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梦难成（三） ...
-
阴霾的天气持续了十余天，偶有几朵零星的雪花飘落，却始终没能在地面停留太久。同样晦暗不明的还有金月的心情，敏感的神经察觉到这表面上依然沉寂的村庄似乎有了些隐隐的不同。
暗夜里轻微的走动声响让她愈加焦灼不安，可身边的两人却似乎完全没感受到，只留给她安静平稳的呼吸声。
她强迫着告诉自己，不过是她的错觉，努力闭上眼睛等待睡意来临。
窗边的脚步声却忽然多了起来，片刻之间千军万马般的震动呼啸而来。云秋一跃而起，冲到桌前去拿那把谢年送来的短剑。
金月惊恐地去推还在沉睡的田青怜，一转身，云秋已经又回转过来，拽过披风围在金月的身上：“夫人，只怕有事。”
“你一直醒着的？”
云秋点头，一边手忙脚乱地去收拾贴身的衣物。
田青怜终于醒了，朦胧又惊恐地看着屋里的两个人乱成一团。
果不其然，敲门声如约而至：“小姐，马上启程，您赶紧收拾一下。”
电光火石一般，金月还在混乱困顿中纠缠，就已经被云秋半护半推着送上了马车。谢年送来的满屋摆设，一件也没来得及收拾。田青怜心疼不已，还想拿些什么，身后的兵丁已经一把火送到了屋檐上。火光霎那光华，在夜风的吹送下，不过片刻就烧成了一片火海。
小小一辆马车呼啸着往陌生的前路奔行，身后是冲天的红光，那座小村庄已经完全淹没在滚滚尘烟中。
这一路不知道走了多久，昏昏沉沉地睡去，昏昏沉沉地醒来，天光透过车帘照进小小的空间里，黑夜终于过去了。
明媚的晨曦中，马车驶进了一片就地安营的军帐群里。没有看见熟悉的身影，三个人被安排在一间甚是简陋的牛皮帐篷中。
外间的操练声呼呼呵呵，整齐又洪亮，从清晨持续到午夜，听不到丝毫疲惫与松弛感。
金月在坚硬的木榻上翻了个身，只觉浑身散架了般疼痛，连夜的奔袭终究让她这养尊处优的身子有些吃不消了。
却还没来得及休整过来，不过两日光景，熟悉的震动声卷土重来。迷迷糊糊中再次被推上马车，又是一整夜的奔波。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竟都是这般情形，常常是睁开眼睛已经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人马就这样不断往南撤退，隔上几日，就是一阵狼狈地奔逃。
她不懂打仗，可也深知这诡异的情形实在不合常理。这是赵王的军队，速来彪悍的虎狼之师能在边疆守卫几十年，又怎么会是这样不堪一击。
“别是水土不服吧，在边疆守成了傻子，只会抵抗不会进攻。”颠簸的马车中，田青怜忧心忡忡地看着外面如潮水一般奔涌的人群，低声叹了一句。
金月禁不住笑出了声，心里的阴霾被乳娘的一句笑话冲淡了不少。
放下车帘闭目养神，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终究她知道，澄砚与大哥都是赵国的臣子，有他们在，事实也绝不会是眼见的这般。
------
与这般狼狈截然不同的是千里之外的京城。年关将近，萧索了许久的长安城终于热闹起来。
大魏开朝几百年，纵然江河日下，却从未有过被起义的流民攻破宫城的奇耻大辱。好在奉旨前来平乱的宋国军队着实英勇，横扫千军如卷席，两个月来连战连捷，将那群贼匪打得节节败退，溃不成军。
今上迫切地想要挽回颜面，一雪前耻。豪气万状地免了将将收回的三十余城的一年赋税。又下诏年结时登朱雀台，与百姓共赏烟火。
枯草朽木般的王朝在这难得的胜利与激情里欢忻鼓舞。京城上下处处张灯结彩，璀璨辉煌。
一片喜气洋洋中，阴郁了数月之久的天空，也终于在除夕这天降下瑞雪，片片鹅毛绵绵不绝，染白了京都，宫殿尽成银阙。
万千吉兆都预示着大魏朝崭新的未来将是一片光明。
今上扬眉吐气了一回，只觉满心满腹都是说不出的满足。长久的压抑在这个年结得到彻底地解决，志得意满的今上大手一挥，在长乐宫大宴群臣。
熟悉的鼓乐声在殿中悠扬回响。乌压压的人群举着酒樽互相说着吉利的话语，到果真一派和乐融融。
今上端坐銮座，看了看左侧的安平郡主，又看了看右侧的谢准。突然抬着手朝谢准招了招：“此番胜利，安平郡主功不可没，我看，不如……”
一句话出口，满座喧嚣突然之间没了声响，今上是什么意思，众人心知肚明。宋国的女将军一早就表明对谢准有意，无奈那时他家有妻室，如今的境地却大不相同，听闻谢准已经写下和离书，而且两月之前那一场混乱之后，谢家夫人更是音讯全无。
想到这里，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便不自觉掺杂了一些同情的意味。
战争之中失去踪迹的女人，能有什么样的下场，不用想也知道。虽说谢准不近女色，但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是一种屈辱。
满朝文武，不是没人想看他的笑话，可他着实命好，就这么一个有着奇特嗜好的人却拥有着无比旺盛的女人缘。走了一个，还有更好的等着他。
一道道目光如同利刃，刺得他周身不安。他跪在阶前，抿着唇一声不吭。
安平郡主热切的目光在他的沉默里渐渐暗了下去。
今上也觉得面子有些挂不住了，他尊重他，下旨赐婚前还询问他的意见，可他一直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意气风发的一张脸渐渐冷了下来，薄唇紧闭，眉头深锁。今上不说话的时候，很有些不怒自威的气势。
看出来气氛不对，旁边有人赶紧搭话：“谢侯爷，陛下给你赐婚是无上荣耀，还不快谢恩。”
见他还是不出声，那人放大了音量接着说：“你原先的夫人只怕已经不在了，看开些就好。就是后宫的娘娘们也有好几位没了音讯，陛下尚且不说，难不成你的先夫人还能高过娘娘去？”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今上对男女之事不甚热络，已经很久不入后宫。那场宫城之乱后，小黄门来报好几位娘娘下落不明。他到也没太放在心上，管她们是被起义军掳走了，还是趁乱离宫了，哪里有长生之术与炼丹修道值得人迷恋。就是金月的失踪也比那些可有可无的女人更让人烦恼。好歹人是他“请”进来的，就这么不明不白没了音讯，他还得费心怎么同谢准与金平交代。
可是他不在意，却不等同于可以任人评说。这事太过屈辱，即使心知肚明也该闭紧嘴巴，就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将天子的颜面置于何地。
今上震怒不易，一张大掌砰的一声砸在案上，酒樽里的液体晃荡了几圈溅出几点水花。
谢准微微侧目看了一眼，那是第一次参加宫宴的门下议曹，小得不能再小的一个官员，因为所在郡县相助宋军打退了反叛的贼匪，随着县令一起进宫朝贺。却没想到能赶上今上设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近天子，卯足劲想要给陛下留下好印象。谁知终究不是京城里浸染出来的，完全没学会怎么奉承君主，一张嘴就知道自己犯了死罪。
意识到不对劲，还没来得及辩解，已经吓瘫了。
今上缓缓抬手，只怕坐下的人顷刻之间就要性命难保。
谢准适时躬身一拜：“百姓流离失所，民间千疮百孔，这一切都是叛军之祸。陛下心系黎民，为了收回失地，还天下一个太平，宵衣旰食，夙夜匪懈。顾不得龙体，顾不得后宫。娘娘之殇乃是天下之殇。陛下待百姓更甚待后宫，此乃社稷之福，天下之福。”
殿中众人回过神来，赶紧随声附和。一瞬间，呼啦啦的叩头声还有一声高过一声的山呼万岁响彻在殿宇中。
今上的脸色终于和缓了一些，抬抬手示意谢准起身：“那么，谢爱卿，你与安平郡主的事……”
“郡主天人之姿，微臣仰慕已久。只是……天下未定，叛军仍在江南虎视眈眈。如果此时求娶郡主，实在太过草率，微臣心中有愧。而且郡主还需领兵……不若趁势南下，一举荡平贼寇。届时，天下太平，再无后顾之忧。到那时若郡主还记得微臣，微臣定当到宋国亲迎郡主。”
一番话说得今上也有些激动了。宋国这女将军委实厉害，只是年轻女子终究有些儿女情长。他想趁势用谢准拉拢她，却也知道此时赐婚确实并非好时节。如果真能如谢准所言，让她带兵将那群扰人的贼匪一举荡平，那真是再好不过。
作者有话说
第63章 梦难成（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