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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红酥手,宫墙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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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王幸之就暂住到苏家,他来京城,除了苏圆的事外,还有另外自己的私事要办。
虽是私事,却不比寻常的事。
他的事情对于整个国家也许不算大事,但他也清楚,同样不是小事。
养马的小王身板和骏马一样膘厚精猛,还有王奔王行这对双胞胎姐妹更是如铁桶的身躯,走起路来虎虎生风,几人跟在王幸之身后真是气势十足。王幸之身形纤细,身高却是比那对双胞胎也差不了多少,英姿灼灼的。这几人走在路上,别人老远一看到就不像什么普通的平头百姓,那种气势袭来,甚至都要自觉避让几分。
王幸之今天要去办的事情是自己的私事,既然只不过是私人的事,所以也就未必是众人眼中的好事。不过他倒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否则也做不出今天这个家业。他的信条是人若爱我我便爱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京城是大陆的首都,也叫东京,另外还有南京,他自己所在的西京只算是偏远的一个陪都,论繁荣富庶与物产人资等都无法和这里相比,这东京城里像他们王家这样的不说比比皆是,至少一口气也数不过来,而在西京,他王幸之却可以一呼百应。一名男子能在这个以女子为主导的社会达到这般层次,着实是相当了不起。而这次,他就是要来做点非常之举,以方便自己以后的路更加好走。
到了他如今拥有的这个家世和身份地位,再加上他养成的性格,也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更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唯一考虑的是会不会令到嫂子不悦,他知道这位丞相嫂子的脾性固执于礼法尊卑秩序,同时也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虽说与自己家族利益相连,实际他自己并不能得到那封建古板的嫂子喜欢。不过他早有考量,要做点有利于两家的事情,他既不想惹恼嫂子也不想去刻意的逢迎讨好,这次的鹅湖会论就是上好的机会。
鹅湖会论要进行一个月之久,苏勉作为当朝的理学大师,恐怕会和陆渊为首的心学一派有一通好辩论,这场辩论下来,影响恐怕深远。王幸之前世也了解过一些学派之争对社会的影响,心里考量着这场辩论的意义,若是苏勉赢了,理学一派的人员就会堂而皇之的遍布朝廷,从此推行他们的新政。从目前的局面看来,苏勉一派已是成竹在胸,这关键是他有皇帝的支持,当今皇上杨环和苏勉关系过从亲密,早就是一党之人。王幸之本对这些朝堂之事无意参合,不过如若涉及到他内心所坚守的一些东西,他也要去参与参与的。
会论的事情表面看来胜负已料,却也未必那般顺利,这背后涌动的暗流可还真是不少呢。王幸之把一些事情前后思索了一番,当下有了主意,朝前方走去。
前面一条长河,宽有几十丈,水也深,数艘雕镂玉砌般辉煌明亮的画舫停在河心,此刻是白天,画舫上面人少,到了晚上,那便是灯火辉煌耀河山的盛观了。而长河两岸也是一座座的豪华酒楼建在河边,杨柳河畔游人如织,果然是个江山如画。
王幸之走着走着便停下,看着远处的一座画舫,轻轻抬手指去,说:“我们的朋友在那里面呢,不过现在我倒不忙着去见”。小王笑嘻嘻的靠近一步,道:“少爷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吧,不如透露一点行不?”
她熟知王幸之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却总是猜不出他的心思。
王幸之脸上笑盈盈的,拍手说道:“好了好了,我有个好玩的主意,你们跟我来吧。”拉着小王等人转身进了不远处一座酒楼,这是京城十大酒楼之一醉香楼,连带着供人住宿和各种跑腿事务的置办,可谓设施齐全服务周到,各种达官显贵和士人才女们流连穿梭,或聚集一起谈诗作赋赏风弄月,或是各类明明暗暗政商关系的往来,听不尽的欢声笑语看不完的推杯换盏,总之熙熙攘攘的繁富景象间,每天都上演着一幕幕人间百态。
他们要了几间客房,吩咐店家购置送来一些东西,王秀之就进去收拾打扮了一番。
再从房间走出来时,众人都是惊了一下,这秀美的王公子居然换了一身衣装,青衫白帽手中一把折扇轻摇。小王连忙上前疑惑的问道:“少爷你这是打算去做什么?干嘛打扮成女子的模样。往日出门办事的时候,我们就说你一个男子的身份抛头露面有很多的不方便,出主意说让你假扮一下,扮成女儿家的样子行事才方便,可是你偏偏还不肯,说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要扮成女人,说男儿身一样不输人,硬要一身男儿妆扮出去与那些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物周旋。少爷啊少爷,你说说你这样这天姿国色的美人儿,天上仙子下凡一般,不知让多少登徒子垂涎,便宜都不知被她们占去了多少。”小王说到最后一句“被占便宜”时,双手交叉,憋着嘴转过一边,似乎很不愉快的样子。
“哇呵呵,没想到我们王小小竟然吃起醋了。没有关系啊,要是你也来占占便宜,我不会介意的哦。”王幸之说着时竟然伸出如玉的纤长手指,把小王的下巴轻轻一勾勾了起来,眼含媚意,黛色的眼眸中风情流转,把脸靠近小王的脸。他身高比小王要高,这样俯看着小王,竟让小王心中生出一丝莫可名状,有点惊慌,但同时心中又如同猫儿挠了一爪子般,痴痴怔了片刻。但马上就退开了去:“少爷可不要和我开玩笑了,咱们还是办正事吧。”
王幸之摊摊手,娇俏的嘻嘻笑着:“哎呀咱们一向厚脸皮的王小小也会不好意思呢,可惜我都是有家室的人了,要不然还真可以考虑考虑你。要说你那点花花心思呀,我还是看得出来的呦。”说着还攀着小王的肩膀慢悠悠的摇晃,打趣道:“别打你家少爷我的主意咯,咱们这辈子就好好的做兄妹呗,这样也挺好的呀。放心,等有合适的机会,哥哥我给你找一个千娇百媚的小夫郎,保证让你甜蜜得乐开了花,到时候就把我忘到九霄云外去啦。”
小王被她这么一说,真是哭笑不得,只能低头不语。她心里清楚这位少爷是万里挑一非比寻常的男子,不管说话还是办事都十分大胆,幸好少爷和她们这些下人之间相处得十分融洽,不像主仆倒是更像十分谈得来的好朋友。也正因为如此,看着这般卓绝不凡的少爷,她心里也不知何时产生了许多倾慕,虽然知道这属于非分之想却又不舍得放下,没有想到这么轻易被少爷点破了。
王幸之也不再多说,拿出一副画卷,看着那上面的提词若有所思。小王凑上去看了看,撇嘴道:“这不是那个孙秀才的画吗?去年你还接济过她呢,临走了就留下这副破画。咦?难不成少爷你说的朋友就是她吗?”
“不不,孙小姐是我们真正的朋友,至于船上那位嘛,还说不清楚呢!”王幸之答道。
“要我看这副破画根本不值钱,她以为她是谁啊,一个穷酸秀才,又不是什么有名气的大人物。也就是少爷你才会把她当成贵客,我看她就是那种专门到处骗吃骗喝的。”小王继续不屑的说道。
王幸之瞧着小王,无奈的摇摇头,也不言语,转过身去又独个寻思了一会儿。
然后似乎有了主意,叫来店里管事拿来笔墨,来到二楼公共的花厅雅座一面墙壁前,当着一众士人才女文人骚客,一笔一笔的写出: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这,这,旁人的目光纷纷投转过来。
他一边写,一边念了出来,抑扬顿挫,真是美妙!
有人围了过来,指着墙上的题词议论起来。要知道,敢于在这京城名楼墙上题诗词的,几乎找不到无名之辈,敢于把自己的诗文写上去,就要接受大家的评判,那些早已名声在外的,也必然是在三五簇拥下去表示略略献丑一番。若是那无名小辈,必然也是仗着一肚子才学的极为自负之人,来此找一举成名的机会的。否则任何人都上去乱涂乱画一通只会徒惹人的耻笑。
众人的目光也同时聚在了王幸之身上,慢慢的,有人发出了赞扬之声。
当然,也有表示不以为然的,但很快,叫好的声音明显多了起来。
有人见到这词颇有大家风范,倒是起了结交之意,议论下就上前拱手问道:“小姐好文章,妙笔,妙笔啊!看这句中深意,定然有着耐人寻味的过往吧?”
王幸之写完这首词,面带笑容还了礼。却回了一句让众人大跌眼镜的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不是我写的,而是我的一位故人写的。怎么样,写得好吧?她叫孙子江,你们都过来看看,这首词绝对的上品,流传千古哒好东西呢。来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都来瞧瞧咯。孙子江,记住啊,孙子江的大作。”
看着众人愕然的表情,王幸之心里有点想笑,开始讲述起这首词的创作背景来。不过要说起这个更深入的缘由,这实在是让他自己也感到莫名其妙的事。
这首陆游的《钗头凤》他太熟悉了,作为脍炙人口的千古绝唱,他还靠着它追过隔壁班的女孩,啊,不提不提,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只不过,不知为什么来到这个世界,竟然变成一个名叫孙子江的落魄文人的即兴创作,他仔细考察过,这绝不可能是抄袭,因为那个人也同样是经过了与陆游类似曾经沧海难为水的一段感情,于是才写出了这首感人肺腑的词,而且她的感情经历十分吻合这首词的描述,可谓字字啼血,撕心裂肺。
刚开始他也怀疑过这个孙子江也是和自己一样的穿越者,是借用了别人的名篇来表达自己的情绪。实际来到这个世界后他一直在留意发现有没有和自己类似的人,结果是失望的,多方试探后他确信孙子江是绝对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苏圆,才是他发现的唯一一个另类。
这个世界根本不存在陆游这个人,至于为什么陆游的作品也可以是孙子江创作出来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用一句尼玛穿越这种事情都可能了还有神马是不可能的来解释。
而作为孙子江的贵人(孙子江落魄时偶遇他这个贵人相助,如今得知她人在京城,但具体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他觉得孙子江是个可造之材,假以时日想必也能成为国家栋梁之材。
关于这一点,王幸之是有更深层的考虑的。
京中虽然有做丞相的大嫂苏勉做靠山,不过自己和苏勉终究并非一路人,不管是苏勉那儿,还是自己心里,总感到有层难以越过的隔阂,让彼此疏远了。如果仅仅说是因为彼此性格和身份的不协和,说什么苏勉从骨子里瞧不起他,这种想法未免狭隘了。以前王幸之可能会有那种想法,但现在此地生活得日久,眼界也渐渐开阔,要说苏勉虽然对他谈不上多么喜欢,却是在他有需要的各种大小事情上都尽量照料帮助到了的,没有苏勉,他自己或者也不会像今天般快活。对于苏勉,他从心里还是感谢的。
本来按着往常的习惯是不会考虑太远的。但随着家里生意规模的扩大,特别是这次关于西边的甘缅老邦的茶道问题,他开始不得不做出长远考虑了。
西京是西边最大的城池,也是进入内陆的关鄂要道,是自古兵家的必争之地。好在是这一百余年都是太平时节,原本西方最大的威胁甘缅老邦也早已臣服在本朝脚下。
然而去年却是多事之秋,甘缅老邦的法定继承人,王女布塔塔来京城朝贡时,居然被刺杀了。要说这件事情看起来也不复杂,很快朝野上下就有议论,说是有人存心挑拨两边关系,要借着王女被刺的事兴风作浪。这些流言一起来,压都压不住,一时京城里风声鹤唳,各种有关告密的冤案大大增多,各路官员不管大小,多有被查抄的,一时人人自危。
如果这是皇帝本人授意的也就罢了,不过皇帝为此却非常烦恼,她接手祖上的大好江山,这十余年来,国力更是蒸蒸日上,人人都说当今是个最好的盛世,皇帝自己也是颇为得意的。
然而发生的事情却让皇帝感到一种很危险的信号,那就是这个江山似乎并没有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比如这一年的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冤案、怪案,她本想控制,奈何控制不住,还是一件接一件的发生了。
皇帝第一次这样长久的站在高高的金銮殿上,以俯视众生的姿态,看着下边的一班大臣,下面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揣摩着圣意。
此后,跟随了皇帝将近十年的老臣,原宰相申慎行告老还乡,申宰相是个厚道人,平时并没有与什么人有过于特别的来往,门人故旧虽多,回去时却无人相送。
很快新的宰相产生了。苏勉,不同于申慎行的朴实无为,甚至处处充当和事老。苏勉是雷厉风行的人,也是说一不二的人。
苏勉上书皇帝,说如今朝野不稳不过是些小人兴风作浪,那些小人不过蝇营狗苟的鼠辈,鼠辈是翻不起大浪的不足为患。如今的局面不过是承平日久,人心日趋败坏腐化所致,治理之道的关键还在于世风人心,只有通行人伦教化,规范典章制度,夺了那些小人生存的土壤,熄了那些小人点燃的妄火,才能根基稳健,江山永固。
而这必须施行新政,新政的内容很多,核心就是集中皇权,若有胆敢动歪心思不肯与陛下同心同德的,就动用霹雳手段,深挖其人伦根源,将其碾杀于萌芽之中。
至于西方的甘缅部群,本来就不是真心臣服,近年边境也多有滋扰生事。所以不但不能示弱道歉,还要加大对边关贸易的纠察力度。王女被刺一案找出真凶进行法办即可,完全无须过多牵连。否则就只会涨老邦志气,纵容其日益骄横的气焰,换来的不过是对方的得寸进尺。
这一切本来跟王幸之毫无关系,但是随着两边关系的突然绷紧,甘缅老邦对于西京频有滋扰,然而甘缅人离不开内陆的茶叶,朝廷一怒之下封掉了去甘缅部群的茶道作为回应,王家作为西京茶商自然受到牵连。他作为王氏族人的代表,当地上万人的生计又与他家的生意息息相关,此刻让他陷入了矛盾中。此刻他似乎明白了以前看到的一句话:古往今来的一切斗争,被伤害最多的还是百姓。
而这一切并没有完结,苏勉的那些话,确实都被皇帝听进去了。自从皇帝任苏勉为相后,君臣间是来往频繁,常常日夜深谈,这次的鹅湖会论,就是实行新政的探路石。苏勉作为当代大文豪,理学大师,又身兼当朝宰相,广邀各路名流和朝野政要,就一些长年纷争的学术问题进行深入的交流。
既然是学术交流,当然就是谈论学术为主了。苏勉要谈的就是她理学的核心:人伦的准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