭送吾皇。”
　　帝王起身时一个趔趄，复又摔倒在龙座上，清河惊惶抬头：“父皇！”众人头伏的更低。
　　他无声苦笑一声：“众卿退下吧，清河，温卿留下。”
　　“臣等告退，吾皇万岁。”众臣顺次退出大殿。
　　帝王冲清河招了招手：“清河，过来。”
　　清河提裙摆便急忙跑上九五高台，帝王沉声道：“走上来。”清河脚步一顿，放开手中的衣料，又轻轻的抖了抖袖，目光睥睨而坚定，一步一步踏上鎏金阶梯。
　　温卿看着那个高贵的背影缓慢但坚定的走上拥有天下最高权力的地方，心里有一种异样的预感，此生他和她之间只怕隔的便是这区区高台，九五之尊。
　　“清河，怎样才算是个合格的帝王。”
　　“泽被四海，天下昌隆。”
　　虚弱的帝王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缓缓起身，轻轻的抱了抱年轻的帝女，柔声道：“去看看你母后吧。”
　　清河看着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现今瘦弱的九五之尊慢慢走下高台，她心里有些惶恐，他是大翊的皇，他更是她的父亲。如今，她只能看着他从这里退出。她惶然的跟着走了两步，后又顿住：“父皇……”
　　可他并未回头，脚步不停的走向殿门，经过温卿的时候，咳了一声，吩咐道：“温卿陪我走走吧。”
　　温卿心里一跳，下意识朝高台上看了一眼，竟没有听见那个人说的是“我”而非“朕”。

　　没有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最后的最后，长安城飘下了那年的第一场雪，在仲秋时节的那个傍晚。
　　帝王走后，不久之后，卿公子也走了。

　　第二天早朝，安帝并未出现，有宦官宣诏：“……今朕体有恙，日后清河公主担任监国一职，特封温卿为监国司，辅佐监国之事。钦此。”
　　清河一愣，温卿倒是从善如流的跪拜谢恩接旨。
　　“公公，父皇……”
　　“殿下，勿辜负陛下期望啊。”皇帝常侍打了个万福，便退下了。
　　丞相走到温卿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今后朝政之事，卿公子可要好好处理了。”
　　温卿温润一笑：“还请丞相大人多多关照。”
　　丞相抚须点头，温卿拱了拱手，“温某今晚在倚华楼设宴，还请诸位大臣赏个脸啊。”
　　诸臣纷纷笑脸相迎：“自然，自然。”

　　长长的宫廊上，长信宫灯被风吹的摇摇欲坠。
　　温卿闲庭信步一般走着，风很大很冷，他单薄的宽大的白衣被风吹得像一面白旗，烈烈而动。
　　“温卿！等等我！”
　　温卿停住脚步，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略有些喘不过气的呼吸声，接着便是贴上来的温温软软的身体，他闻到她身上特有的甜香，听见她娇嗔的声音，她说：“温卿，你怎么不等等我啊，晚上的宴会需要我去吗？温卿还好有你。温卿……”
　　他有些粗暴的打断她的话：“清河，怎么才算一个合格的帝王。”
　　清河一愣，“泽被四海，天下昌隆……”
　　他呵呵一笑，有些悲哀的念叨：“泽被四海，天下昌隆……清河，你可知为何那些大臣不服你吗？”
　　“那是因为你没有权，而军权是朝权里最重要的。清河，去北疆吧。北疆常驻大军六十万，隐匿的大军二十万，去建立自己的亲信和权力。”温卿拍了拍环在他腰间的素手，转过身把呆楞住的小姑娘搂进怀里，“清河，乖，去北疆，京城有我在，放心去边疆吧，改日我把北疆的形势图给你。”
　　清河愣愣的说：“你不陪我去吗。”
　　温卿亲了亲小姑娘的发顶：“我在长安城等你回来，就像以前你等我回来一样。”
　　然后松手，转身，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清河有些茫然无措的追了一两步：“温卿……”
　　那白衣公子却似乎没有听到般，脚步未停的大步大步的消失在长廊尽头。
　　那个摇晃着的宫灯终是受不住了，“啪”的一声落在地上，光明灭挣扎了两下，灭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