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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阴缘锁(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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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裁幡胜试新罗,画彩描金作闹蛾;
从此剪刀闲一月,闺中针线岁前多。
——《凤城新年辞》
民间的新年从放下腊八粥的粥碗开始,一直到正月十五结束。期间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放开沉重的枷锁开始从架子上取下熏肉开坛好酒,满街尽是艳红色的灯笼在黑夜里身姿妖娆,白日市上到处是糯米和麦芽糖的香气,混合在人群的吵闹声中被鞭炮的声音压抑着,悠悠然飘向大雪纷飞的远方。
“仙官,可以帮我挂一下那串灯笼吗?”
赵凌晔靠在走廊的柱子上,看着白泽艰难的踮脚去将灯笼挂上屋檐——那样子在他看来还有些可爱。这么想着他便上前从那人手中拿过灯笼,很轻松的挂了上去,毕竟他要比白泽高出一个头左右。
“谢谢….漠岚那家伙,怎么也不肯出来帮我弄这些。”
“为什么不用法力呢?”赵凌晔很好奇,这凡间过年图个热闹他挂个灯笼可以理解,但是为什么非得自己亲自动手。
“不一样的…..我喜欢人间,就是喜欢这种热热闹闹的氛围。”白泽端详着灯笼,露出非常满意的表情,转头看向赵凌晔,笑的温柔。
“仙官,我们去吃饭吧。”
赵凌晔点点头,那日从戏园回来,漠岚已经恢复到当初的状态。白泽看到自己扶着阿澜是愣了一下,然后有些凉凉地说,没想到带着法力蛮高的阿澜,仙官还是受伤了啊。那天的阿澜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许是内疚过头,一直沉默着,赵凌晔心里虽然想起他平常的恶行,还是替他说话,告诉白泽是他法力用过头了昏倒,扶他回来的路上不小心被石头砸伤了。
白泽只是笑笑,就像现在一样。他跟着白泽穿过回廊,看到阿澜在贴‘福’字,似乎是笨手笨脚的怎么都贴不正,漠岚在一旁一边吃着桂花糕一边看。
阿澜正在水深火热中,回头看到赵凌晔和白泽,立刻不耐烦的喊赵凌晔:“快点过来帮忙,这都是些什么鬼玩意儿!”
“是是是….”
“是个头啊还不快过来!!”
赵凌晔开始摆那个福,固定好后看向漠岚和白泽:“对吗?”
“仙官真是厉害。”
白泽笑着点头,就连漠岚那个极挑的人也是眨眨眼,说对。
“你少得意。”阿澜皱眉非常嫌弃的警告,赵凌晔无奈的朝天白了一眼。
“话说回来。”阿澜又问那老板“我们这么多人里面,也只有赵凌晔一个人现在‘勉强’称得上是人——到底为什么要过这种节日啊!”
白泽冲阿澜和赵凌晔笑的深奥“二位晚上替我出门办件事吧。”
二人相视一望,都很奇怪。
入夜。
“哈哈哈,死龙阳!走我们去买那个!!!——”
夜里的市上反而比白天更热闹,没有了宵禁,赚钱与寻欢作乐便被无限制放大,糖葫芦的叫嚷混合着糖人,阿澜是个相当嗜甜且爱热闹的家伙,偏偏暮雨流丹就开在东市尽头,晚上刚一出门他就像脱了缰的马,忘记了下午那个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一路拽着赵凌晔狂吼着杀进热闹的摊位里。
“你就不能小声点….”赵凌晔的头上划过硕大一颗冷汗,感觉自己的后背要被钉穿了“你这样别人怎么看我们。”
“都是些凡人,你在乎他们算怎么回事!”阿澜一边说着一边抓着糖葫芦,戳进赵凌晔嘴里“来,爷开心,赏你一个!”
糖葫芦甜腻的味道立刻在舌尖上融化开来,可偏偏赵凌晔最讨厌吃的就是甜的,硬着头皮咬下来,又立刻被酸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真酸。”
“哪里酸了?”阿澜白了他一眼,在咬了一口后整张脸迅速皱的和包子一样“嗷……..!”
“哪里酸了?”赵凌晔亦如刚刚阿澜问他那般反问了回去,遭的阿澜当头一锤,顿时眼冒金星。
正在打闹之际,不知从哪蹿出来个扎着小揪儿的卖花丫头,拉着赵凌晔的袖子就不撒手。
“大哥哥,你看你夫人这么漂亮,有花衬肯定更美,卖我的花送给她吧~!”
“花?”赵凌晔朝篮子里望了一眼,笑着拍拍小丫头的脑袋道“小妹妹,花很难卖出去吧?”
小丫头立刻眼睛一亮“是啊,哥哥怎么知道的!”
赵凌晔从篮子里随意取了一枝出来,又从口袋里掏了几枚钱币扔进去“这是梅花,情人间是不兴得送这个的,你若真想卖出去,就在街上找找那些文人雅士,就衣着整洁看上去有点闲钱就好——上前告诉他,你哥哥病重,明年又是科举,已经没钱治病了,唯有这院中梅花开的旺,希望可以拿来换几个读书钱…..就这样说,绝对很快就卖出去了。”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冲赵凌晔道声谢,又蹦蹦跳跳的冲进了人堆里。
“你什么时候跟那白泽学的也奸商了起来?”阿澜在他背后冷不丁的揶揄。
“这么热闹的时候不能跟家人在一起,年纪小小出来卖东西,自然能帮就帮。”赵凌晔将花递给阿澜“拿着吧,人小姑娘说了,你衬这个漂亮。”
“人小姑娘不是让你送夫人的吗?”
阿澜一说出口,愣了下,赵凌晔有些莫名其妙:“对啊,所以我给你了啊。”
见阿澜不说话,赵凌晔卡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刚那话的意思,也是感觉一阵气血上涌,不用看这会儿脸铁定是通红的——自己也真行,转手就把花给人家还说这样漂亮,以为阿澜问的是‘你不是说情人间不兴送这个吗’,真是嘴长脑袋下面用不上耳朵了。
“其实没关系啊,毕….毕竟你不是嚷嚷着你长着我还是凡人时深爱的那个人的脸吗,就当送他了。”
“嗯….嗯。”
两个人都是磕磕绊绊的一人一句,说完后空气里就遍布着沉默的气息。
忽的,人群里传出嘈杂的声音,在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时候,人群中被撞出来一条长长的缝隙,一个黑衣男子怀里抱着东西飞奔,遇见的人一律用脚踹开或顶开,到了赵凌晔他们这里时正欲用刚刚用的方式,不料被阿澜先下手为强,一脚踹翻在地,短暂的暴乱终于平息。
围观的人群散后赵凌晔和阿澜打量了那里躺着的人,确定没有被阿澜那一下踹死转身便准备走,却被那人一下拉住了赵凌晔的衣角。
“别….别走….”
那人断断续续说着,很明显被阿澜那一脚踢得不轻,不等赵凌晔他们说什么,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一个不明物体。
“请带我到….‘暮雨流丹’去,到了,这锭银子便是你们的…..”
‘暮雨流丹’?两人一听这名字也是愣了,顿了一会儿,赵凌晔有些不确定的问道:“你是….袁靖宇,袁公子?”
那人点了下头,便彻底没了意识。
“早跟你说这地方全是凡人让你不要下手那么狠啊!”赵凌晔一看这下坏事了,地上摊着的这个横冲直撞的就是白泽让他们在对面街上找的袁府大公子袁靖宇,情急之下不禁朝阿澜大吼,这下回去又不知道怎么被白泽数落了。
“刚刚是谁叫我小声点啊!!”阿澜用了更大的嗓门吼了回去,赵凌晔皱着眉一言不发。
“那边儿,就在那边儿!”
远处吵吵闹闹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人群又被拨开,一队捕快一边四处查看一边嚷嚷着:“刚刚撞了太尉公子的,谁看见了!?”
“快把他拉起来,跑!”
看到阿澜迅速远去的背影,赵凌晔叹了口气,将那人拉起来,紧紧跟着阿澜。
暮雨流丹,大堂。
“所以….我记得我说过将袁公子要‘请’过来的吧?”白泽看着地上像是死狗一样的袁公子,语气里没有责怪,反而有些诡异的明朗“你们是把我那个请理解成言字旁还是提手旁了?”
“跟我无关,阿澜看到那人过来迎面就是一脚。”赵凌晔立即撇清关系,招来那花妖一记硕大的白眼。
“他跟个神经病似的,在人堆里一个一个撞,我不踹他等他撞我么。”
白泽没有回答,在袁靖宇的身旁蹲下,抬手打了个响指——袁靖宇的眼睛睁开了。
“许子逾老板在哪里!我要找他——!”
“在下就是。”白泽起身,将他拉起来,让他坐到对面的椅上,好整以暇看着他“你的事,‘他’告诉我了。只是没想到这么急,我派人去请竟然都没赶上。”
“在下也没有想到…..不然我也不会不顾礼数在闹市冲撞了。”
袁靖宇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从身上的衣服来看也是家里富有名望但清贫的那种书香世家。他从怀里掏出件青色丝绸包裹的拳头大小的物件,递给白泽。
“这是我家的‘姻缘锁’,我们家最近实在是…被闹得不得安生,这才出此下策。”
“无妨,你暂且在这里住下吧。”白泽收好那个包裹“我带公子去您住的地方吧。”
待白泽走后,阿澜忍不住问道:“‘姻缘锁’是什么东西啊?”
“不晓得。”赵凌晔答道“应该是什么定情信物吧。”
“呃…..那个倒霉蛋和白泽的定情信物?”
“老板怎么可能看的上那种凡人。”赵凌晔冷哼一声。
阿澜上挑着眼扫了他一圈,暗骂道:“混账,那么认真做什么。”
白泽没多久就回来了,刚进门阿澜就凑上去问姻缘锁是什么东西,是不是让天长地久的,白泽摇摇头,将包裹里的东西拿出来。
那是个暗黑色的像是锁一样的,四四方方的东西。看上去是很平常的锁,但隐隐的泛着血红色的光,白泽将它翻过来,阿澜和赵凌晔便看到底座上深红色的纹路——仔细辩却是写的生辰八字。
“它并不是什么求姻缘的东西,他也不叫‘姻缘锁’。”白泽冲阿澜和赵凌晔笑笑,又将那个锁翻了回去“它叫‘阴缘锁’,绑的也不是活人之间的爱情。”
“正月里,不正是‘冥婚’的时候吗?”
赵凌晔和阿澜双双陷入沉默里,半晌,阿澜举手。
“冥婚是啥?”
冥婚是为死了的人找配偶。有的少男少女在定婚后,未等迎娶过门就因故而亡。老人们认为,如果不替他们完婚,他们的鬼魂就会作怪,使家宅不安。因此,要为他们举行一个冥婚仪式,最后将他们埋在一起,成为夫妻,并骨合葬。
“那阴缘锁,便是类似纸契约的东西。”白泽泯了口茶,解释道“两家举行完后会拿到一只锁,这只锁交由男方家庭保管——这只锁最近很不正常,不过你们两个成天呆在这暮雨流丹里,应该也不知道吧,袁家最近官场上先是宗族里很多人都被外放,做生意赔的又惨,简直快底朝天了。”
忽的,白泽放在桌上的锁突然发出耀眼的猩红色光芒,一阵亮的刺眼的光过后,桌子旁站了一位少女——穿着大红色的嫁衣,青丝红妆,佩玉燃金,一张苍白的脸格外清秀,墨黑的眼沉着安静,她看了一眼三人,缓慢的行了个礼。
“小女子,方胜雪。见过众位大人。”
“免礼。”白泽淡淡的回了二字,放下茶杯。
“府上之事,实非我所为。望大人明鉴,小女子也不知为何全怪在小女子身上。”方胜雪垂着眼,看上去非常温驯,不像是做出那种事的样子。
“这我也知道…..敢问一句,小姐,您的相公呢?”
方胜雪一颤,看着白泽,眼眶里开始有泪水在打转,滴溜溜的绕了两圈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您…想哭就哭吧。”
白泽又补了一句,方胜雪立刻捂住脸开始不住的哭泣,这一哭越来越起劲,开始三人只是看着,但哭了快半个时辰了似是还没有停住的打算,阿澜累得不得了直接往赵凌晔身上一挂,赵凌晔无奈只得坐了下来,没想到那人又继续做着挂在自己身上。
“你就不能离我远点?”
“你以为我想离你这么近?我要蓄满能量在实在受不了她之前一举干掉她。”阿澜悄悄的说,顺便狠狠掐了赵凌晔一下。
在不住的哭了一个时辰之后,方胜雪擦了擦泪,哑着嗓子说道:“真….真是失礼了,只是小女子的相公他,一个月前,被城南的术士抓走了,小女子只是一介孤魂,救不了我家相公……”
“这锁的异动应该是因为那个术士带走了您相公,造成契约效果减弱,镇不住家族的‘气’,相对的开始影响袁氏家族的命数了。”白泽说道。
方胜雪点点头:“还好袁家将小女子送了过来,小女子可以带你们去找那个术士,将我的相公带回来,一切就可以平息了。”
“凡间这些人,没事干非要用死人来福泽自己的命数,招来祸患又能怪谁。”阿澜冷笑了一声,说道。
“但是,”白泽轻轻敲着梨花木的桌面“如果说找不到的话,唯一镇住锁的办法就是彻底毁掉,那么接连着这个锁的小姐的你也会消陨,而我想,镇住锁是他们过来找在下的目的吧。”
“这不是方小姐的问题吧,为什么要害她魂飞魄散?!”方胜雪还没说话,阿澜先在那边抗议,赵凌晔没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只是问白泽:“可她相公不是也脱离了那个锁吗,为什么不能让方小姐也离开那个锁?”
“她的相公——也就是袁二公子吧,”白泽看向方小姐,后者点点头“那就对了,袁二公子的魂魄既然不在这个锁上,那就必须要跟某人绑在一起,同生死共祸福——那个术士应该已经这么做了吧,而方小姐又能找谁呢?”
两人不说话,阿澜往赵凌晔身后悄悄挪了挪,房间里一时陷入非常诡异的沉默,鲜红衣裳的姑娘坐在那里,垂着眼,一语不发。
“只..只是个术士而已,你面前的可是白泽还有天庭的仙官呢,弄个小小的术士,还是不成问题的。”
过了一会儿,阿澜安慰道,方胜雪冲他笑笑。
“那这样吧,我们速战速决。”白泽摇开折扇“今明后三天,金吾不开宵禁,明晚子时,你们带着方小姐去城南,找到那个道士,去把袁二公子带回来,记住,离了体的魂魄要在九个时辰内带回到我身旁,我会将他封印进锁里。”
“等等,阿澜那个家伙不长脑子,我又没有法力,见面了万一打不过怎么办?“赵凌晔有些担忧的问道,随即感觉腰上一阵剧痛——不用看就知道阿澜那个家伙肯定又在拧自己。
“这个嘛…”白泽想了想,笑道“明晚你们去的时候带上漠岚,别说是术士了,夜游神见到他也是只有跪的份儿。”
一瞬间被安全感包围的感觉,赵凌晔想着,也许,这就叫爱情吧。
一直沉默的异瞳麒麟看着四人,歪头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