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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天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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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胤礽离开之后,胤禛便睁眼醒了过来,口中只觉得十分苦涩,刚才,正迷糊时被太子爷灌了汤药,实在难以下咽,胤禛便怀念起那些小小的药片和胶囊,方便多了。
小太监苏培盛在一旁战战兢兢,虽然刚才那位常御医诊断说四爷只是偶感伤寒,可苏培盛直觉,四爷这病,总透着几分诡异,似乎是毫无征兆的,而且也没听说过染伤寒时、脸上隐约已见了疹子……苏培盛越发疑惑了,心里悄悄盘算着,要不要帮主子再叫一位大夫来?
胤禛觉得浑身有些发烫,脸上最先开始有痛痒的感觉,低头仔细撸开袖子,果不其然,手臂上也隐约有了红疹子。
不由深叹一口气,胤禛只想说,命运弄人。
如今自己十四岁,这,可不刚好是那个时候。
三年前,十四岁的祈安发了水痘,祈安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于是林萧日日夜夜陪伴着,幸好那里医学发达,终是幸运地挺过来了,却对那度日如年的三个月,至今,记忆犹新。
果然,胤禛与祈安之间,定是有着某种无法割断的联系。而这一次,还能安然病愈吗?无法预知答案,然而,胤禛此刻表现得十分淡然。
大概是这水痘发得尤其突然,胤禛渐渐没了精力多做思虑,脑袋隐隐开始昏沉,“苏培盛,立刻准备马车,出城去北郊的庄子。要快!”
“……”苏培盛呆愣着,一时间不明白四爷的意思,直到瞧着四爷颇为严厉的目光扫来,这才赶紧连声应“是”,转身就跑了出去,可心里还是打着鼓,四爷这是怎么了?
胤禛强作精神,披着件袍子来到外间的书桌旁,提笔写了个折子,是给康熙爷的,言明了儿子身患天花之症,特请旨出京养病,情急之下,未得皇阿玛首肯,先行去了郊外的庄子自行隔离,还望皇阿玛体谅。
言辞恳切,而下笔之时,如实欠了几分劲道,却这字,仍是比十四岁的胤禛多了几分风骨,也不知是否因为病着,胤禛却似忘记了,对那位精明的康熙爷,如此不做掩饰,可否会引来祸事?
此时,胤禛心里难免透着几分寂寥,打定了主意,只带着苏培盛一人去庄子上,可笑,竟是在新婚时。
那时候,听闻祈安得了水痘入院,林萧是开着军用吉普闯红灯无数飞驰而来的,当天晚上就上了电视新闻,不过最后,因为种种,并未闹大就是了。
那一次,还是特种大队中队长的林萧,连续抗命拒了两次任务,而最终用一次“记大过”作为代价,却竟然成功赚了三个月的休假,一直在病房陪着祈安直到康复。
后来,调离猎狐的时候,林萧摆酒请了许多兄弟,祈安也见到了这些与他出生入死的战友,邱大队长和袁政委甚至都调侃,说林萧这小子原来是个不爱江山不爱美人、一心只为邻家小弟的二十四孝绝世好哥哥!从不吃亏的林萧,那次却是任由他们调侃,而祈安立在他身侧,脸上难得,是一晚上的温和笑容。
林萧的战友,都知道他家隔壁住着一个乖巧的少年,毛笔字写得棒棒的,可不爱说话,甚至被怀疑是自闭。林阎王很照顾这个祈安。
其实,没有林萧带队的那两次任务,就有两个队员重伤退役,为此,林萧曾经躲开了祈安,独自闷了整整三斤烧刀子……而祈安躲在远处偷偷看着的。
胤禛沉浸在回忆里,马车总有些颠簸,刚才已经让苏培盛传话吩咐了府中上下,也没瞒着四福晋,道明了是得了天花,去庄子养病。胤禛没有见她,只是听苏培盛回禀的时候说起,福晋听说四爷患了天花,立时红了眼,她就想着要亲自侍奉……然而,这个时候,胤禛谁也不想见。
自己脆弱的样子,也不愿让任何人见了去,胤禛打骨子里有一种倔强至极的骄傲,好几十年,他已习惯了把一切苦水咽回肚子里……而,有林萧陪着的那些日子,是例外的。那个男子,对自己好,纯粹的好。
才刚到北郊的庄子,就有府上的奴才急急赶来禀事,说是就在四爷离开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先前那位常御医又来请见了,奴才们按着四爷吩咐的说辞,打发了常德,后来,尾随常德的探子,最终发现这家伙鬼鬼祟祟,竟是去了宫门口……
“索额图,在宫门外守着?”还没等这奴才说完,四爷询问着开口,语气却是十分肯定的,更带着三分嘲讽。
这奴才惊诧,“是、是……爷您是怎么知道的?”一时忘形,竟然对着料事如神的四爷反问起来,话语出口,这才吓出一身冷汗,赶紧低头不敢去看主子,心中却仍是对四爷这等神算的本事钦佩至极。
胤禛像是没有注意这奴才的失态,却是挥挥手,“下去吧。你也不用回府了,就在庄子里呆着。有事,会让苏培盛吩咐你的。”以前似乎没注意过这个颇为机灵的小子。
“是,奴才告退。”心有余悸,磕了头,赶紧退着步子离开。
“叫什么名字?”胤禛再度开口,然而,声音又弱了几分,这天花,来势汹汹。
“回爷的话,奴才临安。”这小厮也轻声回话,却恰好能让四爷听得明白。
“林……安?是哪个林、哪个安?”像是条件反射一般,胤禛还未仔细思考,便已经接连问出口了,实在有反常态,可这一刻,双眼盯着这奴才,竟是比先前多出好些神采。
临安不懂,根本猜不透主子的心思,“奴才……奴才是临时的临、平安的安……这、这是奴才进府的时候,刘总管给起的名。”透着几分忐忑,临安其实有十五的年纪,可长得尤其瘦小,看似才十一二的模样。
胤禛移开了视线,临安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半晌之后,四爷没再有吩咐,临安便退出了屋子。
出京的时候,胤禛的心其实乱了,当真只带了苏培盛一个,却是苏培盛细心,大着胆子悄悄派人去通知了府上的大夫罗晋暄,可这会儿苏培盛又不敢把罗大夫带到四爷跟前。
“难道四爷竟是改了性子,什么都不做,就打算听天由命了?倒让晋暄开了眼界。你居然会认命!”这话听着,像是在讽刺,然而,不请自来的罗晋暄,其实与四阿哥相识三年,可以称作是君子之交。
“所以……你这是在担心我?”胤禛倒是并不意外。其实,雍正十三年的时候,见了弘历最后一面,然而,陪自己到最后闭眼那一刻的,就是这罗晋暄。
罗晋暄才年长胤禛三岁,可作为一名大夫,他却是两年前就艺满出师了,凑巧,小罗大夫的师傅,还正是如今太医院的院使赵直儒。
胤禛先前出宫入住四阿哥府,罗晋暄就跟着搬进来了,如今四爷这年纪竟然患上天花,罗晋暄诧异之余,更多的是带着七分自责,身为四爷的专属大夫,居然如此疏忽,可这不是丧气颓废的时候。
罗晋暄也不再废话,不等胤禛拒绝,便上前抓了四爷的手来把脉,再仔细瞧着四爷脸上已经发出来的几颗痘子、以及隐约可见的红疹子,脸色越发凝重。
之后,用了罗晋暄的药,胤禛终于昏沉沉睡去,只是那眉头,皱着总也无法松展开。
然而,许久之后睁眼,胤禛迷蒙的眸子里倒映着的人,正坐在床沿陪伴着的,怎会是……他?
因着老四异于平日里的表现,康熙突然觉得自己对这个儿子有些忽略了,当然,除了皇太子胤礽之外,帝王眼里装得更多的是江山社稷,虽然儿子女儿不少,但康熙总忙于朝前政务、或者闲来也多是找个舒心称心的女人运动一下,而与其他儿子们相处,八成都是在考校他们的功课。
今日胤禛在御前失礼,康熙倒是没有追究。一日忙下来,再等看夜色的时候,又想起李德全来禀的,说是今晚老四在府上宴请众兄弟,除了宫中年纪还小的十三十四等,其他孩子都去了,想必是热闹的。
康熙爷趁着夜色漫步在御花园,倒不是为了欣赏花儿月色,只是此刻的宁静给了他甚好的体验,毕竟,大晚上的,应该不会再偶遇上几个妃子贵人的打扰了雅兴。
这种时候,帝王容易惦念的,是那些已经已故去的女人,元后赫舍里氏也好,两年前的佟佳氏也罢,康熙爷认为,她们,都是好的,尤其的好。
再由着女人想起儿子,康熙觉得,这些年胤禛能够一直紧跟着太子,这很好,非常的好。于是,想到这里,又不免盘算起来,如今老四也已经大婚了,或许是时候在六部找个好位置给他,将来才能更好地帮衬着胤礽才是……哎,这都是做阿玛要操心的,康熙爷自我感觉良好,朕是个好阿玛。
李德全眉头皱着,本是得了万岁爷旨意,打发了闲杂人等,万岁爷要独自静一静,于是,就是他李德全也只是远远地跟着。而眼前的小太监,刚才一路飞奔过来,差点就打扰了此刻喜静的万岁爷,“慌什么?若不说出个缘由来,今儿个你小子就别想好过。”李德全记得,这小太监是养心殿里新来当差的,原本看着是个机灵的。
小图子不敢马虎,眼前这位大总管要是想弄死自己一个小太监,太容易了,还没等开口解释,小图子赶紧抬双手把折子递了过去,“总管,是奴才失礼,可……可这容不得奴才不着急啊!四阿哥府上派人递上来的,奴才虽不知折子里写的什么?可奴才知道,四阿哥竟是得了急症,是天花……”这小图子也聪明。
李德全皱眉训斥的表情立时变了,“天花”二字杀伤力太大,也不等小图子再说什么,李德全一把拿过折子,顿了顿,看着不远处夜色下帝王高大的身影,深呼一口气,迈步前去。在御前伺候多年,成功混上了太监总管的位子,李德全自然能够凭着许多经验与活泛的脑子猜中康熙爷的几分心思,这位爷大概是想起了当初佟皇后的好,眼下,那位佟皇后养子,四阿哥该是走运的时候。
所以,手中的这折子,迟不得。而天花的威胁,对于别人是碰不得的,却对于早就经历过天花病魔的康熙爷,算不得什么,帝王如今什么都不怕。
李德全一步步靠近帝王,心里有了两种猜想,今夜之后,要么四阿哥甚得帝王恩宠,要么这以后都难得帝王眷顾了。不得不说,这老成精的太监总管,确实猜得八-九不离十。
或许,从某种角度上讲,康熙爷的那么多女人和儿女,到最后,最了解帝王心思的却是这位贴身伺候了一辈子的太监奴才。
就拿胤禛举例吧,即使也曾做了十三年的帝王位,胤禛依旧没能参透,康熙爷这位皇阿玛,究竟是怎么想的?所以,当胤禛从沉睡中醒来,视线里出现了意料之外的康熙爷,胤禛还来不及思考和掩饰,便将自己满满的诧异惊讶显露在此刻并不漂亮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