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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云烟往事(二) ...

  •   祸从天降,掌柜的呼天抢地地对着刘主簿不住磕头:“那几人在小人店里中只住了一晚,连房钱都还没结呢,小人也受了损失,还请大老爷给小人做主。

      刘主簿摆手:“休要与我胡搅蛮缠,人家进了你的店中,不说马匹小车,就是随身行李都有好几包,你不说及时报到衙门,反在我面前叫屈叫穷。”

      店掌柜听他这样讲,知道也是瞒不住,扭捏了半晌,嚅嗫着说了一句:“那几个包袱中,只有几件旧衣服,并没有钱财。”

      “那好,将那几个包着旧衣服的包袱递上来。”

      店掌柜顿时不愿意了,东歪西歪地来回磨蹭:“早已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刘主簿呵了一声:“刁民,不将你拿了大狱,你是不会说实话的。”

      一边说着,一边作势要拿人。吓得面前的人大呼饶命:“大老爷,大老爷,容我片刻,我这便去拿来,这便去。”

      “不用你亲自去,交代清楚在什么位置,我着人去拿。”

      几个包裹整整齐齐打开来,摆在案上,几件换身衣物,一包散碎银子,叠放齐整的路引……再平凡不过的过路客人的行李。

      刘主簿皱着眉头思索,想要立功,却总不能拿着这些东西交给县令。正一筹莫展,门吏托着一包东西走了进来:“方才那店主禁不得吓唬,已经交代还有这些值钱的物什另藏在床下的暗格里了。”

      “快拿来。”

      刘主簿暗喜,慌忙接了过来。精巧一个妆匣,里面珠钗银簪,玉坠金镯样样齐全,细碎阳光下,点点金芒闪烁,璀璨中透着无上华贵。

      一旁的门吏也瞪大了嘴巴:“这,这么多宝贝。”

      刘主簿赶紧塞了回去,手忙脚乱地接着翻看剩下的物品。几小块金锭,一包银锭,还有几身流彩暗花云锦裙。

      刘主簿暗自冷笑,这店主太贪心,如此扎眼的钱财都敢黑下来,却不想想,几个普通的过路客人怎能随身带着这么多贵重金银。

      一边想着,手边咣得一声掉下一根马策。拾起来,沉甸甸地压手。是一根仿竹形的铜策,尾端持握部分却是纯金,上面繁复地雕着龙纹。

      心头忽忽急跳了几下,刘主簿激动地手脚发颤。

      身旁的小吏却没看出端倪,只眼馋又是一件金器。

      斟酌片刻,拽过桌上的包裹,仔细将手里的物什包好,宝贝似地揣着,头也不回地跨出了房门。

      身后传来惋惜一叹:“刘主簿,剩下的东西怎么办。”

      “登记在册,收入库房。”

      ------

      沈大人的私宅不管春夏秋冬,永远一派光秃秃的萧瑟景像。诺大一个院子,不见花草,不见颜色,人一踏进来,别说寒冬腊月,就是烈日炎炎也能生出几分寒意。

      刘主簿叹了一声,加快步子往书房走去。如此死寂的宅院,他也不愿过多踏足,可沈大人今日不在衙中,他只能寻来这里。

      小童端了茶水上来,留下一句刘主簿稍待,便轻轻退了出去。半晌无声,刘主簿焦灼地起身,只觉怀中之物越发沉重。眼前光秃秃的白色窗纸碍眼地挡住了他向外张望的视线。

      烦躁地摇摇脑袋,大正月里,连点窗花都不贴,白惨惨一片,半点喜庆也无。

      无奈坐回圈椅里,百般不解县令大人的独特审美。想起来,初初几年,他也曾费心讨好,殷勤地搬些花花草草送来,却总在不久之后,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娇艳的花朵因为没人过问悄然枯萎。起先他以为自己送的礼物不够名贵,入不了县令大人的眼,又四处托人采买名花,却仍旧逃脱不了凋零的命运。再往后,他才明白,不是他的花不对,而是县令大人的品味不对。

      脑中各种念头闪现,冷不丁见间,小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眼前,吓得到他浑身一个激灵。

      “大人请刘主簿去竹斋。”

      整个院子,要说有些生机,只有后院的那几丛绿竹。沈大人在那另搭了间书屋,取名竹斋。似乎甚是喜爱,却又很少踏足。刘主簿在他身边当值六年,无数次进出府门,却也只见过他在那坐过一次。

      正是晌午时分,最好的日头幽幽洒在甬道,铺在脚边伴着一地萧瑟,显不出暖融融的况味,倒更增添几分寥落。

      沙沙竹声传来,刘主簿寻着记忆,走进了那间书斋。

      沈游正侧坐在书桌前,仰头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画。溶溶日光从窗外涌入,将他的身影浅浅笼住。似乎太过专注,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依然保持着微微倾斜的动作。

      刘主簿轻咳了一声,沈游回过神来,迅速收回了那一直仰望着的视线。

      恍惚中,刘主簿似乎在面前人永远淡漠冷静的眉眼里看见了一闪而逝的浓浓哀伤。

      好奇地抬眼去看那副已经有些泛黄褪色了的画:流水潺潺,绿竹猗猗,漫山遍野的郁郁葱葱,彰显着悠远蓬勃的绚烂。那青青林前有一蒲垫,垫上坐着一个宛若仙人的男子。巍巍远山似的身形,飘逸出尘般的容貌,衣带翩飞,灿若星辰。“仙人”面前三三两两坐着些神态各异的少年与小童,似是在聆听他的教诲,又似是在请教自己的疑问。整张画面透着说不出的潇洒,道不尽的惬意。

      多好的时光,多美的意境,却定不可能是在这战火纷纷的当下发生的事情,也许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也许画中的那些少年早已长成参天大树,只是那宛若仙人的男子却不忍想象,此刻会不会添了几尾皱纹。

      倒是面前的沈大人,少年成名,如今不过而立之年,却也在满头青丝中长出了些许白发。

      “刘主簿特特寻来,可是有什么要事。”清冷的声音将他今日几次不合时宜的出神生生打断。

      “啊,是是。”刘主簿上前两步,“下官今日发现一桩奇事,下官推测,丹吴城只怕混进了那起子反贼。”

      沈游微微皱眉:“可有证据?”

      “自然是有。”刘主簿将怀中的包裹小心翼翼地捧到他的眼前,“前几日抓下几名犯夜之徒,这便是在他们的随身行李中找到的。”

      包裹掀开来,摊在手掌里,黄澄澄的一片。

      沈游盯了片刻,惶惶一愣,不可控制地伸出手想要触碰,指尖行到方寸之地却生生停了下来,愤然道:“什么乌糟之物,速速扔出去。”

      刘主簿很是不解,自家大人向来为官谨慎,怎得今日办事如此草率又怪异。皱着眉想了半晌没想明白,又往前挪了两步:“大人您再看看,这龙纹都弄出来了,不是那群反贼又能是谁。如今那几人正关在衙后大牢,仔细一审,必定水落石出,到时候大人您本子往前上一递,在陛下跟前又是大功一件。”

      刘主簿话未说完,沈游宽大的袖袍扬了过来,铺面一阵冷风激得刘主簿猛得一哆嗦。

      面前的人拂衣而去,背着他站到了两丈之外,语气冷得结冰:“我说扔出去。”

      刘主簿觉得自己有点懵,这究竟是怎么了。赤裸裸的一个罪证,他欢天喜地地拿来,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在自己半辈子都大不顺利的仕途行上拐个弯,能往前进一步。可是沈大人今日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要他把东西扔了。

      刘主簿张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转身退了出去。

      漫天细雨陡然间不期而至,阴郁的云层间隙里却还斑驳落下些不甘的光影,灰暗与光明交织在一起,杂乱地混合在潮湿寒冷的天地间。

      隔着蒙蒙烟雨,那些散落四方的尘埃往事,在沈游眼前渐渐清晰。

      漫天风雪,滴水成冰,与他一起挤在稻草上取暖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没有亲人也没有银钱安葬去了的人,有一条破席子裹身便是万幸。他搓着干裂脓肿的双手,冷眼瞧着身旁因为咳嗽而不住抖动的中年男人,求生的欲望在这一刻到达了顶点。不能就这样,默默无声地死在在这个破旧的废弃院子里。吸了吸鼻涕,从草垫底下摸出一双依稀还能辨认出颜色的鞋子,一脚蹬上。迎着风雪,他跨了出去。

      寒冬腊月,没人在这个时候往京城里去寻求生路。往常偶有零星行人的小道如今也在呼号的北风中寂静孤立。可心中想要摆脱困境的念头就像涨潮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淹没了恐惧,也淹没了理智。

      可现实不会因为一腔热情就对你敞开怀抱。京城还有多远,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就要冻死在这如刀剑一般的寒风中了。手脚早已没了知觉,胸口处似乎压上了千斤巨石,他歪在雪中,为自己挤出小小一个窝,眼前浮现出他早逝的父母,还有那些不知姓名一起取过暖的伙伴,人来又人往,却没有一个陪他走到今日。可是也许马上就能见面了,死在风雪里,是他的幸运,至少还有这千里万里的白为他送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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