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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入宫闱(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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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玉环听闻,眼梢偷偷泛起一阵喜色,抿了嘴掩住心中万千情绪,回答道:”爹爹为官如此辛苦,娘亲和玉环自然要为爹爹分忧了,这本就是分内中事嘛。”
薛纨微微颔首,肃然的面孔在雨丝衬托下更显沧桑老练。他将视线遥遥落于廊台外呼啸席卷的风雨,陷入了冥想。
“爹爹……”薛玉环见他穆然无言,沉不住气开了口,”爹爹认为,新帝登基以来……为人如何?”
薛纨纹丝不动,仍旧遥望着远处薛府里一片亭台楼阁:”小女儿家,关心这些作甚。”
“玉环不小了!”薛玉环半是撒了撒娇,偷瞅薛纨的脸色,”玉环锁在深闺里,也忍不住想要晓得自新帝继位以来,爹爹在官场上是否走得舒畅。”
“圣上年纪轻轻,十九岁方继承大统,坐拥大周万里江山。先帝打下天下不易,大周刚兴,根基不稳,少年天子要治江山,守江山,并非易事。”
薛玉环闻言转了转眼珠:”那……圣上可有薄待爹爹?”
薛纨略一沉吟,凝视着廊外被雨水拍打的芭蕉叶,道:”先帝建国之初,为平定天下,黎民和睦,始终厚待后昌朝末的民间起义军,海纳百川,录为己用……要收获民心,何其之难,个中滋味,怕是当今年轻的圣上难以体会的。”
“爹爹的意思……?”
“恐怕我等,在新帝眼中,不过是乱党余孽,要好好打压才是。”薛纨声调一沉,刚硬的手指紧紧扣住了那白玉茶杯。
“只要皇帝是明君,爹爹是尽忠职守的忠臣,圣上不会薄待爹爹的。”薛玉环连忙倾着身子好言劝慰,看薛纨眼里并无太多愠色,这才略松一口气。
“明君?未必。邬恒已是前车之鉴,没个十年岁月,谁人都不敢评判君主的好坏。”薛纨站起身来,凭栏而立,不顾栏外苍穹风雨如磐,已有雷电之势,”新帝自继承大宝,铲除异己,毫不留情;东征西讨,好大喜功;如今继位方两年,宝座尚未坐稳,便下旨采选秀女……”
薛玉环霎时双眼一亮,故作娇嗔地试探道:”采选秀女并非坏事,至少,选入六宫,更能维系家族地位。”
薛纨并未察觉身旁人言语中的试探:”所以我才让你妹妹入宫。她能被封为常在,亦是她自己的能耐。”
廊台之外雷奔云谲,电闪雷鸣,刺眼的光映得薛玉环的脸一片煞白。她强忍着不快,挤出一丝柔和来:”可玉环身为长姐,更想为薛家分忧。”
薛纨猛然转过身来,紧盯着一脸娇俏可怜的女儿,语气骤然掺杂了十二分的严厉,身侧衣袂迎狂风飘动:”可是你娘叫你来的?”
“并非娘亲主意,”薛玉环一愣,立马昂了头迎着四处飘洒的雨点,摆出一副娇憨模样,矢口否认,”是玉环自己心愿,和娘无关。”
“还撒谎!回去告诉你娘亲,皇帝身边的人,没那么好当!你妹妹初进宫,步子尚走不稳,你同你娘,又何必急于一时!”
一霎时雷惊电绕,风雨更甚。薛纨苦心经营,近来官路走得如履薄冰,而夫人女儿只想着一己私欲,不顾大局,目光浅薄,他不禁怒从中来,心中一阵懊恼,只想将薛玉环好生惩前毖后一番,然却念在这沉不住气的女儿有一半荥阳郑氏的尊贵血脉,只能扼住怒气,拂袖勒令她退下。
薛纨又独自坐在廊台上,看那风雨大作。不同于她那无盐娘亲,薛玉环颜色生得上佳,才情也不差,郑氏和她生出这样的想法,颇有缘由。然而他薛纨膝下无子,已然送了一个女儿进宫;皇帝待人如何,是否明君,他还需与何人结姻来巩固姑苏薛氏,均是尚待考量。郑氏与玉环毛毛躁躁,急功近利,早晚会乱了大计。
可惜。他叹了一声。玉环怎么就能不像薛小幺那般性子更慧黠些呢?让小幺先入宫为玉环投石问路,已是上上策。果不其然,殿选小幺获封为唯二的常在之一,正如薛纨所说,是”她自己的能耐”。薛小幺虽比玉环年幼一岁,却性子沉稳,心思伶俐,慧心妙舌。又自她母亲闵氏那处继承来了靡颜腻理,转盼流光的容颜,虽才及笄,已然不失为一位长娇美人,薛玉环虽美,却是无法比拟。
想到薛小幺娘亲闵氏,薛纨腕上一颤,几滴嫩黄明净的茶水漏了出来 ,他定了定神,然而眼里愧痛之色仍挥之不去。
薛纨又啜了一口盏中的君山银针,甜爽清鲜的淡茶香气仍冲不散他心中阵阵惶惶。新帝对老臣不留情面,行事颇为狠毒;且心浮气盛,在边疆之处频频挑起烽烟,不顾疆域百姓无端受战火牵连;又性好色,下旨天下大选秀女,八旗官员中,凡尚未婚配嫁娶的适龄女子,不论长幼嫡庶,都要尽数送往宫中供他挑选。想当年,高祖在位时,大选仅有一次,每家也只出一女,完完全全是不同光景。
新帝年少继位,较薛家二女只年长约莫六七岁,日后,待新帝渐渐年迈,尨眉皓发,二女也会容颜老去,色衰爱弛。送女入宫,并非长远之计。
“大人。”廊台入口处一人恭敬垂手站立。
“何事发生?”
“大人可知,今年宫中季暑家宴,那名特例受邀赴宴的外臣,并非前日朝廷里传得沸沸扬扬的直隶总督纪迅大人,而是……”
“是夏将军?”
“正是。”那人拱一拱手,便悄然不语了。
“看来,承乾宫的瑗妃娘娘末了也不过如此。”薛纨抚须,若有所思。
“外边谣传,是瑗妃娘娘主动请缨,称家父纪迅承受不起此番过重的皇恩,转而请圣上褒奖近来有功的夏将军,才会如此。”
“主动请缨?瑗妃那样的性子会行如此之举,那可真真是件异事。”薛纨露出一点笑意,藏住了话语里的几分嘲讽。
遥遥远望,雷霆乍惊,薛府里檐牙高啄,美不胜收,然而凄凄风雨淋湿了这座府邸,只富不贵,命出商贾的云影笼罩在薛府上空,久久不能散去。