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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入长安(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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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侯爷与金家小姐的婚期已经定下了。
时间太仓促,金家上下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田青怜从辰时起被夫人叫去训话,等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了。外面正在整理金月的陪嫁,一箱一箱摆满了整个院子。田青怜从箱子中间穿行而过,加快步子往书房走去。
小小的房间里一片宁静,与外面的热火朝天截然两个世界。推开房门时,金月正歪在榻上捧着一卷地志奇闻看得不亦乐乎。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斜斜地洒在塌前,映得她一张侧脸越发显得温婉娇嫩。
许是看到了什么精彩的地方,金月轻轻笑了几声,悬在塌边的那只小脚不由自主轻晃了两下。
“嗯哼。”田青怜咳了一声。金月放下书卷,一抬头就看见田青怜绷着一张脸瞪她。
“乳娘。”金月撒娇地眨了眨眼。
那样清澈温软的眼神让田青怜瞬间心软,走过来将半搭在地上的小毯子拾起来给她盖好,语气颇为嗔怪:“你怎么就不去求求老爷,如今嫁妆都准备起来了,这事就不能再改了?”
“不是挺好的么,嫁给他就能回京城了……乳娘,咱们从京城来这里多久了?八年?十年?”懊恼地揉了揉脑袋,“我都记不清了,看来我真的老了。”
“就会浑说,小姐年轻着呢,我看着顶多十七八岁。”
金月眼睛一弯,滑到了她的怀里:“真的吗,真的吗?”
田青怜宠溺地抚了抚她的鬓发:“真的……哎,到底不是亲生的,若这亲事真的这么好,她怎么不让二小姐嫁过去?二小姐今年也十四了,这年纪刚刚好。”
“乳娘。”金月拽了拽她的胳膊,“咱们出去逛逛吧,再等两个月去了京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
她就是这样,多大的事情都不往心里去,不管别人对她生气还是着急,她眨巴眨巴眼睛,对你轻轻一笑,准能把你一肚子火气灭的干干净净。
田青怜叹了一声:“我还有事情要做呢,那几匹锦锻还没送过来。”
“交给下人去做。”金月两下蹬上了榻前的鞋子,拽着田青怜就往外走,“乳娘你就陪我逛逛嘛……”
临陵县地处偏远,在大魏的版图上占了个尴尬的位置,北边几百里就是北戎,时常有小伙的北戎人来骚扰一下,好在中间还隔着赵王的封地。当然也有普通的北戎商人来来回回做点小生意,说起来算不上民风富庶,到也没闹出什么大乱子。
城中也算热闹,由其今日还逢着集市。金月拽着田青怜挤进说书的摊前时,那艺人手里的醒木刚刚好“啪”得一声砸在了桌上:“众位听书莫要慌,今日就捡那赵家讲。”
“好。”底下众人齐齐鼓掌。
“要说这赵家,一介家奴却偏偏生出个赫赫有名的儿子。那位要问了,今日讲家奴?嗳,你且往下听……话说这赵母,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一家子高兴之余却又暗暗称奇,怎么说,这小子生了个男儿身,却长得是眉清目秀,唇红肤白。生来下贱却又如此貌美,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时光如梭,光阴似箭,这赵家小子长到十五岁,不曾想日日劳作竟丝毫没能影响他的美貌。那位要问,究竟有多美。那真是肌肤胜雪,风姿卓越。”
“好……”又是一阵叫好声。
田青怜眼神暗了暗,扯了扯金月的衣袖:“咱们别听了,走吧。”
“不嘛乳娘,再听听。”
“赵家小子自恃貌美,不甘认命。挑了个月黑风高的晚上,从主人家逃了出来,竟一路跑到京城。京城这么大,他一个家奴能做什么?嗳,那位别笑,人家还真得闯出了名堂。啪……”醒木再次砸在了桌上,“话分两头说,如今这京城贵女不爱珠宝爱美人,诸位若是进了那些大宅瞧一瞧,嘿,满院子的俏丽美男人。”
“哈哈……”底下一片哄笑。
“话说这京中宋大人娶得便是谢侯爷嫡亲的妹妹……人人都道郎才女貌,殊不知两人竟是离心离德,同床异梦。那宋夫人婚后不到一年,便常住娘家,回也不回宋府。诸位要问,今日不是要说赵家事,怎么竟说到了宋家。嗳,那赵家小子便是自荐到宋夫人府上,成了宋夫人最宠爱的面首……之一。”
田青怜的脸色越发阴暗。大魏世风宽松,对男女之事并不十分在意。这样的风流故事被说书人拿出来讲一讲,也都是稀松平常。然而今日田青怜却越发不安,手上下了力气,一把将金月从人堆里拽了出来:“不要再听了,走。”
“乳娘你真是的。”金月嘟着唇,“人家正听得起劲呢。”
“有什么好听的,如今百姓吃不饱穿不暖,还有心情听那些个富家的风花雪月。”
金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到田青怜的面前:“皇帝陛下真该封乳娘个女官当当,不然白白为百姓们操了这么多的心。”
“你呀。”田青怜戳了她一指头,“快随我回去吧,午膳都没用,就知道出来疯。你看着,夫人一定在家等你呢。”
“好啦。”金月往她的肩上靠了靠,“走吧。”
临陵县三面环山,天气变化无常。两人走了没几步,天边几片乌云飘了过来,瓢泼大雨瞬间从天而降。
金月跟着田青怜奔进路边一个茶摊,抖了抖身上沾着的雨滴。再抬头时,空气中已经腾起一片朦朦胧胧的雾气,阵阵湿润包裹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四周都是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啪嗒啪嗒充斥在耳中。
心思却逐渐清明起来,金月透过层层雾气往北边望去……三百里之外就是赵国,那片贫瘠的土地上,赵王已经驻守了二十年。多少中原的男儿在那里舍弃了生命,为大魏挡住北戎一次又一次地侵略。
金月不禁去想,那位赵王也不知是个怎样心里强大的人物,才能经受得住二十年的苦痛日子。而自己的父亲,似乎比起那赵王还要心里强大,不然怎么会把他自己的长子送去了那片虎狼之地。
胡思乱想的瞬间,小小的茶摊里又挤进不少躲雨的人,一桌子斟上一壶茶,话匣子便打开了。
“要说咱们的县尉大人真是个好官。”
“是啊,听说将赵家那个小子判了个黥面之刑……说起来,赵家那小子真是空长得一副好皮囊,肚子里竟比那蛇蝎还毒。”
“那又怎样,如今好端端的脸上被刻了字……看他还能不能靠着那张脸去魅惑宋夫人。”
躲到这里竟还能听见这些议论声。田青怜坐立不安,伸头往外瞧了瞧,希望这场雨赶紧过去。
临陵县的天气一向变化的快,果不其然,不到一刻钟,天边就挂起了彩虹。田青怜扔了两个钱在桌上,拽着金月就往外走。
“乳娘慢一些。”金月喘了两口气,顿了顿,放低了声音道:“乳娘你就是怕我听……我又不是傻子,还能不知道这些事情。”
田青怜回头看她,眼底一下子湿润了起来,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揉了揉她松软软的发:“我苦命的小姐……老爷他是得了个好名声,却连累你要替他还这份债。”
金月弯着唇笑了起来:“乳娘你就会乱想……父亲给赵充玉判了刑,宋夫人不是还夸赞他来着。那赵充玉去京城这么多年,一回来就欺男霸女,巧取豪夺。这不还是仗着宋夫人的面子,如今父亲给他判了刑,也在百姓中为宋夫人正了名声。宋夫人感谢他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难我。”
田青怜拭了拭眼角:“你怎么会懂,那些世家大族,何曾把人命当回事。现如今,老爷伤了她的男宠,她嘴上不说,心里能不记恨?要不然……老爷离开京城这么多年了,怎么好端端的,她哥哥突然找上门来提亲?”
“还不是因为父亲有我这个才貌双全的好女儿?”金月揽住她的胳膊,“乳娘你就别乱想了,等过些日子跟我到京城享福去。”
田青怜看她一脸明媚的笑容,实在不忍心再说什么,拭净泪痕,把一肚子话都咽了回去。
两人拐了个弯,远远地就看见夫人的贴身侍女正等在府门外。
见她们回来,螓蛾迎上前行了一礼:“小姐,夫人有事嘱咐,已经等候多时了。”
“恩。”金月点头,脚步轻快地进了院子。
夫人端坐在她的书房里等她,眉目之间一派慈祥。
金月左右瞥了一眼,她离开时随手扔在一旁的书卷还有半搭在榻上的毯子都还好好的放在原处。
面上的浅笑丝毫不变,金月低头给夫人行礼:“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