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情事》秦妃

5、第 5 章

　　阿盏陪着诚叔去门口散步。
　　周荣正打算吃一点东西，盏盏递过汤匙，他没有接，却抓住了她的手：“盏盏。”她听到他下句话，便不再挣扎。他说：“我大概命不久矣，我们中最不长命的，没想到是我。”他笑出了眼泪。
　　他的脸颊贴近盏盏的，抱着她的腰身摇一摇：“盏盏，我若死了，你可肯原谅我？盏盏你好骄傲，你明知我心里有你。却要故意和他在一起。我过得好苦，你可曾有一点点为我伤心？”
　　黄盏盏转过身，不知所措道：“你好好的，怎么会命不久，你说的什么，我全不信。”她眼睛里，又是惊恐又是愧悔。
　　“在我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里，陪着我好吗？让我不要带着遗憾走。”他紧紧拥着她，像当年一样柔情蜜语。
　　黄盏盏心乱如麻，她既不信又不能不信。
　　待到儿子回来后，看儿子泪痕斑斑的样子，她才觉得心慌。

　　回到宫里，每日精心照料，这才发现周荣常常事必躬亲。他清吏治，选人才，整顿禁军，兴修水利，修订刑律和历法，纠正科举弊端……人无论精力多么旺盛，毕竟还是肉体凡胎，经受不起年复一年的日夜操劳……所以竟然年富力强的时候就得了咯血症。
　　黄盏盏因是晋王离散多年的生母，所以就近照顾，又让周荣将不大得紧的事情交给阿盏和重臣商议定夺后给周荣过目，周荣因此得以休息静养，太医再诊时的脸上便颇有喜色。
　　周荣却说并未有好转迹象。
　　太医喏喏而退。

　　因为周荣的病，黄盏盏显得颇为忍耐。
　　往日不苟言笑、精明强干的周荣，也忽然多了几分顽童样子。
　　弄得宫里的丫鬟太监面面相觑。
　　他一个从来不吟诗作画的人，突然拿了两幅画给盏盏看：
　　一幅是风吹绿柳，柳枝斜向画面右下，显得画面凉爽有风。一个斜背草帽的牧童骑在牛背上，突然做噤声状，画的一侧由上向下是四行诗——
　　“牧童骑黄牛，
　　歌声振林樾。
　　意欲捕鸣蝉，
　　忽然闭口立。”
　　四行诗行云流水，宛若风动……
　　又有袖珍尺牍一帧，非草非真，离方遁圆，在乎季孟之间，轻转重按，如水流云行，无少间断，圆融通脱，盏盏一看之下，不由大声爱意，不忍释手：
　　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来鸿对去燕，宿鸟对鸣虫。
　　三尺剑，六钧弓，岭北对江东。人间清暑殿，天上广寒宫。
　　夹岸晓烟杨柳绿，满园春雨杏花红。
　　只是最简单的对字，但是因为好听，字又写得好，便成了一个精品。
　　周荣笑：“专门让人写的，知道你最喜欢。”
　　盏盏垂首半日，抿嘴折了放好。
　　周荣欺身上前：“盏盏。”他的手臂那样有力，实在不像一个病重的人。
　　待盏盏推脱间，他突然“哎哟”地斜倒，要不是旁边的桌案和盏盏的手扶住，也许早就摔倒。盏盏亦觉被骗，抽身欲走。那人嬉皮笑脸地凑近，手上却毫不放松。
　　待她着急，才又沉色道：“盏盏，我是你的夫君，我们有阿盏。你如此忍心，我们失散七年，你躲我七年，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苦？我不会再忍。”
　　……
　　清晨起来的时候，他还对着她的脸道：“我们一家人会好好的，为什么要有程诚。我要回我孩子的娘，我的妻子，他怎能不给。”

　　周荣一直在喝沙参麦冬汤、六味地黄丸加牛膝，治疗他的咯血症。
　　他虽心中不满，却并未再对程诚做什么动作。
　　程诚在宫外，有盏盏的照顾，一直生活得很好。他也放宽了心怀，知道此生命中注定，无可抱怨。
　　而周荣，渐渐可以放手阿盏去做事。

　　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弹指间一闪而过。
　　这日，周荣要盏盏陪他回锦江之畔的草堂。
　　盏盏思考半晌，偷偷陪他去了。
　　侍卫们都在草堂之外。
　　俩人躲在草堂之内。看窗外锦江之水浩浩汤汤。
　　周荣华发早生，他笑道：“盏盏，你当日一切，我从未忘记。锦江之水浩浩东流，不及我当日回宫后对你的牵挂。那时我年轻不懂事，令你吃苦，更令我们分别七载。盏盏，你现在可原谅我？”
　　盏盏望着汤汤江水：“阿荣，我们已在一起。”她有点迷惘，“好像中间的那些年都不曾有过。”
　　周荣搂紧身边的女人，长舒了一口气。

　　草堂依旧如昨，只是少年已经白头。
　　堂边依旧翠柳成行，堂外依旧锦江东流。
　　初春季节，柳树抽条发芽，一片新绿。
　　成对的黄鹂在枝头歌唱。
　　江水初生，江边的白鹭悠闲地散步。
　　这些来自万里路外的东吴的船只，正在上帆整索，不久又将扬帆起航了。
　　盏盏蹙眉道：“阿荣，他们又要远行吗？”
　　周荣的脸上露出一抹亮色：“他们也会很快归家。盏盏你不用担心。”
　　黄盏盏抱着他渐渐冷却的身子，眼泪滑落到他的脸上。

　　公元958年（后梁天福元年）春正月，梁太祖驾崩，晋王盏按遗命在柩前即皇帝位，是为梁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