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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卷 山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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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我开学第一天,我妈在安徽这边上班,我也到这里来读初一。我妈说这好像是合肥最好的中学,我看到高二有个男生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的头发,大概是我的五倍长。
哦,忘记了,我妈昨天才给我剃了个寸头,那他的头发是我的十倍长了。不是说读书的时候男生的头发不能跟女生一样吗?我以前听说有些学校专门在校门口贴几张图片,说那就是学生的规范发型。
以前我们小学老师还跟我们说,她读高中的时候,他们年级有一个班所有男生都是光头。
我想他们班一定很亮。
“各位敬爱的老师、亲爱的同学,大家早上好。我是今年的学生代表——许嵩……”
我以前从来没听过这么好听的声音,他把声音压得低了,一字一句都好像轻轻地“扣扣扣”敲在我心门上。
小学的时候班上的男生女生声音听起来都差不多,并没有太高的辨识度。蓦然听到他的声音,就让人觉得很舒服。
妈妈的朋友总夸我成熟懂事,以后一定会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她们说得也对,我要是不成熟不懂事,我妈怎么办。
这个叫做许嵩的新生代表来自高二25班,听站在我前面的几个老师的孩子说,高二25班是高二年级挺好的班。他们把这种班叫做什么……实验班。
他们后来又说了些“清北班”“火箭班”什么的,我也没怎么听懂。我觉得他们这儿说的话和我们那儿的方言还是有很大不同,所以我只听得懂许嵩说的话,听不太明白前面的人在说什么。
妈妈说来到新的班级要跟新同学打好关系,可我连他们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觉得我跟其他人不一样,他们会觉得我耳朵有问题,然后把我送去研究?!
妈妈前一阵还跟我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连网上都有人在卖东西了。他们会不会把我送去卖掉:一只只能听懂广西话却听不懂安徽话的怪兽,只卖998!
我喜欢在我感到舒服的时候想东想西,所以小学的同学他们总说我呆。我其实不呆,只是想说的话不太容易说出来。
周围很闹,但因为我只能听懂普通话,所以许嵩的声音格外突出。好像全世界只有这一个人的声音,其余都是陪衬。
我这时还不太清楚声控是个什么意思,但就字面上的意思来理解的话,我想我声控上许嵩了。
隔得太远,我也看不清他具体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刘海很长皮肤很白,整颗头上好像只有黑白两种颜色,分明却又混合,相当好看。
虽然他看起来好像很认真地在念演讲稿,但是我总觉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心不在焉。好像他根本不在意发言这件事。
这样漫不经心的音调,就像以前英语老师常说的:“so cool”!
许嵩,许嵩。
我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他是我来到这个全新的地方第一个认识的人。即使我现在并不知道他的“song”是哪个“song”。
是中岳嵩山的“嵩”,还是黄山绝壁松的“松”。
但是我想应该是前一个,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那么笃定前一个嵩就是他。大概是觉得他适合吧。
开学典礼完毕之后人群就散了,我虽然一开始跟着几个教师子女,但在推推攘攘中我们终于还是走散了。
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中央,周围的人来来去去显得十分匆忙。我还很矮,他们很高,所以他们都看不见我。
我乐得在这样繁忙的大背景中找点儿清净,也就什么都不做,想想自己的事情,想想刚才的许嵩。
费力地掂脚朝主席台方向望去,我发现我竟然被人群推到了很接近主席台的地方。我看到许嵩正跟他旁边的老师说着什么,神情自若却像在应付,不像其他人一样结结巴巴的。
又有人撞到了我,没说抱歉就匆匆而过。我一个趔趄后抬起头,正正嵌合进一双眼睛。
乍一看像一潭死水,再细细地看却发现那是一杯茶,不过凉了,但却有心在慢慢地温着。
从一个人的眼睛可以望到他的心,许嵩的眼睛澄澈透明。我想他该是一个需要品的人,越品越懂得他的香与醇,越懂人生。
他也刚好正在朝这边望,头微微地低下来,让我感觉很不爽,好像他在俯视我。
确实,我现在的身高他也只能俯视。我维持着踮起脚的姿势,他低着头,要是那时候有人拍照并PS一番,我想我们就有一张接吻的大图了。
以前听妈妈和她的朋友们说:两个人对视18秒,就能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对方。我和许嵩对视了大概半秒钟,且他还不认识我。
我还没来得及真正去看清他眼底的东西,他就移开了视线。以后很多年,见他或不见他,我都再没看清过了。
我还是一直在看着他,直到我觉得自己脚尖有些酸软发疼。却发现他已经不在原处了,原本热闹的操场也都差不多安静了。
原来我不是在看他,只是看着他的方向出神。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他不是我的思维,只是我与思维交流的介质;他不是我要到达的地方,只是我需要前行的方向。
所以我们会相伴于旅途,但不会同归。
一时之间,我觉得十分悲伤,眼泪就要包不住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有人在拍我的肩,我吸吸鼻子转过身去。
这个人刘海很长几乎遮住眼睛,但我看到他的眼睛,很近很近。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缓缓升腾起热气,接着我闻到一股茶香。
仿佛从亘古悠远的时光中传来的呼唤,在此刻在他的眼里得到应答。
他应该还带有一抹笑意,在淡然无波的眼里看得不甚清晰。就像茶叶在茶汤里打着旋,在内部翻起的道道波痕。
我看得清我在他眼睛里的倒影,小小的一个,红着鼻子,眼睛亮亮的,不执一词。
我听得见我很喜欢的一把声音,他温柔得像在安慰一个无家可归走失了的孩子,该多温和的人才会有这样的声音。
他这句是用的安徽话,我理应是听不懂的。但不知怎么的,我倒觉得我听懂了,只是我着实不知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我没有反应,于是用普通话重复了一遍。有些人的声音,说本地方言时没什么特别,只是说普通话时多几分醉人味道。许嵩就是这样的声音。
这亘古的呼唤把我唤醒了,我看见他伸出手,白皙干净骨节分明。他的人像茶,沉着淡远;他的手却像竹,笔直修长得好像一折就断。
这时他还是个很坚强的愤青,心中总有些反党反社会的想法。但他超乎同龄人的成熟又把这样东西都压了下来,只做一个热爱党、祖国和人民的三好生。
但时光会把他变得更坚韧了,到后来他玩世不恭调笑着世人,这世界也听不太出来,只当他是个温和谦卑的音乐人。
真正懂他一身反骨的人不多,我想我算一个,毕竟我了解他,甚至胜过我自己。
我如今还记得他那句话,他对我真正说的第一句话。
他问:“小少年,走丢了吗?哪个班的?新生吧,我带你过去。”
他的手好看得晃疼了我的眼睛,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从我眼睛里流出。我用右手擦一擦揉一揉,只感觉满手背的水。
然容我再回神,他的手已经不见了。
我好像置身茫茫的雪原之中,被冻得瑟瑟发抖。周遭一片通透的白,我想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却梗在喉口。
悲伤铺天盖地地袭来,我拼命挣扎……
“小夏,小夏,”有人推了推我,“起床了,好不容易到古城来一趟,你不出去逛逛?”
因为要给大众塑造我乖乖男的形象,所以我周围的人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圈内朋友都叫我“小夏”。
一开始我其实不太适应这个有些娘气的称呼,但后来想想这就是娱乐圈的规则我也就释然了。
叫我起床的是我的经纪人兼好友,是我真正打心眼里承认的好朋友。
他知道我是Gay,知道我有一个喜欢了很多年的男人,知道我其实面热心冷,知道我不如看上去那样简单却也不复杂,知道我对于生活对于公益对于环保并非那么积极,他几乎知道我的一切。
他只是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而我自然不会告诉他,在他叫醒我之前,我又一次在梦里面,为那个男人把泪流了一脸。
最近几年腐女多了之后,公司在安排绯闻的同时也提醒说要注意和同性的互动。我于是可以正大光明地和许嵩熟络起来,即便他可能一直以为我是个谋上位的。
但我想他以前一定都不把我真正当朋友的。我才与他卖腐的时候他极端不适应,除了在微博、在网上,私下里他都不怎么理我。也亏得我还记得他高中时最喜欢打乒乓,不然这关系还真不知道怎么缓和。
其实我个人不太好动,他高中我初中的时候我也为他学过乒乓球。
记得当时才初一,对每个社团都很好奇,但是又觉得好像每个都不太适合我。我在学校里面校门旁边那个广场里看着无数学生在“围棋社”、“动漫社”、“学生会”、“话剧社”等各个牌子下穿来穿去,全场都热热闹闹的。
我一直拿不定主意,其实我想去一个可以唱歌的部门,或者是校园广播站,但我又有些胆怯。
直到在“乒乓球社”黑白相间的招牌下面,我看到许嵩。然后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原因的,朝他走去。
他显然已经记不得我了,只是很敷衍地说:“同学想加入乒乓球社吗?会不会都可以参加。”
可能在周围的人看来他的语气很诚挚笑容很得体,但我就是知道他在这里呆了很久,很不耐烦。
听他的声音就知道了。
总之我就那么茫然地进了乒乓球社,然后发现许嵩从没来过社里,最后问其原因,被告知许嵩是上一任社长,高二为了学业已经退社了。再问说明明那天都看到他了,却听那位同学问我是不是知道许嵩是学生代表,我说是啊。他诡异一笑:“这就是让许嵩来的原因啊!”
总之我就在乒乓球社过了一学期,混了个半吊子的水平。现在重持球拍,还是为了同一个人。
也是缘分。
现在我踽踽行于古镇的青石路上,这里也没有一条颓圮悠长的小巷,并且清风雅静气氛正好。我一路边走边望,大概是因为今天并不赶集,所以我走过来只看到零零散散几户人家开着门。
也不知道那些紧闭的窗是不是开向日光,也不知道那些曾经被跫音震动过无数次的三月的春帏,会不会在我过路时被盈盈掀开。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恐怕要对那春帏说一句抱歉。
我不是归人,我也在等。
行至一条乡间小路,有人说左手倒影右手年华,我如今左手是一亩三分地,右手是三塘莲花池。
荷香是夏季的一抹叹息,我还记得。
我也听见一声悠悠的叹息从前面的土房中传来,我行走速度并不快,从房门前的经过也足够我看清屋里的陈列事物。
不过一张四四方方的木桌,黑得发亮,靠墙一面供了个灵牌,黑白照片上的人像不甚清晰,不过看轮廓倒也十分英俊挺拔。
桌边铺着一把可折叠的竹椅,随着椅上人的摇晃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苍凉味道陡然从空气中传来。竹椅上鬓发斑白的老人饱含风霜的声音响起:
“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当时他是班长,拳头又硬又会使枪。不过我还是最乐意看他舞剑。我跟他也在一个连,但我没什么本事,只有在后勤那儿给做做饭。他说他吃我做的饭这么多年,都能吃出别人做饭我打下手的时候放了多少盐。”
“当时我们被发配的任务就是守在战壕里,十几天都不挪个地儿,他有时候实在受不了这种日子了就抽两根烟。听说小日本投降的时候他扯了解放军帽子就朝我跑过来,紧紧地把我抱住了。我们大家都高兴呐,开心呐,好多人血和眼泪都流了一脸。他就趁大家都挺开心没空注意的时候亲了我的嘴。”
“后来我跟家里说了我喜欢男人,我也没提到他。家里问我那人是谁,我只是一直嘴硬着不肯松口。我爹天生暴脾气,拿着铁锹锄头就往我身上砸,我一直站着任他们打,后来我断着腿净身出户,我爹妈也搬了家,他们就当没我这个儿子。”
“可是等我再找着他的时候,他已经穿着大红袍跟姑娘在拜堂了。这个人多奇怪,本来我走得好好的,他非要在坑底扯我一把,等我跳下去了,他反倒上去了。”(写到这里想起一句话:你看这个人,嘴里说着喜欢我,却让我那么难过。)
“不过那也是我自愿的。”
“这个镇上多好,也没人认识我。瞎了也好,腿断了也好,他死了也好,总还有个跟我一样可怜的哑巴照顾我。”
我这才注意到他坐着的是竹制轮椅而非竹椅,而这时从他身后黑黢黢的屋里走出来一个同样头发
花白的老人。
那老人步伐稳健,走到轮椅旁给轮椅上的人搭上一层薄被。轮椅上的老人还在说些什么“还好哑巴来告诉我他死了,不然我还得等”之类的话。
我冲他们笑笑便走开了,临行前发现“哑巴”的面部轮廓竟与黑白照片上那个男子惊人相似。
以前看到有句话说:他来了,我便爱他;他走了,却没有停下。老人等了半生,他终于还是回来了,我嘛,倒怕是这辈子也等不到了。
我继续踏着石板走,脑里空空只有一个名字,两个字。
但我不敢说,想都不敢想。
“风吹草云落下你心如野马 ”
电话铃响,我一看,是我的经纪人。我猜他又要催我回酒店收拾收拾回公司了。
其实我不太想去公司,不想见“许老师”和“黄老师”秀恩爱。
他们是知己,大众心中他们的形象该是“深沉低调的实力歌手”。所以他们可以一起讨论音乐欣赏音乐,一起“做”音乐。但我的定位是清新少年,身上没有任何消极因子,每天都在传播正能量,公关部门发的微博都是卖萌、卖腐、卖衣服,新歌、新片、新通告……
想想自己也还是蛮拼的,最近一年多来的微博,恐怕只有“平生不会相思”这句是自己点了确认发送的。
当时为了唱歌,去了台湾,不假思索地。
后来为了许嵩,来了北京,毫不犹豫地。
我想起王菲的《传奇》,凄艳往事迷离了我双眼,依稀可见他当年稚嫩青涩又傲气的脸。只是我远远地多瞥了一他一眼,不多时后又近近地被他多温柔对待了一面。
又扯得远了。
在某次欢畅淋漓的乒乓球赛(很难想象我可以和他打到平手)之后,我们愉快地坐在地上交谈,背倚着球台的柱子。柱子很凉,但我心里很暖。因为不断地,我的血液潺潺从身体各处流向心口,然后从左胸那丝丝缕缕的口子里浸出来。才离开身体的血液还带着腾腾热气,但我的四肢和手指却冷得发紫。
好像与他席地而坐交心而谈这片刻的温暖就是心口温热的血,而我为了止这一瞬间的渴所饮下的鸩酒便是听到他说……
他说他以前比较欣赏金莎,后来才知道那其实是公司给她设计好的风格。现在他觉得黄老师才是他真正的音乐知心人,所以他可以跟她一直唱,唱三天三夜。
他说他一直希望与将来的妻子是青梅竹马,年少定情。涸辙之鱼,相濡以沫,相煦以湿,不如相忘于江湖。
他说他一生只想好好爱一个人。
他说他想白头偕老,不想提高中国的离婚率。
他说未来妻子最好是长发,有一手好厨艺,声音可以好听些。
他说……
我说我无所谓,只要能在夜里翻来覆去时想想你,你就是我心间的寄托。
他说了很多,每个字都像刀像剑像戟。伤口是他硬生生亲口扯开的,最后我胸口上肌肉破碎成渣,一片片看不清的血肉模糊着。
最后他掏出耳机,我们坐在地上听了他很多歌,一些已经发表了一些还没有被大众听到过。他的灵感总是偶然出现,所幸他都抓得很及时。他有好些灵感都来自社会事件,奈何这些我认为极佳的作品都不被允许发表,或是发表之后反响并不热烈。
他大概不知道我认真地喜欢着他的每首暗含褒贬的歌,就好像他确实不知道我认真并长久地爱着他。
经纪人总是催得紧,我才到酒店楼下他第二个电话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